防盗门上的猫眼暗下去时,我数到第七声叹息。手里的清洁剂样品盒被汗浸湿了角,楼道穿堂风掠过后颈,激得我打了个寒颤。这是我今天敲开的第二十三个门,衬衫第三颗纽扣不知道什么时候崩掉了,露出里面洗变形的旧T恤。
"小伙子,这个月都见你三回了。"402的阿婆扶着门框,目光扫过我蹭灰的皮鞋,"上回买的清洁剂还没用完呢。"她往屋里瞥了眼,电视里正在放养生节目,"要不你唱首歌,我给你十块钱?"
电梯镜面映出我滑稽的模样:二十五岁,穿着不合身的廉价西装,领带像蔫茄子耷拉在胸口。手机在裤兜震动,是房东发来的语音:"小周啊,下季度房租要涨两百。"我把最后三瓶样品塞进帆布包,铁质搭扣划破虎口,血珠渗进布料纹理。
暴雨来得猝不及防。我抱着帆布包冲进便利店屋檐下,玻璃橱窗里蒸包子的白雾漫出来。穿校服的女孩踮脚够货架顶层的巧克力,马尾扫过打折促销牌,红色价签像雪片往下落。收银员突然探出头喊:"门口那个卖东西的,别挡着客人!"
雨帘中忽然撑开朵碎花伞。七十岁模样的老太太拎着菜篮挪过来,蓝布衫被雨水晕成深色。"要擦擦吗?"她递来块格子手帕,我闻见风油精混着樟脑丸的味道。她布满老年斑的手腕有道疤,像条蜈蚣爬进袖管。
"我以前也干过推销。"老太太掏出手绢包着的桃酥,碎渣落在积水里,"那会儿背着暖水瓶满城跑,有回被狗追了三条街。"她笑起来缺了颗门牙,"后来改行糊纸盒,手指头到现在都伸不直。"雨点砸在伞面上,她手腕的疤痕跟着脉搏跳动。
便利店灯光突然大亮,夜班店员开始换班。老太太把剩下的桃酥塞给我,碎花伞消失在雨幕里。我摸到手帕角落绣着"芳"字,针脚歪斜得像初学字的孩子。帆布包里的清洁剂标签被雨水泡涨,蓝色字迹化开成云团。
凌晨三点,我在出租屋阳台上晾西装。对面楼突然响起摔碗声,女人带着哭腔的方言刺破夜色:"天天就知道喝酒!"月光漏过晾衣绳,在水泥地上织出蛛网。我想起老太太说的纸盒厂,那些被糨糊粘住的人生。
第二天在城中村遇见收废品的老伯。他三轮车上摞着纸箱,麻绳捆住的旧玩偶随风晃腿。我帮他扶起散落的易拉罐时,发现车把缠着褪色的蓝格子手帕——和老太太那块一模一样。
傍晚经过街心公园,长椅上躺着被遗弃的帆布包,露出半截清洁剂瓶子。穿碎花裙的小女孩正踮脚够自动贩卖机的矿泉水,她妈妈快步上前抱起她:"别碰,脏。"贩卖机蓝光映着母女远去的背影,像截被掐灭的烟头。
今天最后敲开的是顶楼铁门。开门的中年男人满身油彩味,画板支在客厅中央。"要看看我的画吗?"他忽然抓住我手腕,颜料盘上的钴蓝沾到我袖口,"这幅叫《困兽》,像不像现在的你?"
深夜整理样品单时,房东的消息又跳出来。我走到窗边啃冷掉的桃酥,楼下馄饨摊的煤气灯还亮着。穿蓝布衫的身影正在收摊,老太太踮脚够顶棚挂钩时,我看见她手腕的疤痕在灯光下泛着珍珠色。
晨雾未散时,我把最后十瓶清洁剂码在二手市场角落。穿校服的女孩蹲在旁边卖旧课本,她给每本书都系上蝴蝶结。当第一缕阳光穿过梧桐叶,我忽然听见熟悉的碎花伞骨开合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