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调查清样》—撰文 | 文一刀

8月15日晚间，天地源股份有限公司（600655.SH）发布公告称，于近日接到陕西省监察委员会留置通知书，因公司总裁李炳茂、副总裁马小峰涉嫌违纪违法，决定对上述二人采取留置措施。

李炳茂，生于1968年，曾在西安高科贸易发展公司、西安高新技术产业开发区房地产开发公司、西安高科（集团）公司工作过，现任天地源股份有限公司总裁、第八届董事会董事。马小峰，1969年出生，曾在西安咸阳国际机场工作，现任天地源股份有限公司副总裁、西安天地源房地产开发有限公司董事长。

当这样一则消息出现在眼前时，一种放下手机立刻做点什么的念头涌了上来。恰巧，有人给我发来《西安市文明行为促进条例》即将实施的消息，当看到燃放烟花爆竹已经被列为14种不文明行为后，只好打消了这个念头。

回忆起与天地源曾有过的一段“拉锯战”，其种种低端手段至今想起犹感齿冷。天地源作为西安高新区下属高科集团旗下核心企业，凭借强大的政府背景可谓占尽各种资源优势，但多年来业绩差得令人瞠目结舌，如果不是近两年西安房价暴涨，估计距离ST也已经不远。

而成立于1992年的西安高科（集团）公司，是与西安高新区管委会在“一套人马、两块牌子”的独特机制下共同成长起来的大型现代国有企业。除了天地源旗下还有过“高新地产”、“紫薇地产”、“高科房产”、“高科塑业”、“新纪元俱乐部”等企业，为何最引人瞩目的不是财税业绩而是“主持企业工作的人一个接一个落马”这样的反腐业绩？

两年前，我曾就西安天地源一个百亿城改项目深陷“招标门”进行过追踪报道，该事件可以说浓缩了这家企业种种行事作风，面对报道揭露出的问题，天地源采取的应对方式是：诬告、造谣、构陷、上蹿下跳、极尽低端手法之丑态。如今虽两年过去了，当时提出的疑点却从未给出正面回应与说明。所以，此时将这起“招标门”继续进行复盘梳理，以供两位天地源“当家人”在“招待所”静心回忆，希望能有答案。

2016年夏，西安楼市正值黎明前的黑暗。当年7月17日晚11时左右，西安南郊丈八东路北沈家桥村城改项目工地上发生了一次施工单位员工讨薪事件，自此拉开天地源迷影重重的“招标门”。

接到反映后起初自己并未在意，因为表面上看这不过是一起时常发生的社会新闻素材，但捋了捋公开资料后发现其背后竟别有洞天。尤其是以下几个反常现象令人很是不解：

2013年，天地源以39亿人民币收购西安北沈家桥城改项目，2015年年报显示已对其投资超过25亿，但2016年7月14日天地源发布的房产项目自查报告显示该项目仍为待建，那么这25亿去哪了？

至2016年7月17日，估计对该项目投入或已达30个亿、而且已经历时三年，但项目现场情况来看其推进状况几乎为零，这其中原因是什么？毕竟投入的巨资基本均是天地源在资本市场上融来的，也就是说是其拿着众多股民的钱在此使用，发生如此反常现象对此天地源却没做过任何说明。

再经深入了解，发现天地源在项目土方工程公开招标引入的施工方竟然是一家成立于招标前20多天的企业，当时的业绩、资质均为零（相关资质数月后才补上）。更为严重的是，这家以所谓公开招标引入企业的法人与天地源的某高管或许还存在某种关联（具体有待查证）。

这些问题均涉及比较重大的公共利益，因此也就有了调查、核实、查证、报道的价值，后经调查研究，在半年内围绕这一系列问题做了两篇报道，其中的“题眼”便是“招标门”。

天地源“招标门”当年调查详情如下：

2013年6月20日，天地源股份有限公司公告称，公司旗下西安天地源房地产开发有限公司（下简称西安天地源）拟通过收购陕西东方加德置业有限公司（下简称加德置业）名下陕西东方加德建设开发有限公司（下简称加德建设）股权的方式，获取加德建设所有的西安雁塔区“丈八路项目”国有土地使用权，交易总金额为39.27亿元。

公告所指“丈八路项目”即为“西安北沈家桥村城中村改造项目”中商品房开发用地部分。相关文件显示，该项目前身为2007年9月决定的西安市雁塔区丈八东路北沈家桥村建设“东方明珠”经济适用房项目，后被变更为雁塔区北沈家桥村城中村改造项目，2012年11月北沈家桥城中村改造方案被西安市政府批复。据公告，加德置业是西安政府批复同意的“北沈家桥村城中村改造项目”的城改投资主体，其已进行了先期投入，享有该项目的相关权益。

当时的收购交易方式为：西安天地源收购加德建设100%股权，交易价格为10，000万元。股权变更完成后，西安天地源将持有的加德建设40%股权质押给加德置业，作为西安天地源的履约保障。加德置业再与加德建设签署《权益转让协议》，加德置业将其在北沈家桥项目中享有的“丈八路项目”地块相关权益转让给加德建设，加德建设享有该宗地块的开发经营权并分期支付对价38.27亿元，该费用包括取得目标地块需向政府部门缴纳的土地出让金及相关税、费，承担土地整理、补偿、安置、村民生活安排、过渡等在目标地块挂牌出让前所需支付的费用，以及为被拆迁人提供安置房等费用。

收购之后，“西安北沈家桥村城中村改造项目”名称变为“万熙天地”，加德建设成为西安天地源旗下全资子公司。虽然天地源公告称，“收购项目后加德置业需负责协调前期土地整理，并在2013年9月30日前促使目标地块挂牌，加德建设则按要求参与目标地块竞买，取得目标地块的国有土地使用权”。但西安市国土资源交易信息显示，实际上直到2015年7月24日，加德建设才摘牌取得北沈家桥城改项目的271.256亩开发用地土地使用权。

摘牌不久，加德建设就天地源丈八项目3号、7号地块土方开挖工程对外公开招标，委托的招标代理机构为陕西万隆金剑工程管理咨询有限公司（下简称陕西万隆金剑），招标须知中对投标单位资质提出了多项要求，其中包括：具备建筑工程施工总包三级或二级资质及有效的安全生产许可证；以及投标企业近年来承担过类似项目的业绩。

此次招标的发标时间为2015年9月2日到9月6日，开标时间为2015年9月24日，最后确定的中标单位为西安金奉元建筑工程有限公司（下简称西安金奉元）。工商资料显示，西安金奉元注册成立于2015年8月11日，其设立与发标时间相距不足一个月，几乎不可能满足“近年来承担过类似项目业绩”的投标条件；而陕西住建厅企业资质信息显示：西安金奉元建筑工程有限公司的安全生产许可证发放日期为2016年8月9日，这意味着其投标是也不具备“有效的安全生产许可证”这一条件。

工商信息显示，西安金奉元注册成立之初的企业性质为自然人独资，法人为谢某，一段时间后增加了股东，当年按工商登记的公司地址寻访该企业，找到的是一个门牌号下被隔成三间的零售商店，而按照其公司官网显示地址前去寻访，地址显示楼层只有一家减肥中心、少儿培训机构和一家其他企业。

当时就招标中出现的此种情形采访了十多位工程和法律界专家，几乎一致认为其中存在严重问题。“首先作为一个工程项目招标代理公司出过相关文件给行业主管部门，否则不会进入到资格预审阶段，既然复合资格预审条件就应该符合要求，结果中标单位不具备相关资质文件，那就是说资格预审阶段就没资格，即使资格候审也要看这个条件是不是必须的条件，那评标的专家等等都是有问题”，中管院新型城镇化研究中心项目工程部主任王东对此分析称。

北京大学法学院王磊称：“既然连起码的资质都不合格，这其中有违反招投标的法律规定的嫌疑”；“业主、招标公司、中标单位，三者中的某些人有串谋的嫌疑”，浙江工业大学经济学教授王治平也这样认为；对于该招标结果的处理，西南政法大学民商法教授学院曹兴权分析称：“如果委托人有最终确定权应该选择不接受结果，并追究代理机构的违约责任。如果无，直接以代理人与投标人串通为由要求法院确认招标无效，并追究代理机构的违约责任”。

但实际情况是：2015年10月9日，招标委托人、西安天地源全资子公司加德建设与西安金奉元签订了《天地源·丈八项目3#、7#地块土方工程施工合同》，约定的工程单价为土方开挖机外运105元人民币/平方米等。但该工程的合同总价却未有公开信息，天地源属西安市国有控股房地产企业，依据《中华人民共和国合同法》，《中华人民共和国招标投标法》等，为防止国有资金的流失，加强对国有资金的监管，国家颁布了《2013工程量清单计价规范》GB50500-2013，其中规定：使用国有资金投资的建设工程发承包，必须采用工程量清单计价。

所谓工程量清单计价是指投标人完成由招标人提供的工程量清单所需的全部费用，该方式下，招标人需委托具有资质的中介机构编制反映工程实体消耗和措施消耗的工程量清单，并计算出总价作为招标文件的一部分提供给投标人，最后确定合同价。

记者就招标前后相关情况向西安天地源进行了采访，“关于招标事宜，请向招标代理机构咨询采访”，天地源在回函中称；而陕西万隆金剑工程管理咨询有限公司对于记者随后提出的多次采访均未予置评。

对于万熙天地项目土方工程总量与合同总金额，当年也采访了从事地产开发的资深人士，其依据公开信息进行的估算方法与结果如下：相关土地出让公告等公开资料显示，天地源.丈八项目3#用地面积3.34万㎡，土地性质为住宅用地，容积率不大于3.85，建筑密度不大于37.5%；7#地块用地面积5.78万㎡，容积率不大于7.18，建筑密度不大于51.5%，用地性质为商服用地；天地源开发项目为住宅和商业综合体，其中7号地的商业综合体设有4层高的商业裙房和3层高的地下室。

“土方开挖主要包括地基和建筑地下停车部分，3号地因为是住宅需建2层地下车库，每层层高按4.0米层考虑，停车按每百平米一个、每个车位按较保守的35平米测算，其土方开挖量约为27万方；7号地因为有3层地下车库，每层层高按4米考虑，按其规划的建筑面积测算土方开挖量大约在90万方以上，以此测算结果，天地源.丈八项目土方工程量保守估计约为120万方，按合同单价105元/方计算该合同总额大约1.25亿元人民币”，该地产人士称。

此种背景下，天地源在万熙天地项目巨额土方工程招标中出现的种种值得推敲现象更是屡屡引发质疑，而西安金奉元的神秘来历更是引发招标涉嫌利益输送的争议。

这些疑点问题的答案估计至今仍藏在某个人的“抽屉”里。今天，一位同行又给我提供了一个有趣的发现：他在研究天地源年报时看到，根据公布的高管薪酬数据，在天地源领薪最高的人不是董事长、不是总裁，而是一名叫解嘉的副总裁，其报告期内的薪酬为税前190万，远高于董事长的127万和总裁的129万。而天地源“招标门”的主角西安金奉元最初的法人和大股东亦为解某，事件爆发后其很快转让了大部分股份并更换了法人。

这让我又想起当年采访中还听到过的一种说法，如果将西安金奉元的企业名称稍加引申就能看到一种其妙的效果：金奉元——金（钱），（侍）奉，（天地源）元。看来无论国企还是民企，商人都很讲究一些形而上的东西。——《调查清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