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色开皇》正传写到了“贺若弼鏖战白土岗,韩擒虎风雪下建康”,忍不住又回过头去看南北朝开端时的历史,觉得颇为感慨。
为什么中国历史上北方南下总是势如破竹、胜多败少,而由南攻北却总是举步维艰、困难重重?
今天就来讲讲辛弃疾笔下:“元嘉草草,封狼居胥,赢得仓皇北顾”的由来,也即是宋文帝刘义隆三征北魏的那些事。
(一)三哥上位
之前在讲南北朝第一战时讲过,刘裕死后,长子刘义符继位。
这位小爷是刘裕四十四岁高龄得到的第一个儿子,标准的老树开花,难免视如珍宝,宠爱异常。
这也造成了刘义符的“玩主”性格,心智成熟相对较慢,登基之后完全不问政事,整天躲在后宫玩过家家。
有个叫裴子野的史学家就曾评论:帝王养育子女,在他会说话时就要聘请老师教导,在他会走路时就要选择大臣辅佐。而刘宋的教育却格外不同,在府中就由仆妇照顾,在外面就由随从伺候。这些人言不及义、见识短浅,在这种环境下成长的人,不是愚蠢,就是凶顽,后世皇家一定要引以为鉴。
其实不要说后世,就是当时四位辅政大臣徐羡之、谢晖、傅亮、檀道济就已经忧心忡忡,认为此子悠游嬉戏、荒唐无聊,长此以往,国将不国,就起了废立之心。
但刘义符虽然贪玩,却远谈不上亡国之君,比起后世的参照物刘子业、刘昱、萧昭业、萧宝卷,他既没有杀人如草芥,也没有横征暴敛、挥霍无度,更没有恣意淫乱、丑闻满天飞,只是贪玩了一点,其实真算不得什么天大的罪过。
可这四辅臣,主要还是徐羡之、谢晖、傅亮三位文臣却看不下去,硬是发动政变,废杀了刘义符,死时年仅十八岁。
而刘裕的次子刘义真一向任性,早就和徐羡之等人关系破裂,他如果登基,后果不堪设想。于是,刘义真也被徐羡之找了个由头废为庶人,后来又被秘密杀害。
平心而论,徐羡之三人不算是王莽、曹操、司马懿那样的野心家,种种举措还是为了刘宋江山考虑,自己虽也有些私心,但不多。
但他们在对待废立问题上太过激进,随意弑杀皇帝、亲王,不仅开启了刘宋甚至整个南朝君臣仇杀的先河,也为自己埋下了杀身之祸。
老大、老二都死了,继位人选自然轮到了老三——刘义隆。
刘义隆时年十七岁,受封宜都王,出任荆州刺史,坐镇江陵(今湖北荆州)。
史书记载他身高七尺五寸,也就是现在一米八几的身高,博览群书、涉略经史,擅写隶书。
刘裕在世时,有意对十三岁的刘义隆进行行政职业能力测试,让他去处理大理寺积压多年的疑难杂案·,结果刘义隆分析中肯、条理清晰,法律条文适用恰当,判决公允。
刘裕大为赞叹,刘义隆也由此蜚声国内,有了“贤王”美誉。
当时有人认为刘义隆已经成年,又精明强干,将来会不利于辅臣,不如选个年纪小的,比较省心。但徐羡之等人还是坚持拥戴刘义隆登基,这也说明这几人确实没有异心。
但刘义隆听说大哥二哥都被这几个托孤大臣干掉了,如今请自己回建康,不免着实有些心慌。
这时他在江陵的几个心腹王华、王昙首、到彦之积极鼓励刘义隆回京继位,所谓富贵险中求,刘义隆在众人鼓励下,也就毅然登舟东下。
不过一路上那也是相当战战兢兢,如临大敌,比如刘义隆的侍卫统领朱容子十余日衣不解甲,仗刀宿卫在刘义隆座舱之外,生怕发生“尼罗河惨案”那样的意外。
中兵参军硃容子抱刀处王所乘舟户外,不解带者累旬。——《资治通鉴·宋纪·宋纪二》
其实这时的局面是——麻杆打狼,两头害怕。
刘义隆固然心里打鼓,几个辅臣何尝不是七上八下,徐羡之就在私下问迎接刘义隆回京的傅亮:“你觉得这主是什么样的人?”傅亮说:“应该是晋文公、汉景帝一类吧。”
晋文公、汉景帝当然是有为君主,不过傅亮此话却颇有深意,晋文公烧死了“割股啖君”的介子推,汉景帝诛杀了安定社稷的周亚夫,都不是好伺候的主。
徐羡之就自我安慰:“他想必会体谅我们的一片赤诚之心吧?”谁料傅亮却来了一句:“难说。”
王至建康,群臣迎拜。羡之问亮:“王可方谁?”亮曰:“晋文、景以上人。”羡之曰:“必能明我赤心。”亮曰:“不然。”——《资治通鉴·宋纪·宋纪二》
因为有这个顾虑,三辅臣就决定为自己买份保险,由谢晦出任荆州刺史。
自东晋以来,荆州就是天下第一州,兵力雄厚,有谢晦坐镇,再加上镇守广陵(今江苏扬州)的檀道济,一东一西钳制建康,想必就十分安稳了。
果然,刘义隆登基后,朝廷政事全部委托给徐羡之和傅亮,君臣相处十分和睦。
但正如老臣蔡廓分析的:你们这些顾命大臣,废昏君、立明主,原本无可厚非。但当年我劝你们善待刘义符你们不听,还将他和刘义真杀死。如今三哥上位,你们两个盘踞朝堂,一个把持长江上游,我老头子参详古今,觉得你们将来的结局很难说呀。
这番分析鞭辟入里、洞悉人心,刘义隆的确就是这么想的:“你们能杀刘义符,谁知道哪一天看我不顺眼会不会再起杀心?”就起了除掉徐羡之等人之心。
不过刘义隆十分老练,跟后世北周武帝宇文邕诛杀宇文护一样,很有耐心。
他从掌握禁卫军的军权做起,把自己的亲信王昙首封为侍中、右卫将军,王华封为侍中、骁骑将军,到彦之为中领军,朱容子为右军将军,不动声色地把建康内外的军权掌握在自己手中。
公元426年,登基已经两年的刘义隆终于下旨,公布徐羡之、傅亮、谢晦罪行,对他们进行抓捕。
一切都是谋定后动,顺利异常,傅亮被擒获斩首,徐羡之在逃亡路上自缢,谢晦虽起兵反抗,但也被到彦之、檀道济平定,押赴建康处死。
刘义隆就此掌握最高权力,开始大展宏图。
他任用王华、刘湛、王昙首、殷景仁等一干能臣,又重用精明强干的四弟彭城王刘义康,积极整顿吏治、广开言路,鼓励农桑、兴修水利,抑制豪强、均平赋税,提倡节俭、重视文教,虽说古代明君翻来覆去就是这几招,但也说明这几招的确管用,国家被他治理得井井有条,南朝最有名的“元嘉之治”开始初见端倪。
不过正所谓“上帝为你打开一扇门,就会为你关上一扇窗”,与突出的文治能力相对应,刘三哥的武功就一言难尽了。
(二)首次北伐
公元430年,亲政四年的刘义隆决定北伐,目标是恢复七年前被北魏夺去的河南之地。(详见)
古人口中的“河南”,并不局限于现在的河南省,而是从潼关往东的所有黄河以南地区。
是年三月,刘义隆命自己的心腹大臣到彦之率军五万,作为主力从寿阳(今安徽淮北寿县)入淮河,经泗水北上黄河,揭开了第一次北伐序幕。
出兵前,刘义隆给北魏皇帝拓跋焘写了一封颇为傲慢的信:“河南自古以来就是我大宋领土不可分割的一部分,后来被你侵占,今天我要收回。不过河北我不会要,你尽管放心。”
拓跋焘看信大怒道:“我生下来头发还没干时,就知道河南是我大魏疆土,怎么是你宋国的呢?”
其实这就很扯了。
拓跋焘生于公元408年,小刘义隆一岁。
公元410年,刘裕攻灭南燕,夺取了黄河下游南岸土地(主要是今山东菏泽、济南、济宁、潍坊、淄博等地)。公元417年,刘裕攻灭后秦,夺取了关中和黄河中游南岸土地(主要是今河南洛阳、郑州、开封、许昌、商丘等地)。
直到七年前,拓跋焘的老爸拓跋嗣才趁刘裕去世攻占了河南,此前北魏的疆土从未到达这一地区,拓跋焘这明显是睁着眼睛说瞎话。
这里简单说说这个北魏第三任皇帝,后世称之为“太武帝”的拓跋焘。
拓跋焘,小名“佛狸”。(这个“佛狸”我打拼音打了半天都打不出来,后来一查才知道,原来“佛”不念“fó”,也不念“fú”,而念“bì”,还真是活到老学到老。)
史书称其“体貌瑰异”,长得特别与众不同,他爷爷道武帝拓跋珪很诧异地说:“成就我们魏国大业的,一定是这小子。”
他父亲拓跋嗣身体不是很好,常常生病,就由他以太子身份监国。他处事明快,行事干练,很早就体现出不错的治国能力,这一点跟刘义隆很像。
但在军事方面,拓跋焘就甩了刘义隆八条街。
登基后,拓跋焘多次对北方的柔然发动大规模进攻。与别的皇帝往往只是决策者,而非执行者不同,拓跋焘最爱的,就是披坚执锐、亲冒矢石、纵横疆场,那份武勇与果敢,对一个皇帝来说是极为罕见。
后来又两次亲征关中,身先士卒、浴血奋战,终于攻破天下坚城统万,把兵强马壮的胡夏打得元气大伤、名存实亡,北魏国势进一步强大。
后来的拓跋焘虽然暴虐嗜杀,但此时表现得还不明显,颇为明辨是非、虚心纳谏。
有一次大臣古弼向他奏事,请他将皇家禁苑的土地赐给百姓耕种。恰逢拓跋焘正在跟给事中刘树下棋,古弼说了半天,拓跋焘左耳进右耳出,置若罔闻。
古弼大怒,一把揪住刘树的头发把他拖下地来,猛抽刘树耳光,嘴里大骂:“天子荒废国事,都是你的罪过。”拓跋焘惊得急忙起身,向古弼连连赔礼,并同意了古弼的建议。
还有一次拓跋焘外出打猎,收获颇丰,心情大好,就派人去给古弼传话,叫他组织五百辆牛车来搬运猎物,但转念又自言自语说:“笔公(古弼头尖似笔,拓跋焘高兴时叫他“笔公”,发怒时骂他“笔奴”)估计不会给我面子,咱们还是自己动手吧。”
果然,古弼派人回话:“现在农忙,哪里有牛车帮你拉猎物,等忙完了再说吧。”
可真要农忙完了,猎物早烂光了,拓跋焘却不生气,反而由衷赞道:“笔公果如我所料,真是国之栋梁呀!”
畋于山北,大获,诏发五百乘以运。寻曰:“笔公必不与我。”行百里而弼表至,曰:“今秋谷悬黄,乞赐矜缓。”世祖谓左右曰:“笔公果如朕所卜,可谓社稷之臣。”——《魏书·卷二十八·列传第十六》
从这两件小事,大略可以窥见年轻时期拓跋焘的性格为人了。
听说刘宋大军集结,准备北伐,北魏黄河沿线守将纷纷上书,提议主动出击,并要求将边境的流民尽数诛杀,防止成为宋军的带路党。
提议得到众多大臣的支持,唯独名臣崔浩坚决反对。
他指出,如今是春夏之交,雨水丰沛,对以水军见长的宋军极为有利,不如暂避锋芒,等到秋冬马肥,黄河封冻,再席卷南下,必能破敌。
而且南方诸将这几年看到拓跋焘北击柔然,西征胡夏,缴获金银财货极多,非常羡慕,这才极力主张出击,其实都是为一己私利考虑,哪里是为国家谋划?
他这番主张可谓审时度势,知己知彼,拓跋焘从善如流,当即命黄河以南守军全部北撤。
但从另一个角度讲,崔浩说话过于犀利,明明前一段话已经说清楚了,偏要补充一段对边防将领的评价,这就很容易得罪人。后来崔浩因为修国史一案被下狱问罪,结果举朝文武群起攻之,落得身死族灭,其实就是因为得罪的人太多,性格使然。
却说宋军主帅到彦之三月出发,七月才到须昌(今山东泰安东平),速度之慢,令人瞠目。
到彦之,一度被人称为名将,但我觉得言过其实。他自幼家贫,靠挑粪为生,后来跟了刘裕,确实也立过一些战功,但那时刘裕势头猛、火焰高,凡事无往不利,到彦之跟着打顺风仗,立功当然也很容易。
后来他追随刘义隆,为刘义隆上位和诛杀徐羡之三权臣出力巨大,自然成为刘义隆心腹中的心腹。
但他打仗之拉胯,之前已有预兆。当时他奉命征讨荆州的谢晦,却被文人出身的谢晦打得落荒而逃,如果不是檀道济作为后军赶来增援,击败谢晦,到彦之怂货本色恐怕早就原形毕露了。
这次因为魏兵主动退却,到彦之行军虽慢,却也轻易夺取了滑台(今河南安阳滑县)、虎牢(今河南郑州荥阳西北)、金墉(今河南洛阳西北)、碻磝(今山东聊城茌平)等地,北伐进行得顺风顺水,那真是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看尽洛阳花,把到彦之高兴得不要不要的。
到彦之命大将朱修之镇守滑台,尹冲镇守虎牢,杜骥镇守金墉,其余部队沿黄河一字排开,宣誓对河南的主权。
刘宋举朝上下惊喜万分,没想到幸福来得这样容易,唯有刘裕的老部下,大将王仲德忧心忡忡地说:“鲜卑人虽坏却不蠢,如今不战而走,必定是在积蓄力量。等到黄河结冰必然再来,恐怕局势不容乐观呀。”可惜没人理他。
果然,八月刚至,拓跋焘就命冠军将军安颉为前锋,南下疾攻黄河渡口冶坂津(今河南焦作孟州西南),到彦之命偏将姚耸夫迎敌,被安颉击溃。
紧接着,拓跋焘命德高望重的征西大将军长孙道生挥军南下,统筹对宋反击。这个长孙道生,就是后世隋朝名将长孙晟的六世祖。
有人也许要问,拓跋焘不是最喜欢冲锋陷阵吗?他怎么不亲自来?
因为拓跋焘出差了,他兴致勃勃地去了关中,去教训在关中苟延残喘的胡夏。
自从战争狂人赫连勃勃死后,胡夏在拓跋焘手里连连吃瘪,皇帝赫连昌被拓跋焘生擒,统万城被夷为平地,残余势力只能迁都平凉(今甘肃平凉)。
但继任皇帝赫连定却不死心,时常搞些小动作,他见刘宋大举北伐,觉得是个机会,就与刘义隆联系,约定共讨北魏,事成之后以恒山为界,恒山以东归刘宋,恒山以西归胡夏。
拓跋焘听说后鼻子差点气歪,莫非当我是死人吗,居然光明正大地瓜分我的地盘,就决定第三次西征胡夏。
当时朝臣都认为,刘宋大军屯兵河南,天子此时西征,万一战事不利,宋军又渡河北上,岂不糟糕?
这时崔浩又侃侃而谈了,他说:“刘义隆和赫连定的联合,其实是虚张声势、各怀鬼胎。刘义隆指望赫连定东进,赫连定指望刘义隆北上,都是互相利用,谁都不会真的出力,就好比两只鸡绑在一起,根本就飞不起来(果然是刻薄毒舌)。
世祖问计于浩,浩曰:“义隆与赫连定同恶相招,虚相唱和。义隆望定进,定待义隆前,皆莫敢先入。以臣观之,有似连鸡,不得俱飞,无能为害也。——《魏书·卷三十五·列传第二十三》
臣原本以为宋军占据河南后,会分兵两路,一路向冀州(今河北衡水),一路向邺城(今河北邯郸临漳),如果是这样,陛下的确应该亲自率军南下迎敌。可现在宋军沿河列阵两千里,每一处不过才数千人,兵力完全分散,显然是打算固河自守,根本没有北进的意图。而赫连定风中残烛、朽木难支,陛下大军一到,必然化为齑粉。那时再东出潼关,必可席卷江淮以北。”
臣始谓义隆军当两道北上,东道向冀州,西道冲鄴,则陛下当自讨。今东西列兵二千里,一处不过数千,形分势弱。以此观之,止固河自守,无北渡意也。赫连定残根易摧,克定之后,东出潼关,席卷而前,则江淮以北无立草矣。——《魏书·卷三十五·列传第二十三》
拓跋焘大喜,当即西渡黄河,去寻赫连定的晦气去了。
但拓跋焘没来,不意味着北魏军就好对付。十月,北魏猛将安颉强渡黄河,来攻金墉城。
金墉城原本是洛阳最坚固的军事堡垒,但这些年年久失修,内无粮草,刘宋守将杜骥怕得要死,一心想逃,又畏惧军法,正在六神无主之际,正好安颉的手下败将姚耸夫退到洛阳,杜骥就请姚耸夫到金墉城协防。
姚耸夫一看金墉城残破不堪,又没有粮食,二话不说就跑了路。这时安颉杀到,攻破金墉城,杀死宋军将士五千余人,杜骥仓皇逃回建康,把锅甩给姚耸夫,说他不战而逃,才有自己的失败,刘义隆大怒,下旨将姚耸夫斩首,杜骥却逃过一劫。
顺便说一句,这个杜骥是西晋攻灭东吴的统帅杜预的玄孙,可惜祖上的本事没继承到半分,只是一个无能鼠辈。
眼看魏军重兵云集,洛阳又被攻陷,到彦之这才惊慌起来,他命将领王蟠龙沿河游弋,想抢夺魏军的渡河船只,结果又被北魏大将杜超击败,王蟠龙被杜超斩杀。
安颉马不停蹄,直扑虎牢,数日之内,就将虎牢关攻破,守将尹冲降魏。想当年刘宋司州刺史毛德祖以数千孤军在虎牢关独抗北魏半国精兵达两百日之久,今昔对照,怎不令人感叹?
刘义隆听闻前方战事屡屡失败,这才意识到问题严重,到彦之虽然政治上可靠,但打仗光有忠心是不够的,这才决心启用最后一张王牌——檀道济。
十一月,刘义隆加封檀道济为征南大将军、都督征讨诸军事,率众伐魏。
这边增兵,那边自然也要增兵,此时奚斤、于栗磾都跟随拓跋焘去了关中,但叔孙建还在。拓跋焘在关中下旨,命叔孙建立即南下,对抗他宿命中的对手檀道济。
到彦之这时却慌了手脚,虽然檀道济来了,但叔孙建也来了。而檀道济是步兵,就像邮政快递,叔孙建是骑兵,好比京东快递,自己如果坚持不到檀道济来援怎么办?就决定先行撤退。
当时有人劝阻他说,虽然洛阳、虎牢丢失,但滑台还在朱修之手里,你一跑,人家就成了魏军的瓮中之鳖,这也太不厚道了。当年毛德祖死守虎牢,忠义之名传遍天下,你如今坐镇青州(今山东潍坊),后勤辎重畅通无阻,兵力又没有大的损失,有什么好怕的呢?你这一跑,不愧对朝廷对你的托付吗?
可到彦之就是不听,铁了心要跑,而且打算将所有船只一火焚之,这下王仲德也看不下去了,对他说,叔孙建离我们还有千里之遥,你这样着急忙慌的干嘛?你如果焚烧船只,士兵必然人心涣散,后果不堪设想。
到彦之照旧不听,指挥全军从历城(今山东济南)登岸,然后烧毁船只,步行向彭城(今江苏徐州)逃跑。
你还别说,到彦之刚走,魏军轻骑就赶至了历城,虽然只是前锋而非主力,但也不是留守历城的数百守军能挡得住的,一时人心惶惶。
刘宋济南太守萧承之却十分镇定,命守城士兵偃旗息鼓,大开城门。众人更加惊慌,道:“我们只有几百人,据城死守尚且困难,大人为何如此轻敌?”
萧承之手挥羽扇道:“山人自有妙计。”于是历城城门大开,魏军疑有伏兵,徘徊半天终不敢进,最后退走。
这就是笔者印象中历史上第一出空城计了,后世西魏名将王思政守弘农(今河南三门峡灵宝),也来过这么一出,至于知名度最高的诸葛亮空城计,当然是罗贯中杜撰的,至于是借鉴萧承之还是王思政,就无可稽考了。
所谓大难不死,必有后福,这个萧承之后来居然当了皇帝,惊不惊喜?意不意外?
当然,这是因为他有个好儿子。四十九年后,萧承之的儿子萧道成篡宋建齐,史称“南朝齐”或“萧齐”,萧承之被追封为齐宣帝,那就是很久以后的事了。
此时,河南之地几乎已丧失殆尽,仅剩悲催的朱修之仍独守滑台。
朱修之也是很有来头的人,他的爷爷就是在淝水之战时大叫“秦兵败了!秦兵败了!”的那个朱序。
朱修之是个硬骨头,被魏兵四面合围依然坚守城池,拼死作战,当然,他还报有一丝希望,那就是檀大将军会来救我!
此时的檀道济正在星夜兼程,直驱滑台,相对于到处溃散撤逃的到彦之军队,成了“最美逆行者”。
檀道济是当时刘宋第一名将,相传“三十六计”就是这位老兄总结出来的,那真是既有理论水平,又有实战经验,是刘宋帝国不折不扣的“万里长城”。
他从寿阳沿淮河北上,在清水口(今江苏淮安淮阴)登陆,一路向北,所向无敌。一战击败北魏安平公乙谢眷,再战击败北魏济州刺史悉烦库结,将悉烦库结斩于马下。
此后二十多日,檀道济与长孙道生调集的各路大军连续作战,全部获胜,硬生生打到了历城。
此时叔孙建率铁骑已经观望檀道济援军很久了,他知道两军对垒,绝不可能是檀道济的对手,但他也知道自己的优势和敌人的弱点,那就是机动性。
叔孙建率轻骑频繁袭扰檀道济粮道,焚烧宋军后勤辎重,这一招果然厉害,檀道济不得不把更多精力用于维护粮道安全,行进速度越来越慢。
而这时西征关中的拓跋焘已经大获全胜,当即命楚兵将军王慧龙增援滑台,滑台防守压力进一步加大。朱修之坚守数月,粮食断绝,只能用烟把地下的老鼠熏出来吃。
公元431年正月辛酉日,魏军攻克滑台,朱修之及万余守军全部被俘。至此,刘义隆第一次北伐得到的河南之地全部被北魏夺回。
而还在赶路的檀道济就犯了愁,前进已经失去了意义,可要退也不是那么容易的。
行军好比登山,上山容易下山难,一个不慎,就是兵败如山倒的局面。更糟糕的是,粮食已经快要吃完,而更糟糕的是,居然有士兵投降了叔孙建,并向他透露了檀道济缺粮的实情。
叔孙建喜出望外,死死缠住檀道济,明刀明枪我干不过你,那耗也要耗死你!
檀道济知道形势极为危急,便想出了一个主意。
那是一个月明星稀的晚上,负责监视檀道济的北魏斥候发现,宋军大营正在给粮食称重,一堆堆大米整齐堆放,后勤处长拿着算筹高声念道:“这堆五十斗,那堆一百升......。”
魏军斥候看得眼珠子都要掉出来,急忙去向叔孙建回报。
叔孙建本就对檀道济有心理阴影,顿时以为是檀道济派士兵故意向自己透露假情报,一怒之下,将投降的宋军士兵斩首。
他哪知道,檀道济堆起来的,不过是一堆堆的沙子,然后在上面洒了一层米而已,这就是典故——“唱筹量沙”的由来。
檀道济演完一出又来一出,他命全军披甲,开始撤退,自己却身穿白衣,乘坐小轿,优哉游哉地跟在后面,似乎全然无备。
叔孙建心想:“你明明有粮,却慢慢退军,显然是设有伏兵,引我上当,我才没有这么傻!”于是命骑兵后撤,檀道济于是全军安然返回。
事后叔孙建得知实情,几乎气得一口老血三丈高,但也为时已晚。
然而,檀道济再如何巧计退敌,也难掩刘宋北伐失败的大局。
这次北伐,到彦之将刘裕生前积攒下来的雄厚家底挥霍一空,武库、府库为之一空。
一日,刘义隆突然问起:“库中还有多少兵器铠甲?”
当时管理武库的官员顾琛是个马屁精,信口胡诌说:“还能足够装备十万人。”
刘义隆原本对这次北伐失败十分悲伤,听顾琛这么一说,顿时转悲为喜,觉得似乎也没想象的那么糟糕了。
这就为第二次北伐更大的失败和“元嘉之治”的彻底终结埋下了伏笔。
彦之北伐,甲兵资实甚盛。乃败还,委弃荡尽,府藏、武库为之空虚。它日,上问库部郎顾琛:“库中仗犹有几许?”琛诡对:“有十万人仗。”上既问而悔之,得琛对,甚喜。——《资治通鉴·宋纪·宋纪二》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