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年前，“麻栗坡烈士陵园一夜间‘开’满了美艳的红玫瑰！”的消息不胫而走，让麻栗坡这座静谧的小县城多了些叽叽喳喳的烟火气。

没过多久，距陵园500多公里的省城里开了一间朴素的“老兵驿栈”，路过的行人总不由自主地瞧上一瞧。

饶是看过了芳香满溢的百花园，或是碧绿如翠的滇池湖，以及席卷飞翔的白色海鸥，再回过头来看这古风古色的茶室，还真多了些独特的韵味。

“老板娘，我们听说，那山上的红玫瑰都是你弄的？”一位年纪较大的男子抿了口手中的清茶，忍不住问出了口。

只见茶馆里的人们目光都扫了过来，那个英气又漂亮的老板娘开了口：“是我做的。一开始他们要用菊花，但是我坚持红玫瑰，因为那代表了爱与希望。”

她一袭白裙，袖口火红的花朵图案映衬得她更为耀眼，只见被称为老板娘的女子淡定自若地煮茶，缕缕茶香随着时光缓缓飘走。

“诶，你不就是那个访谈节目的女嘉宾嘛！《高山下的花环》里的谢楠！”

有人惊呼道，忙和周围不知情的旁观者介绍：“老板娘是位退伍女兵，感动云南新闻人物之一，战斗英雄……”

随着一串串头衔落在头上，谢楠只是笑着摇了摇头，温声说道：

“我不是退伍，是因违纪复员的。我也不是英雄，真正的英雄们埋在了麻栗坡。”

听完后，原本窃窃私语的大家都安静了下来。

谢楠为店里的人们重新沏了一壶新茶，这壶茶香香气清冽，喝的人直呼“好茶”，有人打破沉默，问道：

“老板娘你不是在北京吗？为啥大老远来昆明这开茶馆？”

这话一出，大家的好奇心都被勾了起来，谢楠双唇微启，“为了五块钱，为了找回自己。”

这么多年过去了，那个人的身影一直萦绕在脑海里，无奈之下谢楠选择回麻栗坡，亲手去解开困扰多年的结。

茶馆里安安静静，清香袅袅，只有谢楠一人诉说着。

那年正值青春年华的谢楠刚满18岁，她活泼开朗，成绩优异，是父母逢人便夸的好孩子，可她却瞒着家里，放弃考试自行参了军。

父亲是退伍的老兵，知道此事后没有责骂她，反而劝说妻子支持女儿的想法。

就这样，谢楠在最美的年纪，成了一名使命重大的战地护士。

那年云南边境充满了血雨腥风。越军无视我军作战条约，公然挑衅、骚扰我国边境军民，再三退让，换来的是他们得寸进尺。

1984年，阳春三月将过，收复老山的战役终于打响。就在这时，谢楠作为优秀的战地卫生员，随着大部队来到了老山。

她才入伍几个月，就被紧急派到老山后方救援，初次见到战争的残酷，谢楠没有退缩，反而是更为拼命地救助伤员。

在这里，她见到了本应该冲锋在山野间的新兵双腿被炸得血肉模糊，见到了满身弹孔依旧坚守阵地到最后一刻的战士，见到了残缺着身体仍要上战场为大家排雷的班长……

谢楠每每看到此场景，眼中的泪水却是怎么也止不住。她能做的就是加快手中的手术，总想着“再快一点再快一点”，尽最大的努力救活这些可敬可爱的英雄们。

在救护所，谢楠总是噙着笑容为大家讲笑话，及时为伤员处理意外情况，像一颗炽热的小太阳温暖着大家，战士们总是亲切地喊她“楠姐”。

寄回家里的信中谢楠也和父亲提到：“因为他们，我才选择义无反顾地坚持下去。”

一天夜里，谢楠坐在石头上望着天边悬挂的月亮，抛开战地医务员的身份，她也只是个想家的18岁普通姑娘。

这时，一位小战士来到她身边，谢楠悄悄抹去眼里的泪水。只见是同乡的赵勇，这位小战士最喜欢跟在她身后甜甜地叫着姐姐。

他年纪比谢楠还小，就跟着部队来到了激烈的老山作战，两个人是同一个地方的，自然多了些许亲切感，和真姐弟也没啥区别了。

“楠姐，我，我有件事想麻烦你。”赵勇腼腆地低着头，手指不停相互拨弄着。

谢楠看出了他的局促，忙开口道：“你说，姐肯定帮。”

赵勇望向谢楠，她笑意盈盈，不好意思地说道：

“俺爹眼睛失明，看不见，俺想给他买个收音机听，可我就差15块钱了。姐姐，你能借我15块钱吗？等俺打完仗回来还你。”

谢楠愣住了，望着眼前小战士的眼睛，她心底酸涩一片，“好，可是我现在身上只有10元了，可以先给你。”

谢楠撒了谎，在这陌生而又充满危险的地方，她浑身上下只有15块。她狠了狠心，还是决定留下5块以备不时之需。

赵勇不知道谢楠心中的考虑与纠结，他只是傻傻地捧着手里的10块钱感动不已，幻想着为父亲买了收音机后的喜悦。

望着小战士蹦蹦跳跳的身影远去，谢楠喉咙哽住，说不出话，兜里残留的5块钱，似千斤顶一般重重压在她身上。

她不知道的是，正是因为这时的这个决定，成了困扰她多年的心结。

隔天，还在慌忙救助伤员的谢楠收到了小战士赵勇牺牲的消息，此时的她无法停下手中的手术去看他，只好忍着巨大的悲痛继续救助。

事后，谢楠落魄地来到那晚两人坐过的大石头上面，望着手中被自己攥得皱巴巴的5块钱，哭得泣不成声。

听他的战友说，赵勇死前还在喃喃道：“爹，我还没来得及给你买收音机，对不起……”

那晚赵勇离开时欣喜的身影，深深地刻在谢楠的脑海中，连同手中的五块钱，让她总在多年后午夜惊醒，懊悔不已。

“从那之后，我甚至都不能看五块的纸币，一看到我就止不住恐惧发抖。”

讲到这里，在场的人们都唏嘘不已，全然没注意到手中的茶水早已变得温凉。

谢楠讲完这段经历，长舒了口气，招呼店员为大家添了一壶热茶，有位小朋友也听得津津入迷，她天真地问道：

“那姨姨是因为这个被开除的吗？”

小孩子的母亲连忙瞪了一眼自家孩子，只见谢楠笑了笑，为小孩子拿了一盘香甜软糯的糕点，随后解释道：“不是的。”

当时，赵勇的牺牲的确给了谢楠很大的打击，但她年纪着实不大，日日夜夜面对艰难的手术、残缺的伤员和突然的炮火。

谢楠都憋在心里，久而久之倒成了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在一个灰蒙蒙的阴雨天，天上的小雨连绵不断，仿佛是老天也在哀悼牺牲的战士们。

谢楠就直挺挺地站在雨中，对着天空开了三枪表达哀思，为祭奠逝去的战友们。

这个举动严重违反了军令，拿过三等功的谢楠被开除，她不再是医务员的身份，也无法再回到部队。

但谢楠无怨无悔，和部队里的战友们依依惜别后，她选择回到家乡继续学习深造。

“就这样，我回家后认真学习，考上了大学。或许是当过兵的缘故，良好的习惯与坚定的信念让我的工作也很顺利，没过几年我便成家生子。

之后，便是现在，我放弃了北京的工作来到云南，决定做我该做，早该做的事情。”

谢楠温柔地揉了揉眼前小孩子的头，笑着说道，“你也要努力学习，考一个好大学哦！”

小孩子嘴里塞满糕点，忙不迭地点头答应。

大家看到这一幕忍俊不禁，也是打心底里佩服这位女兵的经历。试问有几人能做到爱情事业双丰收后放弃一切，到一个地方重新开始，更何况还是位女子呢！

一缕风吹过，茶馆门前的风铃“叮叮当当”响了起来，四月的春风是那么温柔，仿佛从那年的老山吹了回来。

那天之后，茶馆里开始多了一群人，他们都有一个共同的身份，那就是退伍下来的老兵。天南海北，大家齐聚于此，伴着清茶微风，忆往昔峥嵘岁月。

谢楠彻底决定放弃北京的优渥条件定居到云南，说起来还是因为2003年的那次寻梦之旅。

梦里总是有个模糊的身影，追着她叫姐姐，说自己又冷又饿，想听收音机。

谢楠清楚地知道梦里的他是谁，心中的懊悔与自责快要把她淹没，但这一次她没有逃避，做了一个大胆的决定。

她从床上起身，独自买了张从北京飞往云南的机票，决定去麻栗坡烈士陵园看望他。

再次踏足这片土地，谢楠心中感慨万千。

这里不再是当年那个满目疮痍的景象，而是安静祥和，车水马龙，引人向往。

她驱车前往烈士陵园，同管理员打过招呼后，便自己一个人捧着一束花一瓶白酒走在黑漆漆的陵园里。

她一个人走着，没有恐惧，没有迟疑，她心中想着快点见到那名少年，脚步愈发快了起来。

到了，终于找到了。

望着照片里笑容恣意的少年，谢楠红了眼眶，她缓缓蹲下抚摸着赵勇的照片，仿佛回到那年两人嬉笑的日子里。

谢楠哭着，拿出一张崭新的五元纸币，将压抑在心底多年的抱歉说出了口。

之后，谢楠同他讲了好多好多事情，就像当时两人坐在那块大石头上一样互诉心事，离开前，谢楠把那张纸币烧给了赵勇。

她敬了一个依旧标准的军礼，将手中的白酒倒了两杯给赵勇旁边的两位班长。

“他还小，还得麻烦两位老班长在那边多照顾照顾他，别让他受欺负了。”

“弟弟，姐走了，往后我每年都来看你。”

回到旅馆后，万分疲惫的谢楠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在梦里，她好像回到了那个夜晚。

但这次不同的是，赵勇笑嘻嘻地同她道了别，“姐，不管怎样还是要谢谢你，往后照顾好自己。”

自那之后，赵勇再也没来过谢楠的梦里。那天在陵园，她一个人想了好久好久，忽然明白了这些年怅然若失的遗憾来源何处。

“做医务兵的那几年是我最快乐的时光。这些日子我总是恍惚，我都不知道自己在追求什么，好像也找不到以前的自己了。

我想去云南定居，我想每年都去陪他们说说话，我想离我的战友们近一点。”

谢楠同家人说了自己的决定，大家也都支持她，谢楠脸上浮现了久违的笑容。她知道，守护英雄会成为自己新的信念。

就这样，谢楠时常同一些退伍的老兵去祭奠陵园里的战友们，或者是在岁月静好的茶馆同大家谈过往战友的英雄事迹。

2004年的清明节，在谢楠的提议下，“红玫瑰”开满了整个麻栗坡烈士陵园，每一位沉睡的战士都是人们心中的英雄，他们就如风中摇曳的红玫瑰一样，带给人们希望与爱。

而谢楠他们一行人无怨无悔，继续守护着这一方土地，守护着战友们想要守护的一切。

也有人问过谢楠，问她是否后悔放弃北京的生活来做这些事情，谢楠笑了，眼里的坚定从未动摇，她一如当年那么美丽。

“我不后悔，这是我的使命。”

在茶馆中，谢楠也听说了许多老兵的故事，没有不令人唏嘘万千的。

但是令谢楠印象最深的，还是一位名叫吉兴林的烈士。他是一位副连长，为救战友牺牲在战场上。

他的妻子在他去世后的十天后生下了他的女儿，吉云云，从此之后母女俩相依为命。

可天有不测风云，吉云云不幸患上了脑瘤，但她一直有个梦想，就是考到云南上大学。

“因为那是我父亲牺牲的地方，我想去看看他守护过的地方。”

听了吉云云的话，谢楠眼里顷刻间盈满了泪水，她让吉云云安心读书，自己则是到处奔波。谢楠对着吉兴林的墓碑承诺道：

“大哥，你放心，云云是老山的孩子，我一定会让她实现梦想的。”

就这样谢楠到处开证明、盖章、搜集资料……在谢楠不懈努力下，吉云云终于圆了云南大学之梦。

拿到录取通知书的那天，谢楠复印了一份，亲自到陵园烧给吉兴林。她心里有喜悦，有欣慰，也有对自己信念的坚定。

谢楠的儿子在母亲的影响下，主动去了部队，想要继续完成母亲当年的梦想。

有一封家书里写道：“真正的英雄，早已埋在了麻栗坡，尽管他们临走时甚至没有一句豪言壮语。

我总以为时代变了，一些精神也会随之失落。可儿子的经历再次告诉我，无论时代怎么变，中国军队英勇顽强、忠诚守节的精神不仅永远不会改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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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糕糕】

【编辑｜长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