口述：杨花强

整理：康康

我叫杨花强，今年55岁。

明人不说暗话，我18岁就结婚了，儿子今年36岁，孙子已经读高中了。

实际上我并不是父母亲生的孩子。

十五岁到养父家，三年后结婚。

婚礼的阵仗大到轰动了整个村镇，提起来大家都纷纷咂舌，议论不已：这杨花强也太有福气了吧！咋就能遇上这样的好人家，摊上这样的好亲戚呢？

我亲生父亲和养父都是普通农民。

那年他们一起在山西的砖厂干活，两个人年龄相仿，志趣相投，虽然不是一个省份，说话也是南腔北调，但是同样悲苦的命运却让两个大男人惺惺相惜起来。

养父杨茂昌没有儿子，拼着老命生了十一个闺女。

大闺女因为身体不好，在十三岁那年不幸离世。

此后他就在心中暗暗发誓：无论男女，只要是自己的孩子，绝对一视同仁。

话是那么说的，实际上养父母内心还是极其渴望有一个儿子的。

在那个年代的农村，没有儿子的家庭在村里是站不到人前的。

无奈何老天不眷顾，自始至终也没有送给他们一个亲生的儿子。

养父母就是为了生儿子才举家外出，一边务工，一边躲避计划生育的。

而我的亲生父亲却有两个儿子一个女儿，我是老小，上面的哥哥和姐姐早已经辍学成家。

在我十岁那年亲生父亲去世了。

砖瓦窑上的活儿实在是太重，他常年劳作，从来不休息，再加上极度营养不良，仿佛是一具永不停歇的机器，高速运转，最终倒在了土坯架子下面。

那年月，底层人宛如蝼蚁。

砖厂老板只赔付了半年的工钱，还是养父带着大伙帮忙凑钱买了寿材，体体面面把我父亲送回老家，随即入土为安的。

我妈无以为报，为了感谢养父的知遇之恩，这才把我认给了他作干儿子。

养父送我读书，给我拿学费和生活费，只要见面，他总会郑重其事地询问我的学习情况，教我做人的道理以及与人交往的技巧。

我也是从那个时候才知道，别看养父其貌不扬，只是个砖厂的苦力工，实际上他却是个老高中生，有文化，有思想，而且他的祖辈还做过私塾先生，办过学堂。

在我的生父去世后第四年，生母经人牵线再次改嫁。

她二婚的丈夫虽然年龄大，相貌差了点，但是却是个端公家碗的人。

生母为了讨好新的婆家，只好把我留在了老家，只在节假日的时候，才敢找机会悄悄溜出来给我送点零钱和吃喝。

作为一个毫无所长的农村妇女，她也真的是受尽了作难。

这时候我的养父母就想了个办法，找到生母说：既然大家都顾不上这个孩子，要不还是我领回家吧！反正他也是我的干儿子，让他还姓陈，但是以后的生活都由我来负责，算是咱们两家的儿子，你看行不行？

生母这时候是迫不及待啊！

有人帮她抚养儿子肯定是好上加好啊！

于是就把头磕得跟捣蒜一样，说：感谢你们啊！你俩是大好人啊！他父亲不在了，我一个女人家家的，真是无以为报，如果你们不嫌弃，就把他改姓吧！让他姓杨，以后就是你们的亲生儿子了，让他给你们养老送终，给你们摔盆子打幡。

养父母这才把我带回了老家。

整个村子都轰动了。

从南到北，从东到西，几千口人，大家都在争相传颂，哎呦，村东头的老杨家啊！可算是有儿子了，我的妈，一家人在外面奔波了多少年啊，终于得了个儿子。

因为养父母常年在外，村里人根本不知道实际情况，还以为我就是父母亲生的孩子呢。

养父也挺心安理得，告诫姐姐们说：出去都不要乱说话啊！以后花强就是你们的亲弟弟了，亲生的，一母同胞！

此后我就改了姓，陈花强变成了杨花强。

父亲带着我几乎走遍了整个村子，见人就炫耀：瞧瞧，这是我儿子，看看长得多高，比我高吧！呵呵。

家里的十个姐姐更是把我捧在手心里宠。

家务活儿不让我沾手，地里活儿更是轮不上我。

无论哪个姐姐出门，回家都要给我捎好吃的，或者买新衣服。

十姐只比我大一岁，初三那年她去县上参加中考，除了车费，我妈给她拿了八块钱，让她吃饭和零花用。

没想到她硬是饿了两天没吃饭，也不喝水，省下的钱却给我买了件新短袖，还有一双塑料凉鞋。

这两件东西至今都还在老家的柜子底下放着。

初中毕业后 ，一家人都支持我考高中，读大学。

可是自己肚里有多少墨水我心里明白。

咱天生都不是读书的料，也不愿意再多花家里的钱了。

于是我坚定地告诉父亲：不想读了， 读也是白读，我想去山西那边砖窑上去，你们当初都能在那里赚钱生活，我也行，我要去挣钱去。

那个年代经济又不发达，普通人家的孩子除了读书就是干活，我不想读书了，家里又不愿意让干活，想来想去，最好的出路只能是去砖厂打工了。

可是父亲一听却瞬间炸锅了。

那是我第一次看他发那么大的火，气得嚎嚎大叫，跺着脚骂我。

“告诉你啊！我宁愿在家养你一辈子，也不会让你去那里干活的，你以为是好事啊？瞧瞧我身上的伤疤，都是背砖背出来的。”

我渴望自由的美梦最终没有实现。

这件事情没过多久，父亲就开始四处张罗给我找对象了。

其实那时候我才十七岁，长得干瘦，个头还极其矮小，如果是不了解的人，肯定以为我只是个刚上初中的男学生。

在农村有句老话：男孩子不怕淘，早点结婚就好了，找个媳妇把他的心给拴住，这样就不会老想往外跑了。

可能父亲内心就是担心我跑远了吧！

一年后我还真就有了对象。

她家是我们邻村的，长得白白嫩嫩，不胖不瘦，我认为人家长得比我好看多了，也不知道为什么偏偏就看上了我。

父亲是个最讲老礼的人，唯一的宝贝儿子结婚，肯定得三媒六聘，下彩礼，看日子，事无巨细，各种礼节一样也不能少。

那时候的农村还没流行摩托车。

普通人结婚就是打套家具，做两身新衣服，顶多再买辆自行车，对了，还有录音机和手表。

我的自行车，手表和录音机都是姐姐们帮忙置办的。

总共十个姐姐，每人凑了30块钱。

小姐姐嫁得好，她婆家是在镇上开批发铺的，姐姐先我一年出嫁，结婚后直接就成了掌柜。

姐夫在家是独生子。

他父母开了两家店，在同一条街上，门对着门。

姐姐嫁过去后 ，姐夫的爸妈就把最大的店面让给了他们小两口，自己专门去负责对面的老店面了。

所以在姐妹十个姐姐中，小姐姐是最有钱的了。

在他们结婚后第一年的夏天，她就穿着好看的乔其纱连衣裙，骑着大城市才有的精致小摩托，穿行在各个乡间的小道上。

当老板娘的人肯定得去跑业务要帐啊！

收的钱全部都装进了自己的腰包里。

我结婚时的小摩托和洗衣机，都是小姐姐托亲戚从西安专程给我买回来的。

婚礼上十个姐姐全部回来了。

大家全部都换了新装，带着姐夫和孩子。

正是因为有这个十个姐姐的衬托，我的婚礼才会显得愈加盛大，更加的与众不同。

守着礼单桌的王八叔吓得睁大了眼睛。

“我的妈呀，你们家的亲戚真是大方啊！瞧瞧，弟弟结婚，十个姐姐每家都上了200块钱礼金，啧啧……咱村这可是头一份啊！”

八十年的农村，结婚算是最大的喜事了。

普通的亲戚关系送礼都是五块或者十块钱，稍微差一点的可以送两块钱再加块花布，最关键的亲戚顶天送三十或者五十。

像我们家这些姐姐们的礼金在村里还真是第一次见。

每家200啊！

这都成了送礼界的天花板了。

村里人仿佛发现了西洋镜，一时间感慨万千，惊叹之余又不免羡慕：瞧瞧人家老杨家，真是没有白养活这些个闺女，个个长得好不说，还团结，大气，知道孝顺父母，对娘家好。

一时之间，我的几个姐姐成了闺女们的标杆。

大家话里话外都是眼红和羡慕，谁又不愿意多几个这样的闺女呢！

而我父亲，他却有十个，简直成了大伙儿眼中的老福星，提起来没人不是眼中冒星星的。

然而我父母这时候却是极其冷静。

下午婚礼快结束的时候，直接喊过来十个姐姐，从帐桌上抽出了一摞崭新的钞票，一一还了回去。

每家只收20。

多余的都退了回去。

他说：你们姐妹同心，能和弟弟真心相待，我很高兴，但是礼金就不要那么多了，有没有想过，这么大的礼金实际上是在害他啊？

俗话说：礼尚往来。

你们给弟弟的结婚礼金，以后他也都要一一还回去的，到时候你们家的儿子，闺女结婚，他作为舅舅必须要去上礼，你们姐妹十个，他得还多少礼才够呢？这不是要把我儿子给累死嘛！

一席话说得大家都笑了。

说到底，他当爹的还是为儿子考虑啊！

从此我们家就定下了规矩，姐弟十一个，无论谁家有事，帮助归帮助，借钱归借钱，但是坚决不允许盲目跟风上大礼。

这几年村里过年的红包和结婚礼金是越来越多，一般家庭儿子结婚，外嫁的女儿们都是上一万或者两万。

但是我们家永远都是200。

拜年红包更小，姐妹之间给孩子发红包都是一样的，统一五元或者十元。

我觉得这样挺好，大家都没有压力 ，也不用攀比，春节拜年，即便是所有外甥们都回家，我也没有一点心理负担，举家团聚，其乐融融。

感谢我的父亲，是他的平和睿智让这个大家庭充满了凝聚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