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法师

贞元年间，华州的云台观有一位刘法师，修炼气功，粒米不进，长达二十年。每当三元节设斋，就看见一个人，衣裳上没有针缝，面色黧黑消瘦，来了后总是坐在最末的座位，设斋结束就离去。这种情况持续了十多年，而那个来人的衣服颜色都没有变过。　

刘法师感到奇怪，就问他是谁。对方回答说：“我姓张名公弼，住在莲花峰的东边。”刘法师以为那里是个没有人的地方，就提出来跟他一起过去。

张公弼很爽快地答应了，还说：“那里非常快活，法师能过去的话，也不会感到苦闷。”

刘法师于是跟张公弼去了，走了二三十里路，手拽丝萝攀爬葛藤，才看到有艰难的鸟道，接着又经过险峻的悬崖峭壁。这种路就算是猿猴也过不去，但张公弼走起来却如履平地，刘法师跟在后面也没有觉得困难。

两人来到一处石壁，这里像刀削成的一样，高耸笔直达到一千多仞，下面是无底的深谷。一条小路只有几寸宽，刘法师和张公弼就侧足站在上面。

张公弼用手指敲打石壁，石壁中有人问道：“是谁？”张公弼回答：“是我。”于是划然开了一个石门，门中有天地日月。

张公弼准备进去，刘法师跟随张公弼也准备进去，门里面那人却怒斥张公弼：“你怎么带外人进来？”说完那人就关了门，又恢复成石壁的模样。

张公弼说：“这不是别人，是云台刘法师，我交战，所以请他来这里，为啥这么坚决地拒绝啊？”

石门又开了，让张公弼和刘法师进去了。张公弼说：“法师来到这里，一定非常饿了，你可以拿着些好吃的给他。”那人于是问刘法师：“就在这里住下了吗？”刘法师说以后再说。

那人接着拿来一碗水，用腰里黑袋子里的药粉掺在里面给法师喝。这药水味道十分甘香甜美，喝下之后，就不觉得饥饿口渴了。张公弼说：“我昨天说了山里非常快乐，你耍耍把戏，让法师看看。”

那人于是把水喷向东边的山谷里，接着就有一条苍龙一只白象对舞，舞跳得很妙。又有一只威凤和一只彩鸾对歌，歌声非常清朗。过了一会儿，张公弼送刘法师回去。

刘法师回头看，只见青色的山崖红色的沟壑，刚才的歌舞，全都看不到了。等快到云台观的时候，张公弼告辞离开。

刘法师来到观里，把事情处理结束，返回头去寻找张公弼，发现步步都是艰难险阻，根本接近不了原来的那处石壁。他这才痛恨自己之前没有住在那里。

他哭天喊地，于是得了腰病。而那个张公弼，更是再也没有来过了。

这件事，是昭应县的县尉薛干对牛僧孺（作者）的叔父说的。

（出自《玄怪录》）

某富翁

明末崇祯年间，宦官掌权，百姓不堪困苦，盗贼蜂起，在江南水乡这种情况更加严重。我们浙江嘉兴、湖州二郡之间，有一个大水墩被江洋大盗所占据。

盗贼们四出抢劫，积蓄起千千万万的金银财宝。盗贼想要造反 图谋造反，于是把金银埋在水墩下，同时号召匪徒，同谋不轨。

等进入清朝，盗贼们被大军扑灭，于是荡平了巢穴贼窝，这里仅剩下荒墩，成为要饭的乞丐们停船的地方。

有一位老翁在兵荒马乱之后失去了生计，加上身染疯癫病，于是与妻子一道，靠一艘破船行乞。

夏天的夜里，老翁一个人到墩上去乘凉，看到有一个地方的土突然拱起，感到奇怪，于是就拨土查看，赫然之间银子露了出来。

老翁回到船上，与妻子密谋，然后在水墩的正中央做起了房子，不久又扩大范围，在四面筑起围墙，挖出了数不清的银子。

老翁夫妇担心被坏人注意到，于是又在墙外建起一堆房子，让那些乞丐伙伴们居住。

接下来他把田地租给乞丐们，让他们做佃户，这样他的家边四周都有人了。老翁于是立了几条家规：一、子孙请老师读书明理，就算考上了科举，也不准出去做官；二、永远不许分家。推举忠厚长者做家长，一切听从家长做主裁断；三、不许穿绫罗绸缎，只有外出应酬，以及接待官员才准穿；四、祭祀必须虔诚，宴客必须实在。菜肴不超过八盘，平时不准私藏饮食。男女分班，每日吃两餐。在内外公开场所一起吃东西。每逢三、八日可以吃猪肉，其他日子只有蔬菜；五、子孙不争气，犯小错由家长教训斥责，犯大过赶出家门，不许容留；六、亲族婚丧，官家劝赈，以及施舍棺材、药物、棉衣等这类善事争先捐助，不得吝惜。

于是，几百年间老翁一家聚族而居，规矩严整。浙江的富户，至今还是以他们这一家称为首富。

芗厈（作者）说：强盗也能封官授爵，乞丐也能富甲一省，凌驾在范蠡等富翁之上。想当年吴国的甘宁，起于锦帆贼；唐朝的李绩，起于亡赖贼，他们都成为了名将。史书上没有因为出身微贱而贬损他们。至于本文的老翁，立家规，重慈善，何等的胸襟啊。上天的富贵，只赐给善人。为何既不是强盗又不是乞丐的人，大有可为而不为，吾也真是不知该怎么说好了。

（出自《续客窗闲话》）

潘尊师

嵩山的道士潘法正，是个得道高人。唐朝开元年间，他对徒弟司马炼说：“陶弘景为嵩山的首领宗伯，到现在已经有一百年了。最近他找到天帝，请求找人取代，天帝让他推举靠得住的人替代，陶弘景推举了我。上天已经定下来让我去，我没办法久住人间了。”过了没几天，潘法正尸解而去。

陶弘景（456年—536年），字通明，自号华阳隐居，谥贞白先生，丹阳秣陵（今江苏省南京市）人。南朝齐、梁时道教学者、炼丹家。

尸解：道教认为道士得道后可遗弃肉体而仙去，或不留遗体，只假托一物（如衣、杖、剑） 遗世而升天，谓之尸解。尸解通常用于粉饰神仙人物或方士的逝世，或者用于墓葬升仙。

这之后，登封县嵩阳观的西边，有一个龙湫（上有悬瀑下有深潭谓之龙湫）。当地的居民张辿[chān] ，拿了尿壶到龙湫去洗刷，很快就被摄走了魂魄。

张辿的魂魄走了几里路，来到一处豪门贵族的大宅子，门前是一群龙。进门十几步，有一个大厅堂，只见潘法正当厅而坐，手拿红色的毛笔正在写字。潘法正问张辿：“你是嵩阳观旁边的人，你也认识我吗？”

张辿说：“我认识，您是潘尊师。”法正问张辿：“你为什么弄脏群龙的屋子？”张辿连忙施礼谢罪。

潘法正又问：“你认识司马道士吗？”张辿回答：“认识。”潘法正说：“我现在放你回去。”说完拿起案几上的白羽扇对张辿说：“替我带给司马道士，问问他，为啥不过来而贪恋世间的快乐呢？”

接着，潘法正让人送张辿出了水面，张辿看见自己的尸体躺在岸上，心里感到很烦躁。恍然如同做了一个梦，于是活了过来。

司马道士看伤心地哭着说：“这是我师傅平时使用的扇子，他死的时候放在棺材里，如今你拿了来，说明我师傅的确在那里不需要怀疑了。”说完他进了深山，几年后就死了。

（出自《广异记》）

怪事二则

史松涛先生名字叫茂，是华州人。官做到太常寺卿，和我的先父姚安公是好朋友。记得我在十四五岁时，他与先父姚安公谈到一件事。

某公曾打死了一个很能干的仆人，后来这个仆人附魂在一个傻傻的婢女身上，和某公辩论道：“我营私舞弊该当死罪，但是你杀我，我心中实在很不平。主人得到高官厚禄，所受恩惠不是超过了我么？主人卖官卖爵，积聚了上万的钱财，所得赃款不也超过了我么？主人在某件事某件事上，颠倒是非，草菅人命，玩弄权术不是更甚于我么？主人可以负国，为什么责备奴仆我辜负主人？主人杀我，我心中实在不平。”

某公发怒，把婢女打倒了，她嘴里仍然嘟囔不停。后来某公也不得善终。于是史松涛先生叹道：“我们断断不至于这样。但是同进同退随大流，坐享俸禄，却常常责备僮仆婢女不好好干活，他们岂不是口中不言，心里也要不满吗？”

束城的李某因为贩枣经常在邻县往来，偷偷把房东家的年轻媳妇拐了回来。等他到家，他妻子已经先一步跟人跑了。李某自惊自吓地说：“幸亏带了这个女人回来，不然就是光棍了。”

人们算了一下，他妻子私奔的时候，正是这个女人跟李某走的第二天。这恰恰是对李某的报应，他却还不醒悟啊！后来这个女人不愿住在农家，又跟一个年轻人跑了，李某这才茫茫然感觉吃了亏。

后来，这个女人原先的丈夫跟踪到束城，要告李某。李某坚决不承认，因为女人跑了，没留下证据。正吵闹着，听说村里有个术士能请乩仙，大家说：“何不问问乩仙？”

乩仙写了首判诗：“鸳鸯梦好两欢娱，记否罗敷自有夫。今日相逢须一笑，分明依样画葫芦。”那个女人的丈夫一声不吭走了。因为是两县交界，有知道内情的人说：“这个女人起初也是她丈夫引诱来的。”

（出自《阅微草堂笔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