口述：刘叶

整理：丑丑

我家是三代生意人，两代卖货郎。

爷爷是第一代，我爸是第二代。

记忆中他们常年四季都漂泊在外，只有把货卖完了，回家取货的时候，才会回家，给我妈发点生活费，再给我们兄妹三人发点零花钱。

一年三百六十天，我爸待在家里的日子却连一个月都不到。

他最爱卖的是衣服，像那种夏天穿的真丝连衣裙啊，衬衫啊等。

早年间货物还没那么流通，那些东西也只有我们南方才有，北方人特别喜欢那些颜色鲜艳又做工精致的轻巧女装，我爸背一次就是两大包，一路走一路卖。

但是有一次才刚到河南，货还没卖完就出事了。

记得那是1988年，正逢初秋。

我们老家还热得穿背心呢，北方却开始黄叶飘飘了。

爸爸想趁着天气没有真正变冷的时候，赶紧再跑一趟北方，家里压了一批丝质长袖，正好适合北方这个季节穿，如果卖不完的话，恐怕就要放到来年了。

做货郎时间久了，爸爸倒是不怕苦和累，最担心的就是压货。

那压的可都是钱啊！

爸爸说走就走，打包好行李，只带了简单的生活用品，就和村里的几位叔叔一路向北。

出了广东后，他们就互相约好见面的地点，然后划分好了区域，大家各奔东西，分头行动了。

我爸的路线是湖北和河南一带。

和往常一样，他依然是负重前行，身上背着两个大衣服袋子，遇村就停，卖完再继续往前走。

在湖北游荡了十几天，无奈何背包里的存货还有一大半，销量不是很好，我爸心急，一路狂奔又到了河南。

有一天中午特别热，辛劳了半天的村民们吃过午饭都休息了，家家户户闭门锁户，我爸从村南串到村北，嗓子喊到直冒烟，可是就是没有人出来买东西。

他又累又渴，只好背着包袱坐在村口的土崖下歇凉。

坐定后才发现，这土崖的上面是一片果园，就在他身后就有几棵硕大的苹果树，枝丫粗壮，果子茂密，一个个黄灯笼一样的苹果在绿叶间挤挤攘攘。

微风吹过，果香味一阵一阵往鼻子里灌。

我爸实在忍不住了，眼观四下无人，起身就摘了一个苹果，撩起衣服，随便擦吧擦吧吃了起来。

大热天的，哎呦，那味道简直是……。

爸爸说那是他这辈子吃过最美味的水果了。

酸酸甜甜的，咬一口满嘴回甘。

吃了一个后，爸爸没忍住就又摘了一个。

可是第二个还没来得及入口哩，从果园的另一侧就远远过来个男人，看不清楚模样，戴着草帽，肩上还扛着镐头一类的工具。

爸爸心虚，一时间舌头打颤，嗓子发紧，扭身背起包袱就往崖下跑。

他在前面跑，总感觉身后的男人一直在紧紧跟随。

越紧张就越跑，爸爸渐渐感到力不从心，正想停下来喘口气的时候，却发现面前有条小涧，弯弯曲曲，水流湍急，最窄的地方两米左右，成年人双腿一跃就能挨着对面的岩石。

爸爸背好包袱，摒住呼吸，左腿绷紧，右腿发力，瞄准了岩石的方位。

“唰”的一声，整个身子凌空跃起，右脚眼看就要踏上岩石。

可是却突然重心转移，岩石松动。

爸爸整个人失衡掉进了水里，身上的包袱顺流而下。

他不会游泳，河水瞬间就漫到了肩膀。

爸爸手忙脚乱，又想上岸又想去捞行李。

正在这时，后面的人追了过来，是一个年轻小伙子，看见这情形，就把手中的镐头放了下来，对他喊道：不要再往下边去了，慢慢靠过来，抓住这镐头，我拉你上来。

但是爸爸不甘心，心疼自己的两大包行李，一个劲儿要往下游去追。

男孩子没办法了，只好也从岸边往下游跑。

可是水面越来越窄，水流越来越急，幸好两个包袱是绑在一起的，顺着河流漂的时候被几块大石头给挡住了。

男孩跳进水里，慢慢游了过去，把爸爸的包袱给拖到了岸边。

然后又返身回去拉我爸。

爸爸已经被折腾的没了力气，肚子里喝了不少河水，正在一点一点往下沉。

男孩长得精瘦，长胳膊长腿，把我爸一步步拖到了岸边，可是他无论如何也爬不上去，河沿实在是太陡了。

万般无奈之下，男孩只好想了个办法，让我爸趴住他的肩膀，他自己紧紧地扣着崖壁，硬是把我爸给顶了上去。

爸爸爬上去后，男孩才自己又寻找另外的出口，几经折腾，也终于上了岸。

两个人累得精疲力尽，不过总算是得救了。

此后我爸才知道，他叫阿哲，17岁，因为家贫，很小的时候母亲就走了，父亲心灰意冷，也不知道去了哪里。

阿哲是跟着爷爷奶奶一起生活的。

他们家就在村口的三间旧瓦房。

那天，阿哲发现自己家的苹果园子里有人，正想过去看个究竟，没想到就遇到了这样的事。

阿哲的奶奶是村里的接生婆，很是有些威望，老两口也都是热心人。

把我爸留在他们家住了一个多月，帮忙清洗了包袱里的货物，还喊来了方圆几个村子的熟人，没多久，爸爸的两包货物就被村民们给买完了。

为了感谢阿哲一家，我爸只给自己留了点路费，其他的钱全部留给了两位老人家。

可是就在他走的那天，阿哲却追了十几里路，硬是把钱又还了回来，说你们当货郎的不容易，风餐露宿的，这钱我们不能要。

不但没收一分钱，还又给我爸装了半袋子苹果，并且特意写下了家里的地址，让他下次过来时一定要到家里住。

爸爸感念于一家人的善良。

回家没多久就萌生了一个念头。

既然阿哲的那么善良，而且老人家认识的人又多，何不在他们当地开家小小的成衣店呢？

爸爸干货郎那么多年，自然是有自己的货源渠道的。

说干就干，第二年我爸就和朋友们一起带着成衣去了阿哲家，先是给他们家的亲戚和朋友送了小礼物和衣服。

接着就在隔壁村的集市上支开了摊子，守摊的主要是阿哲。

我爸手把手的教他怎么卖货，怎么和顾客介绍……等。

一方面是阿哲家老奶奶人缘好。

再就是我爸为人活络，会做生意。

没想到，就一个小小的服装摊子，生意却越做越红火，好多外县的人都过来买衣服。

后来他们就租了一间房子，前面做生意，后面住人。

随着生意越做越大，我爸对阿哲的喜爱也日益加深。

终于有一天，他把我叫到了身边，说：闺女，我早就想给你说这事了，当时在河南住的时候，我就有意把你嫁给阿哲，这两年带着他一起做生意，我更加坚定了信念，那孩子人不错，你嫁给他不会亏的。

阿哲虽然人好，可是他家却那么穷，没有父母，而且他自己连初中都没读毕业。

看出我的犹豫，爸爸说：你一定要相信我的眼光，这么些年我在走南闯北，看人这方面绝对不会错的，阿哲这孩子未来一定有大出息。

就这样，在爸爸的做主下，我还真就嫁给了大我五岁的阿哲。

最初我们在镇上只有一间铺子。

后来在阿哲的经营下又开了两家，一家鞋店和两家服装店。

生意做顺以后，他让我和爸爸留在镇上，他自己又带着几个学徒去了县城，在最繁华的街道租门面开鞋店。

阿哲超级能吃苦。

县城店铺刚开业的时候，他们没地方住，老板和员工都一起住在店里，夏天就用大纸箱板子铺在地上睡，吃饭的时候，给员工们买盒饭，炒菜，而他自己一般就是咸菜加馒头，喝白开水。

90年代中期到2000年，短短四五年的时间，他在县城就开了四家鞋店。

随后我们就举家搬进了县城生活。

我父母和我们生活在一起，还有爷爷奶奶。

当时租的是一个小院，总共三层，有仓库，有住房，还有办公室。

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我老公是什么富二代呢，谁能想到十几年前他还是在农村种苹果的穷小子呢？

现如今我们已经有了一儿一女，生活的很幸福。

房子，车，都是通过自己辛苦劳动所得的。

我父母身体健康，早已经赋闲在家，颐养天年。

老公阿哲这么多年辛苦创业，对家庭，对老人从来没有过二心。

去年我爸在省城医院做心脏手术，老公放下生意，一个人在医院陪了七天七夜，楼上楼下地奔波，病友们都夸这个儿子真好，看样子是个大老板，实际上却一点架子都没有。

他最常说的一句话就是：没有做货郎的岳父，就没有我的今天！

这么多年，老公对我，对我们的家庭忠心耿耿。

我们家所有店铺的法人是他，但是财务全部归我。

房子，店铺，和存款都在我的名下。

无论是出差还是工作，只要没在一起的日子里，他一天最少五个电话，问爸妈的身体，问孩子的状况，再问问我想吃什么，需要什么，他回家的时候会捎回来。

亲戚们都笑他：家里有保姆，你怎么那么爱操心呢？

他说：已经习惯了，几十年养成的习惯，不打电话问问，总觉得缺了点啥。

提起来就骄傲，我爸说，他这辈子吃过最好吃的苹果在河南，遇到的好人也是在河南，就因为找了个河南的孤儿做女婿，现在一家人也都全部落户河南了。

我也挺庆幸，正是因为有了父亲当年的慧眼和坚持，我才有了如今稳定和顺心的幸福生活。

遇到老公阿哲，是天意，是最好的安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