我换了第三份工作。这次是在县城最大的那家房产中介，做销售主管。

柜台上的风扇吱呀转着，我翻着一沓房源资料，听着同事唐月跟客户讲解小区配套。风扇转到我这边时，带着股油烟味，应该是楼下面馆的。

“主管，有人找。”唐月突然冲我喊。

抬头一看，站着一对五十多岁的夫妻。女人穿着碎花连衣裙，男人背带裤松松垮垮。乡下人。

“您好，请问……”

“你是不是叫小雨？”那女人抢着问，眼睛发亮。

我愣了一下：“对，我姓刘。”

“1995年4月12日生的？在县医院？”

我站起来，警惧地看着他们。这些信息太私密了。

“我们……我们是你的亲生父母。”女人说着就掉眼泪。

办公室里突然安静，连风扇的声音都听不见了。

那年我高考，查体检表时发现血型有问题。爸妈的血型配不出我的。去医院一查，原来是抱错了。那时我已经18岁，正要上大学。最后大家达成协议：等我毕业再说。

毕业后，我去了省城工作。父母从来不提这事。每次回家，妈妈还是会煮我爱吃的酸菜鱼。爸爸的理发店里，还挂着我小学三年级的奖状。

“当年是我们对不起你。”男人说话了，声音像是被风吹散的，“生你那年，正赶上我摔断了腿。家里揭不开锅……”

我扯了扯嘴角：“您们找我有事？”

“没、没事。就是想看看你。”女人擦着眼泪，“听说你在这上班，我们就来了。”

我低头继续翻资料：“看也看到了。”

他们没走。女人从布包里摸出个信封：“这是这些年的……”

“不用了。”我头也不抬。

“你收着。”男人说，“我们就一个要求：别告诉现在的父母。这是我们欠他们的。”

信封被轻轻放在桌上。

风扇转了一圈又一圈。我始终没抬头。直到同事说”他们走了”，我才看向门口。两个佝偻的背影，消失在刺眼的阳光里。

桌上的信封里装着张存折。存折很旧，封面都起毛了。首笔存款是在我出生那年，最后一笔是去年。每个月都有，雷打不动。二十多年，整整攒了十八万三千块。

那天下班，我去了趟理发店。爸爸正给人理发，戴着老花镜，手很稳。看见我，咧着嘴笑：“闺女？今天这么早？”

我突然很想哭。

柜台上放着个塑料袋，里面是我爱吃的酸菜。每次我来，妈妈都会提前腌好。

“爸，我加班。”我说，“你让妈晚点炖鱼。”

那个信封，我一直锁在抽屉里。直到去年冬天，我听说那个山村里发大水，毁了不少房子。我偷偷托人打听到他们家。

“要是实在不行，就搬县城来住。”我对着电话说。

对面沉默了好久，才传来哽咽的声音：“闺女……”

今年春节，我回老家。路过那家面馆，突然想吃他们家的牛肉面。

推开门，看见一对老夫妻在擦桌子。女人还是穿着碎花连衣裙，只是褪了色。男人的背带裤上多了个补丁。

他们看见我，愣住了。

“要碗牛肉面。”我说。

面端上来的时候，碗底垫着张纸巾，上面是他们的地址。我把纸巾叠好，装进包里。

其实，从我上班第一天起，他们就在这儿开面馆了。每天，都能透过风扇闻到楼下的香味。

血缘这种事，就像那个风扇。明明吱呀转着，声音有时却突然听不见。但那股面香，总是飘得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