包公陈州放赈完毕之后,不肯从旧路而归,却择新路而回,立意要到各地访查访查。
一日,来至草州桥天齐庙歇息。包公命人在西殿设下公座,叫包兴唤地方来。不多时,地方来到,口称:“小人范宗华,与钦差大人叩头。”
包公令地方扛了高脚牌,上写“放告”二字,叫他通知各家,如有冤枉,尽可来天齐庙申诉。
范宗华不辞辛苦,从榆树林到黄土岗,从黄土岗又来到了破窑地方,高声嚷道:“今有包大人在天齐庙宿坛放告,有冤枉的只管前去伸冤。”
一言未了,只听有人应道:“我有冤枉,领我前去。”范宗华一看,原来是当年在宫中当总管的秦凤的亲戚。便说:“哎哟!我的妈呀!你老人家有什么事情,也要打官司呢?”
这位双目失明的老婆婆,范宗华只知是秦总管的亲戚,细底内情却并不知道。他一面上前搀扶老婆婆,一边询问老人家为何告状。老婆婆答道:“为我儿子不孝。”范宗华道:“从来没听说过你老人家有儿子呀。”老婆婆说,她跟儿子的官司非要包公这样的清官,才能断得了。
范宗华将老婆婆领到庙内公座下。只听老婆婆说:“大人吩咐左右回避,我有话说。”包公见这位老人虽布衣装束,却举止不俗,不知有何来历,便叫左右暂且退下。
包公道:“老人家有何冤枉,快快诉来。”老婆婆不觉失声道:“嗳呀,包卿,苦煞哀家了!”听这“哀家”二字,只惊得包公不禁打个冷战。
老婆婆泪流满面,将往事滔滔不绝地述说了一遍。原来,她就是当年被救出皇宫的李娘娘。
包公听了李妃讲述当年被害之事,惊疑不止,连忙问道:“言虽如此,不知有何证据?”娘娘从内衣里掏出一个油渍渍的包儿来。
包公打开一看,竟是一个千包万裹的黄缎袱子;再打开袱子一看,里面有金丸一粒,上刻着玉宸宫并娘娘名号。
包公看罢,急忙请娘娘上座,然后秉正参拜。娘娘说道:“卿家平身,哀家的冤枉,全仗卿家了。”
包公奏道:“娘娘但请放心。只是眼下耳目众多,恐有泄漏。望乞娘娘赦臣冒昧之罪,权且认为母子,不知凤意如何?”
娘娘道:“既如此,但凭吾儿便了。”包公又叩头谢恩,然后吩咐包兴,如此这般。世路崎崛看迷人捷足登山争到懸崖無退步
包兴出来传话,请县官立刻备新轿一乘,伶俐丫环二名,并上好衣服簪环送来。包兴又对范宗华说,那位老婆婆已和包老爷母子相认,命他随同进京伺侯。
一切准备就绪,包公请李娘娘乘轿先行。他又写了密书一封,叫包兴乘快马先回开封府衙。
却说包兴连夜赶到开封,见了夫人,呈上密书。夫人看罢,赏了包兴银两,命他回去好生侍候老爷。
包兴走后,夫人照密书所嘱一应预备停当,每日里敬候凤驾。
一日,差役来报,太夫人已然进城。不多时,便有大轿抬至堂前。夫人亲下扶手,双膝跪下,口称:“不孝媳妇包拯之妻李氏迎接来迟,望婆婆恕罪。”
礼毕,夫人请娘娘至佛堂净室。又命丫环,将老太太的丫环让至别室歇息。
李夫人待左右无人,连忙跪下:“臣妾李氏,愿娘娘千岁,千千岁。”太后将夫人搀起,说道:“吾儿千万不可如此,以后总以婆媳相称就是了。”
闲谈间,娘娘又将当初遇害情由,悄悄诉说一番,不觉昏花二目又落下泪来,自言道“二目皆是思君想子哭坏了,到如今诸物莫睹,可怎么是好?”
李氏夫人沉吟片刻,奏道:“臣妾有一古今盆,上有阴阳二孔,取接天露,便能医目重明。待今晚臣妾叩求天露便了。”
掌灯以后,夫人洗手净面,方将古今盆拿出。吩咐丫环秉烛来至园中,至诚焚香祷告天地,然后捧定金盆叩求天露。
李夫人虔诚守候,等待了一夜。晨曦来催,天降甘露。她手捧金盆,擎至净室,奉献娘娘。
娘娘蘸露洗目,只觉得冷飕飕通澈心腑,香馥馥透入泥丸,登时两额角微沁香汗,二目稍觉转动。
娘娘闭目息神,不多时,便觉得心花开朗。不由得二目一睁,只见那云翳早退,瞳子重生,黑白分明,依旧是盈盈秋水了。娘娘这一欢喜,真是非同小可。
娘娘手拉夫人,细细看了一番,由衷地说道:“亏我儿将老身双目医好,都是出于媳妇孝心。”说罢,不由热泪滚落。夫人连忙劝慰:“母亲双目初愈,只有欢喜,不要悲伤。”
却说包公回京,入朝见驾,奏明放赈一切。仁宗夸他办事正直,大为赞赏。钦赐蟒袍一袭,宝带一条,白玉斑指一个,大荷包一对。
包公回府,忙到净室参见娘娘。娘娘先前不过闻声,如今一见包公仪表堂堂,丹心可鉴,心中甚喜。
转而想到自身沉冤,不觉又滴下泪来,哭道:“哀家多亏了你夫妇这一番尽心。哀家之事,全仗包卿了。”包公叩头奏道:“微臣一定相机行事,秉正除奸。”
次日包公正在梳洗,忽报南清宫宁总管前来请安。包公从不接交内官,本想不见,转而想到太后之事,尚需周旋,不妨问问来历,再做主张。
包公在书房会见宁总管。原来,他是为着狄娘娘千秋华诞而来。说是狄娘娘闻听包公陈州铡了恶贼庞昱,甚是嘉许。所以宁总管前来,请包公前去给狄娘娘拜寿,见上一面。
包公暗想,当今皇上是狄娘娘抚养,只以为狄娘娘即是生母,哪里知道生母受此沉冤,莫如将计就计,倘有机缘,到省了许多曲折。便问道:“但不知狄娘娘寿诞何时?”
宁总管道:“明日寿诞,后日生辰。”包公道:“多承太辅指教,敢不从命。只是娘娘寿诞,外官是不能面叩的。现有家慈在署,下官欲请家慈亲身前往,未知可否?”
宁总管闻听道:“嗳哟,怎么老太太到了。如此更好。咱家回去,就在娘娘面前奏明。”包公致谢,又一阵寒暄,宁总管才告退。
翌日,包兴办成八色寿礼,与包公过了目,便叫差役送往南清宫。包公当即请夫人去奏明娘娘。
夫人到净室启奏娘娘,娘娘思忖片刻,也只有如此,准了包公所请,明日去南清宫给狄娘娘祝寿。
第三天,夫人待娘娘梳洗完毕,前来拜别。此一拜不要紧,娘俩个竟是扑簌簌泪流满面,都哽噎不能语。
夫人劝道:“娘娘此去,关乎国典礼法,千万见景生情,不可因小节误了大事。”娘娘含泪点头:“我儿放心,此一去若能重入宫闱,那时宣召我儿,再叙心曲!”说罢上轿去了。
娘大轿抬至南清宫二门,早有四个太监迎候,将轿夫换下,抬至三门。过了仪门,便有宁总管在前引路,直至寝宫。远远就见狄后已在门外等候。
娘娘下得轿来,狄后一见觉得面善,竟熟识得很,只是一时想不起来。娘娘正欲行参拜之礼,狄后连忙拦住说:“免礼。”娘娘亦不谦让,彼此携手同行。
俩人进宫入座,狄后忽然想起这包太夫人甚象李妃,但李妃已被赐死,故此疑窦满腹,总觉不安。
俩人叙起话来,甚是投缘。狄后便留太夫人在宫中住宿,多盘桓几日。这一留正合娘娘之意,便当即应允。
用膳时,俩人更谈得亲近了。狄后称赞包公忠正贤良,都是太夫人教训之德,继而问及太夫人年庚。娘娘答道:“四十二岁。”
令郎年岁几何?”这一句把个娘娘问得闭口无言,登时急得满面通红,再也答对不上来。狄后见此光景,亦不再追问。
狄后陪着娘娘各处瞻仰,越瞧越觉她象去世的李妃,心中好生犯疑。暗想:方才她为何不知儿子的岁数呢?难道她敢欺哄我不成?
到了晚间,狄后让娘娘与她同眠。狄后追问她为何不知儿子年岁?连问几句,逼得甚急。娘娘不觉失声答道:“皇姐,你难道不认得哀家了么?”虽然说出此语,已然悲不成声。
狄后闻听,不觉大惊道:“难道夫人真是李后娘娘么?”娘娘泪流满面,哪里还说得出话来?狄后催促道:“此时房内无人,何不细细言来?”
娘娘强忍悲痛,将当年自己如何受害,余忠如何替死,又如何被送陈州,以及遇包公假认为母子之事,细细述说,泣不成声。
娘娘又将金丸取出请狄后验正。狄后看罢,亦热泪盈眶,连忙跪倒,口称:“太后娘娘恕罪!”李后连忙扶起道:“皇姐不要如此,如何能叫圣上知道此事才好。”
狄后道:“娘娘放心。待臣妃装起病来,命宁总管奏知圣上,圣上必然亲来,那时臣妃吐露真情就是。”李后称善。
次日清晨,仁宗临朝,行至分宫楼,见南清宫总管跪倒,奏道:“狄后娘娘夜间得病甚重,奴婢特来启奏。”仁宗闻奏,立刻吩咐亲临南清宫。
来至南清宫,早有六合王迎接圣上。仁宗先问了狄后病情,六合王含糊奏道:“娘娘夜间得病,此时略觉好转。”仁宗便吩咐陈林跟随,进宫问安。
寝宫内,静寂无声,连个承御丫环也无有。观御榻之上,锦帐高悬,狄后面里而卧。
仁宗榻前问候。狄后翻转身来,问道:“陛下,天下至重至大者,以何为先?”仁宗答道:“莫过于孝。”
狄后叹了一口气,道:“既是孝字为先,有为人子不知其母存亡的么?又有人子为君而不知其母在外飘零的么?”这两句话问的仁宗茫然不懂。
狄后又道:“此事臣妃尽知底细,惟恐陛下不信。”仁宗听狄后自称臣妃,不觉大惊道:“皇娘何出此言?望乞明白垂训。”
狄后转身,从帐内拉出一个黄匣来,说:“陛下知道此物的来由么?”仁宗接过,打开一看,见是一块玉玺龙袱,上面有先皇的亲笔御记。
这时在旁的陈林,睹物伤情,想起当年,早已泪流满面。仁宗回头见陈林啼哭,更觉诧异,便追问此袱的由来。
狄后便将当年刘后与郭槐暗中勾结,图谋正宫,设计陷害李后,以狸猫偷换太子;在紧急时刻,寇珠和陈林素知我与李后姐妹之间正直相鉴,便冒死将太子抱来南清宫,抚养六年之事述说一遍。
仁宗听罢,不胜惊骇,泪如雨下,道:“如此说来,朕的皇娘现在何处?”只听得罩壁后悲声切切,出来了一位一品服色的夫人。
太后恐仁宗生疑,连忙将金丸取出,付与仁宗。仁宗接来一看,正与刘后金丸一般,只是上面刻的是玉宸宫,下书娘娘名号。
仁宗抢行几步,双膝跪倒,道:“孩儿不孝,苦煞皇娘了!”说罢,母子抱头失声痛哭。狄后与六合王及陈林俱各跪在一旁,哀哀相劝。
母子伤感多时。仁宗叩谢了狄妃,又拉住陈林的手,哭道:“若不是你忠心为国,焉有朕躬!”陈林已经说不出话来,唯有流泪谢恩。
这时,狄后在旁说道:“圣上应即刻上朝降旨,将郭槐拿下才是。”
仁宗当即准奏,又安慰了太后许多言语,才驾转回宫。然后御笔草诏,密密封好,钦派郭槐、陈林同往开封府宣读。郭槐还以为是加封包拯,欣然同陈林奔开封府而去。
到了开封府,郭槐自以为是都堂,理应宣诏,高声念道:“奉天承运皇帝诏曰:今有太监郭…………”他看见自己的名下有“谋逆”字样,十分惊异,不敢再念下去。
旁边陈林立刻接过旨来,正色宣旨:“今有太监郭槐谋逆不端,奸心叵测。先皇令嗣,不思永祚之忠诚,太后怀胎,遽遭与妖之暗算··”
包公口呼“万岁”,立起身,接过圣旨,吩咐道:“左右与我拿下郭槐!”两旁立时将郭槐衣冠打去,提至当堂。
衙役们喊过堂威,包公便令郭槐将谋逆之事从实招来。谁知这郭槐自恃是刘后心腹,一向专横,目中无人,并以为狸猫换太子之事无人知晓。便百般狡赖,言称不知此事。
包公十分恼怒,责令左右:“拉下去,重打二十板!”一声呐喊,乱棍之下,郭槐被打得皮开肉绽,嚎叫不绝。
刑毕,包公又问:“郭槐,你到是招也不招?”到了此时,郭槐竟横了心,一口咬定,一应事情与他无干。包公大怒:“好恶贼,竟敢如此狡赖,左右,与我拶起来!”
郭槐被套上拶子,刚刚用刑,就听他杀猪似地喊起来,面目改色,汗如雨下。包公又问道:“你招不招?”郭槐咬定牙根道:“没有什么招的!”包公见郭槐这样死硬,须从徐图之,便吩咐暂且收监。
退堂后,包公请来了公孙先生,商议如何获取郭槐口供。公孙先生沉思片刻,笑道:“我倒有个法儿·.·”如此这般说了一遍,包公点头称是。
郭槐被押监后,正疼痛难熬,这时一个牢卒捧一盖碗来到跟前,悄悄对他说:“太辅老爷,您受惊了。小人无物可敬,觅得定痛丸药一服,特备黄酒,请您用了,能安神止疼。”
郭槐见他劝慰殷勤,语言温和,不由接过来道:“咱家倘有出头之日,一定忘不了你。”说罢将药服下,立时觉得心神俱安,便又向牢卒要了些酒吃了。
几碗空心酒下肚,顿觉面赤心跳,二目朦胧,醉醺醺起来。忽然,一阵凉风习习,前面似有一人形,若近若远。郭槐心中不由胆怯起来。
那人形来至郭槐面前,说道:“郭槐,奴非别人,乃寇承御,今日特来与太辅辨明当初之事,奴家便超生去也。”郭槐听罢,不禁毛骨悚然。再一细看,面前之人果然酷似寇珠。
郭槐不由得答道:“寇宫人,真正委曲死你了。当初原是我与尤婆定计,用剥皮狸猫换了太子,陷害李后。你竟含冤而死…………”刚言至此,女鬼忽然不见了。
忽而又闻鬼语啾啾,出来了两个小鬼。其中一个说:“阎罗天子升殿,立召郭槐生魂随屈死冤鬼质对。”说罢,提了郭槐就走,弯弯曲曲来到一座殿上,让他跪下。
只听殿上喝道:“郭槐,你与刘后所做之事,快快从实诉说明白,那屈死鬼便可从此超生。”郭槐连忙叩头,将当初图谋李妃之事,一一招认。
这时忽听上面大喝一声:“掌灯!”待灯光大明,郭槐见堂上坐的并非阎罗天子,乃是包公。早有书吏将口供呈上,恶贼到了此时,情知落入圈套,只得把招画了。
次日上朝,包公将招供呈给皇上。仁宗袖了供招,朝散回宫,径直往仁寿宫而来。
刘后正在病中昏沉之间,见仁宗来到,便道:“郭槐系先皇老臣,望皇儿格外赦宥。”仁宗听了,并不答话,只从袖中抽出郭槐的供招,掷与刘后。
刘后见此光景,拿起一看,登时胆裂魂飞,气堵咽喉。久病之人,如何禁得住如此惊吓,片时便气绝而死。仁宗吩咐将刘后抬入偏殿,按妃礼殡殓。
随后,仁宗让包公草诏,颁行天下,匡正国曲。从此,内外臣宰及黎民百姓方知国母太后姓李,并不姓刘。
仁宗又着钦天监择了吉日,斋戒沐浴,告祭宗庙,排了銮驾,带领合朝文武,亲诣南清宫迎请太后还宫。
百官朝贺已毕,天子传旨,将郭槐立剐;又在仁寿宫敕建寇宫人祠堂,名曰忠烈祠;右边敕建秦凤余忠祠堂,名曰双义祠。
奉太后懿旨,仁宗又封陈林为都堂;范宗华为承信郎;并将李太后先前所居改为庙宇,钦赐白银千两,香火地十顷,就叫范宗华为庙官,春秋两祭,永垂不朽。
不久,老丞相王芑告老还乡。仁宗即将包公加封首相。满朝文武,无不钦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