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强来到南京的次日,正当他在中央饭店的走廊上散步时,忽然碰到了李觉鸣。
参加别动队工作后,李觉鸣为避免被人了解到自己以往在中共党内工作的历史,已改回原姓,此时名叫刘人奎。
刘人奎(即李觉鸣)告诉文强,别动队书记长戴笠已经从香港飞回南京,他安排刘人奎在中央饭店住下后,立即到鸡鹅巷本部去见戴笠。
南京鸡鹅巷旧照 图片来自网络
两人见面,自然免不了对彼此能平安离开上海到达首都而互相道贺一番。戴笠告诉文强,程克祥已安排住到德国饭店,交给“水晶猴子”钱新民去联系,文强就不用再管了。
钱新民这个人上篇已经简要说过,这次不提。
戴笠告诉文强,前方办事处决定暂设于句容县,发给6部电台,一部作总联络台,另外5部给派出的收容小组使用。
收容原则,凡正规军官兵,均送回原建制部队,凡游击部队官兵,则送往皖南之广德、孝丰、祁门等地集中整训,
文强记下了戴笠的这些吩咐,提出了几条建议,请他转告校长(蒋介石)。
文强的建议内容有:
首都南京之战不可死打到底,不必争一城一地之得失;
淞沪抗战的教训应很好总结,为下一阶段抗战提供宝贵经验;
注意与中共的关系,以团结为重,对苏外交的好坏是关键……
戴笠听到后面两条时,插了一句:
“对俄对共不可不防。”
文强未作争论,只笑了一笑。他知道,自己自然不便争论这类问题。随后,文强又去军委会参谋本部,拜见了顶头上司何应钦。
谈话中,何应钦忽然问他知不知道戴笠的年龄。文强不解其意,回答不知,只是估计与自己年龄差不多。
何应钦哈哈一笑道:
“雨农比你大十岁呢!人家过的桥,比你走的路还要多……”
文强这才明白,何应钦的意思是提醒他,别看不起在黄埔军校比他晚两期的戴笠。
接着,文强又去拜见了已就任首都卫戍司令的唐生智。
唐生智的弟弟唐生明,与文强是黄埔军校四期十分要好的同学,因此唐生智也视文强如手足。
在唐宅客厅里,唐生智未等文强落座,便急切地问起淞沪战事及日寇动向。他又指着墙上的大地图,严肃地说:
“此次临危受命,明知不可为而为之。委员长在决策会议上问起谁来主持首都防卫,大家都迟疑不言。
我唐孟潇不出来承担,那还像话?老弟呀,你是季礼的好朋友,我们从北伐起就过从甚密,人家不知道,你不能不知道,我唐孟潇不是在国家危急存亡之秋来抢官做,而是要为湖南骡子争一口气,聊尽匹夫之责呀!”
这一席话,说得慷慨激昂,令文强十分感动。
唐生智又向文强诚恳请教了日军动态及对首都保卫战的设想,文强仍谈了他对戴笠说过的意见:
首都保卫战只应作为政治战,可作大张旗鼓的宣传以激励军民士气,然后转进,不可死守硬拼,应作持久打算。
唐生智旧照 图片来自网络
分手时,唐生智紧握着文强的手说:
“后生可畏!要不是老弟有任务在身,我真想让您留下来共事。”
——12月中旬,文强在祁门途中,得到南京沦陷,军民惨遭大屠杀的噩耗,不禁遥望云天,挥泪盟誓,一定要收容好溃散官兵,整训成为劲旅雄师,报仇雪恨!
见过唐生智后,文强一行离开南京,来到了句容县。这里是国民政府规划实行新县的模范县,城里正在进行应变疏散,许多房屋已经搬空。
在县府留守人员帮助下,文强一行在县教育局空房里,设立了前方办事处。
就在这时,出现了一个小插曲。被文强任命为办事处参谋主任的刘人奎,十分积极地将各房间门口贴上纸条,写上了各部门名牌。文强一见,摇头苦笑道:
“老五弟,你太天真了。现在是非常时期,有房子避避风雨就行了。切不要搞衙门式的排场。办事处的人员,除电务室外,都可以集中居住。句容非久留之地……”
刘人奎一听,马上检讨说是忘了当年在共产党里艰苦奋斗的作风。
谁知旁边有人听到了,一时间议论纷纷,连文强的堂弟文斐然也来问文强:为何要重用一个共产党?
为此,文强不得不召集大家训话,声明当前已是国共合作,团结抗日时期,今后不要再议论什么共产党不共产党,这才平息了这场风波。
句容为日寇进攻南京必经之地,因此敌情十分严重。文强任命刘人奎为武装警卫队长,从收容到的别动队员中物色了40人,配备清一色德造快慢机驳壳枪。
他嘱刘人奎与当地政府留守人员合作,建立起了治安巡逻队,昼夜轮番巡逻,不仅防谍、防盗、防投毒、防火,还要防谣言、防哄抬物价;
同时,还设立了难民收容站,凡有难民随到随收,由地方救济机关保证原则上供应一宿两餐,源源护送疏散到安全地区……
在句容停留的三四天中,文强他们就发现了几起投毒中毒案件。经查,这是日本间谍用金钱收买无知农妇往水井投的毒。
一次,是农妇正在投毒时,被巡逻队发现,另一次是有妇女在公厕中,发现一外地农妇身上捆有可疑布带,报告巡逻队后,搜出布带中藏有若干小包毒药。
此外,每到夜间,句容城郊就跟淞沪抗战时的上海近郊一样,不时有信号弹腾空而起,显然是日谍已混入城乡,扰乱民心。
1930年代,句容县城主街道旧照 图片来自网络
他们到达句容的第三天,日本飞机就前来进行侦察性轰炸、扫射,并空投了传单,因有上海抗战的经验,文强早已将下属疏散到隐蔽处办公,没有遭到损失,也没有暴露目标。
在这样的严峻形势下,文强将前方办事处成立起来,并向镇江、金坛、浦东、常熟、无锡派出了五个收容小组,顶着冬日的寒风踏上征途,展开工作。
离开句容的前一天上午,忽然来了两个宪兵找到文强,说是最高长官要见他,文强带上刘人奎,随宪兵去到屋外附近一棵大树下,原来是冯玉祥将军盘腿坐在那里。
冯玉祥不但是前辈,还曾跟文强一起在陆军大学旁听过一周课程,算是“同学”。文强向他敬礼,并高喊了一声:
“副委员长万福!”
冯玉祥把手一摆,笑道:
“我从北战场到东战场视察,想不到战局的变化,竟使我来到了京畿门户的句容。本想顺便考察一下模范县的治绩,听说县长不在,只有一位文长官在,想不到是你这位日本问题专家!”
他叫文强在他身边坐下,在冯玉祥身边还坐着十几个士兵。冯玉祥拿出一块大饼递给文强,幽默地说:
“我与这伙共患难的弟兄们,连日来都靠着它加一杯白开水,万事大吉。”
周围士兵们哈哈大笑。
文强拿着冷冰冰的大饼,吃也不是,不吃也不是,退回去更不好。冯玉祥见状,伸手要收回。
文强急忙起身敬礼道:
“报告副委员长,部下已经用过早餐了,你老人家赐的这块大饼,将在午餐时,分发给前方办事处全体同事共尝……”
“批准备案了。”冯玉祥幽默道。在他周围士兵们又是一阵哄笑。
冯玉祥再次请文强坐下,要他谈谈对日作战的形势和前途。文强又把那天对唐生智所讲的话再讲了一遍。
冯玉祥旧照 图片来自网络
冯玉祥听着,自言自语道:
“孟潇自不量力,有了老弟的一番话,他也好下台了。”
文强本想为唐生智作一番辩解,但想到冯玉祥只是自言自语,便没有说什么。
文强一行结束了在句容的工作,酬谢了地方人士后,于次晨沿溧水、当涂、芜湖一线往皖南转移,不断遇到敌机轰炸、扫射。
沿途只见难民猬集,哀鸿遍野,满目凄凉。文强万千思绪涌上心头,吟成一首小诗:
饮恨朝朝只愧颜,国恩铭记寸心间。
沪江浴血连三月,举国兴师起九原。
我自南行求胜策,谁将东指复关山。
瞻前顾后深思久,不扫胡尘誓不还。
就在他们路经当涂县时,一个年轻女子意外闯进了文强的生活。
当晚宿营,文强照例听取刘人奎、苏晋康、张仲骞三个参谋的工作汇报。
刘人奎在汇报中说,他视察当涂中心小学时,见到一个年轻女教师,因学校疏散,她是外乡人,兵荒马乱,无处可逃,一人在那里急得大哭。刘人奎提出,由办事处对她进行救助。
文强认为,难民救助是地方慈善机关的事,前方办事处是军事机关,任务是收容军事人员,无权也无力收容非军事人员,否决了刘人奎的提议。
谁知,当他入睡不久,又被刘人奎叫醒,说那女教师太可怜了,若不救她,可能会自寻绝路,希望文强大发慈悲给以打救。
文强思索片刻,为刘人奎的善良意愿所感动,考虑救助那女教师的办法,只有送她一笔旅费,让她到武汉去投靠大后方战时学校谋职。
于是,他拿出大洋10元,又写了致武汉警备司令部稽查处长简朴的介绍信,托他照顾安置。
为了不让她在武汉找不到简朴再陷窘境,文强又加写了一封给在长沙的妻子周敦琬的信,请她帮忙为之谋职。
他将钱和信交给刘人奎时,严肃地嘱咐说:
“注意军纪,不得乱来。明日行军时,队伍后边不许有任何女人同行。否则军法必究。”
不料,第二天早上,办事处全体人员出发时,却不见刘人奎的踪影。
文强骑在马上,急忙往后看,不一会,只见刘人奎领着一个女子匆匆赶来随队前进。
中途休息时,文强板着面孔叫来刘人奎,严肃表示要以军法对他进行追究。
刘人奎解释道:
他一早送那女子上火车时,只见满车都是伤兵,连立脚之地都找不到。若不保护这弱女子,难保她不被那些伤兵中的歹徒欺侮……
文强听他言之成理,只好说:
“既然这样,就保护她到芜湖码头,买好轮船票送她上船。”
队伍到达芜湖后,正是用餐时间,文强叫刘人奎把那女教师带来一起用餐。
席间,文强问起她的身世,得知她名叫葛世明,原籍浙江慈溪,这年24岁,未婚,家中父母双亡,只有一个弱智哥哥。
文强听罢,快人快语笑道:
“葛小姐,看来我们刘参谋与你有缘,他现年27岁,也未婚。希望你到后方安顿下来后,一定与刘参谋互寄通讯处,交个朋友。”
这一席话,说得葛世明满面飞红,刘人奎也显得十分尴尬。
文强又向葛世明介绍了妻子周敦琬的情况,建议她若到了长沙,可去找周敦琬求得帮助。
不料,葛世明乘坐的船只刚刚驶出后不久,就有日机来袭。文强他们在南岸看到,长江中一艘轮船被炸,燃起熊熊大火。
办事处人员都无不叹息说,那肯定是葛世明乘坐的船,还有人说,想不到葛小姐路遇贵人打救,却又遭此劫难,真是命薄如纸。
文强与刘人奎都不禁为之落泪,悲叹良久。没想到,葛世明并未遇难,后来还与他有了一段奇缘佳话……
文强派出的收容小组四出收容,冒着日军的袭击、尾追、轰炸,先后收容了3万余人,原别动队的万余官兵只收得2000人,除少数星散不归者外,其余都在上海抗战中牺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