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汭言

汉中的从事李汭曾说：唐朝天宝年间有个读书的士人崔某，去到巴蜀一带担任县尉，但他才到成都就病死了。连帅章仇兼琼同情他的妻子年纪轻轻而无依无靠，就在青城山下置备了一座别墅，让她进去居住。

连帅：泛称地方高级长官。唐代多指观察使、按察使。连帅不仅负责监督地方政务，还肩负着维护地方治安、促进经济发展的重任。

章仇兼琼（？—750年），复姓章仇，鲁郡任城县（今山东嘉祥县）人。唐朝时期大臣，剑南节度使。

又因为这女子容颜美丽貌美如花，章仇兼琼打算下聘礼纳她为自己的小妾，但他一时也想不出什么好计策，于是就对自己的夫人说：“你贵为一方诸侯的妻子，为何不大摆一次盛筵，邀请蜀地各方的女客前来赴宴？那岂不是盛况空前留下了千古佳话？五百里内的人，全都把她们召来吧。”

他的夫人不知是计，反而很高兴地答应了。章仇兼琼于是命令衙署的属官通知五百里内所有的女子，让她们都到成都来聚会。他的本意是趁此机会留下死去县尉的妻子，再想办法慢慢让她变成自己的小妾，却没想到那妇人已经被家族中的舅舅卢生纳为小妾了。

卢生不知通过什么渠道，偷偷打探到了章仇兼琼的意图，于是就让县尉的妻子假托生病不去成都。章仇兼琼大怒，命令手下一百坐骑前去抓捕。兵马赶到的时候，卢生刚好在吃饭。此时士兵已经骑着马绕着宅子把卢生的家围了起来。

卢生谈笑自若，毫不介意。他吃完饭，对县尉妻子说：“章仇兼琼的意图很明显，夫人不能不去了。等下我就送一套素色衣服过来，你可以换了衣服再动身。”

说完，卢生骑驴出门，士兵们虽然骑着马，却根本阻挡不住。卢生慢慢走出去，士兵们却追不上。不一会儿，卢生派的一个小童捧来一个箱子，箱子里有旧青裙、白衫子，绿披风、绯红色的丝织薄绢，这些都不是世间人所拥有的衣物。

县尉妻子换了这些衣服来到成都，来自各地的其他女子已经全都先到了。章仇兼琼躲在帷帐下窥探这些女子。等到县尉妻子进来，只见这妇人光彩绕身，美色四射，难以正视。坐着的其他人慑于妇人的气场，全都不觉起身，施礼下拜。

妇人吃了宴席回家，三天后死去，香消玉殒，连尸体都不见了。章仇兼琼听说后吓得不轻，赶紧把事情经过写成奏章报送朝廷。

皇帝接到奏章，就问张果老这是怎么回事。张果老说：“我知道原因，但是却不敢说。这件事请陛下去问青城的王老。”皇帝随即召来章仇兼琼，让他赶紧去寻访王老，然后带到京城来。

章仇兼琼搜索青城山，山前山后都找遍了，却发现没有王老这个人。只有集市药铺的人透露：“经常有两个人每天来买山里的草药，说是王老让他们来的。”后来这两个人来了，章仇兼琼就命署衙的属官跟这两个人去找王老。

进山走了几里路，大家来到一间草屋。王老鬓发皆白，在案几后面正襟危坐。衙官跟着进来，随即宣读皇帝的诏书，又表明了章仇兼琼请他一道去京城的意思。王老说：“这一定是那个多嘴的张果老弄出来的事情。”

接下来，王老与章仇兼琼立马来到京城。章仇兼琼让王老先写了表章，王老不肯坐车，章仇兼琼也只好答应。使者才到翰林院，王老跟着也到了。皇帝召王老上前问话，张果老此时还在席子旁边。张果老看到王老，惶恐地一再施礼。

王老叱喝张果老，说：“你这小子为啥不跟陛下明说！还派人千里迢迢把我喊来。”张果老说：“小仙不敢说，专门等仙伯来了再说清楚。”

王老于是启奏道：“卢二舅就是太元夫人的财务管家，请假到凡间游玩，因为死去的县尉妻子稍稍有些仙骨，所以就纳她为小妾了。没办法，他就偷了太元夫人的衣服给这妇人穿着。现在卢二舅已经受到非常重的处罚，做了郁单国的皇帝。县尉妻子因为穿了太元夫人的衣服，已经堕入了无间地狱。”

王老启奏完毕，皇帝苦留他，他却不肯留下。皇帝没办法只能将他放回去。王老走后，不知去了哪里。

（出自《玄怪录》）

张李二公

唐朝开元年间，有张、李二人，志趣相投，一道去泰山学道。时间一长，李某因为自己是皇亲国戚，想做官，于是就告辞回家。临走前，李某感觉有点对不起张某，张某却说：“人各有志，做官是你的志向，有啥可惭愧的呢！”

天宝末年，李某做官做到了大理寺丞，此时正是安史之乱时期，李某携家带口，出武关回到襄阳居住。不久奉朝廷命令出使来到扬州，他在途中遇见了张某。

此时的张某衣衫褴褛，看上去很失意，李某有点同情可怜他，就让张某跟自己一道过夜。张某说：“我的主人混得不错，很有些钱财。”同时邀李某一同过去看看。

到了张某主人家，只见门庭宏伟壮观，随从奴仆璀璨如云，主人看上去就像一个贵人。李某十分惊愕，问：“怎么会是这样？”张某也不搭话，只是笑了一笑。

接下来，主人准备了数不清的山珍海味招待客人。两人吃完，主人又让五个艺伎过来助兴，每个女子手里拿着一样乐器。其中有一个拿古筝的，外貌酷似李某的妻子。李某对这女子看了又看，喝酒时反复盯着那女人看了好几次。

张某问他怎么回事，李某指着弹古筝的女人说：“看上去好像我妻子，能不多看几眼？”张某笑着说：“天底下相像的人多着呢。”酒席快散的时候，张某喊弹古筝的妇人过来，将一枚林檎果系在她的裙带上，然后让她回去。

过了一会儿，张某对着李某问：“您想要多少钱才能满足心愿呢？”李某说：“我想要三十万钱，用来做自己的事。”

张某有一顶旧草帽，他对李某说：“你可以拿这顶帽子去药铺，问问王老家找到张三，让他拿帽子去拿三十万钱，他会给你的。”说完，两人各自散去。

第二天，李某来到药铺，只见馆舍荒芜肮脏，门锁锈迹斑斑。这里根本没有人的踪迹。李某到旁边人家打听张三，邻居说：“这是刘道玄的宅子，十多年都没人居住了。”李某感叹惊讶良久，于是带着帽子去王老家要钱。

王老把帽子递给家人，问：“查查看，是张老的帽子吗？”他的女儿点点头，肯定地说：“以前缝的绿线还在呢。”李某打听张某是什么人，王老说：“是五十年前来卖茯苓的主顾，如今还有二千多贯钱在药行里。”李某领了钱回去，再去找张某，却最终也没找到。

不久李某回到襄阳，试着查看妻子的裙带，果然在上面看到了林檎果。李某问怎么回事，妻子说：“昨天晚上，我梦到有五六个人追我，说是张仙喊我弹古筝。临别的时候，把林檎果系在了裙带上。”

直到这时，李某才知道张某已经成仙了。

（出自《广异记》）

狐精

我家假山上有一座小楼，狐精居住在里面五十多年了。人不上去，狐精也不下来，只是没有风的日子里时常见到窗户能自己打开关上。楼的北面叫绿意轩，老树绿荫森森，是夏天乘凉的好地方。

乾隆戊辰年七月，一天夜里忽然听到琴声棋声。僮仆跑来告诉姚安公（作者的父亲）。

姚安公知道是狐精干的，毫不介意，只是对僮仆说：“本来就胜过你们饮酒赌博。”

第二天，姚安公告诉我说：“海上客如果无意捉海鸥，就可以和它们一起玩了。我们和狐精平安相处已经很久了，对它还是视而不见、听而不闻比较合适。”到现在也一点儿没有别的变异。

乾隆丁亥年春天，我带着家眷来到京城。因为虎坊桥的旧宅没有赎回，暂且住在钱香树先生的一座空房子里。听说这座楼上也有狐狸，只是里面锁着杂物，一般人轻易不上去。

我开玩笑在墙上贴了一首诗：“草草移家偶遇君，一楼上下且平分。耽诗自是书生癖，彻夜吟哦厌莫闻。”

一天，侍妾上楼开锁拿东西，大喊出了怪事。我跑去看，只见地上尽是尘土，画满了荷花，枝叶茎干亭亭玉立，很有功底。

于是，我把纸笔放在几案上，又在墙上贴了一首诗：“仙人果是好楼居，文采风流我不如。新得吴笺三十幅，可能一一画芙蕖？”几天后开门查看，纸笔竟然原封不动。

我把这事告诉了裘文达公，裘公笑着说：“钱香树家的狐狸，本来就稍稍文雅些。”

（出自《阅微草堂笔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