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芷青最近总是睡不好，整个人昏昏沉沉，只要动脑思考就恶心想吐。可偏偏她的工作又要靠脑子。其实她也不是不知道问题出在哪里，前两个月有一个小作者抄袭了她的作品，最后又因为被她的粉丝网暴跳楼自杀。这事沸沸扬扬在热搜挂了三天。尽管她反复地告诉自己，这件事情跟她没有关系，是那个小作者先抄袭的，再说她也没有引导粉丝网暴，甚至她都没有发表任何言论。可是她还是会时常梦到一团行走的肉泥朝着她跑来，她根本无处可逃。手机铃声忽然响起，她猛地睁眼坐了起来，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后背的冷汗一层接着一层冒出，把薄薄的睡衣完全浸湿。就差一点那团肉泥血淋淋的手就要摸到她的脖子了。手机屏幕暗了，马上又亮了起来。“王芷青，所有人都已经到了，你在哪里？”该死，还不如让她和那团肉泥继续搏斗。“你别告诉我你还没起来？今天是你爷爷六十大寿，如果你敢迟到，我会亲自打断你的腿。”没等她回答，电话那端剩下忙音。她有些不情不愿地从床上爬起来，其实她根本不想回家。毕竟那个类似停尸房的地方真的很难跟家这个词产生联系。简单梳洗打扮之后，随手在小区门口花店买了一束鲜花。这种日子两手空空少不得被挑理。王芷青回到家，把花递给了家里的保姆。他们家吃饭的桌子是一个巨大的圆桌，为的就是能实现爷爷和他的三个儿子加上儿媳还有七个孙子孙女能三世同桌。而每个人的座位安排也是大有讲究，不按年龄辈分，全部随老爷子心意，谁得了老爷子欢喜，谁就越挨着老爷子坐。挨得最近，家里地位也就越大。每一次全家的聚餐就如同上学时候的小考成绩，坐在爷爷正对面的就是成绩最差的那个。如果说全家只有两个人位置不会变动，那就是她的爷爷还有她。“祝爷爷长命百岁。”老爷子眼皮子都懒得抬一下，就是靠在椅背上置若罔闻。她则无所谓地在爷爷对面坐下，不得好脸色又不妨碍胡吃海喝。
应付那些亲戚实在是一件费劲的事情，所以王芷青回家之后居然踏踏实实睡了十二个小时，没有噩梦，也没有血浆和肉泥。如果能一直睡饱就好了。如果睁眼不是编辑的夺命连环call就更好了。编辑的对话框一下子占满了整个屏幕界面，她立马冲到床边上抱起垃圾桶就开始干呕。“实在不行，你就去找个心理医生看看吧。”这是编辑的最后一条消息。也许确实应该找个心理医生了。王芷青走进心理医生的办公室，从简历上看这位医生资历很深。不过，模样倒是年轻，让她想起自己家的姐姐。“你觉得有什么不舒服吗？”这个医生说话温温柔柔的，就好像一阵暖风，让她一下子放松下来。“我有点失眠，也不是失眠，就是睡不深，容易做噩梦。”“是什么时候开始的？有没有具体发生什么事，你可以跟我说说。”“已经有两个月了。”她停顿了一下，“是有发生了一件事情，有个人死了。不是我杀的，跟我没关系，但是又有点关系。”医生的表情没有什么变化，还是微笑着看着她，让她继续说下去。“就是有人抄袭了我的文，被我的粉丝发现了之后，可能……就说了一些不好听的，后来就跳楼了。”她能明显地看到医生的脸紧绷了一下，然后迅速舒展开来。“这件事本来和你就没有关系，是你给自己的压力太大了。”医生继续疏导她。“是的，和我没有关系，但是我就是时常睡不着，一闭上眼就会想起她。”“那么结合你的测评结果来看，你患有重度焦虑，可以考虑一下吃药加上催眠疗法。”“催眠？那会让我说出什么不该说的话吗？”她有些忐忑。“你有什么事情刚刚没有说吗，如果是跟你失眠有关的事情还是要告诉我，彼此信任才能更好地治疗。”心理医生微笑地看着她，再一次让她放松下来。“没有，我就是不太了解。”“那好，如果没有什么问题，可以先去缴费，然后跟我的助理预约下一次来治疗的时间。”王芷青拿着药从心理咨询室走出去，虽然还没开始接受治疗，但是整个人都觉得暖暖的。回家再面对电脑屏幕也没有觉得很恐慌了。忽然，好几个弹窗一起弹出来，“琼脂才是抄袭者。”王芷青心脏跳得愈发强烈，因为琼脂正是她的笔名。弹窗像水一样从屏幕里流出来，水位线一点点爬上凳子脚，漫过她的膝盖，漫至她的胸口，很快水就会漫过她的头顶。然后把她整个人淹没。不要。不要这样。她从床上醒过来，整个房间没有一丝光线，她仍旧在黑暗中。又是一个噩梦。她居然在心理咨询室的沙发上睡着了，身上盖了一条薄薄的毯子。原来是被催眠了啊。旁边的心理医生看着她似笑非笑的，“刚刚已经完成了第一次催眠，你有感觉舒服一点吗？”“有……有，好多了。”虽然刚刚好像是噩梦，但是惊醒过来好像恐惧感被释放出来不少。“那咱们就下个星期见。”心理医生对着她笑了笑，非常职业的假笑。“苏医生，你有妹妹吗？”王芷青看着苏医生脸上的笑容凝固，血色迅速消退，惨白一片。过了许久，苏医生才深吸了一口气，调整了一下面部表情，换上了比之前还要假的笑容。“是有一个跟你差不多大的妹妹。”“当你的妹妹一定很幸福。”
再连续两次治疗之后，虽然还是会做噩梦，不过胃口比之前好了一点，也没有抱着垃圾桶狂吐的冲动了。所以她每个星期都很期待新的一次疗程。今天，她按照预约好的时间再次来到心理咨询室做催眠治疗。苏医生比前几次见到她都更温柔，更耐心。从咨询室出来的时候，她觉得整个人再一次轻盈起来。晚上临睡前，她给自己泡了一杯牛奶，又点了苏医生送她的香薰蜡烛。她躺在那里小船儿摇摇晃晃，她也跟着摇摇晃晃，多久没有这么惬意了。她想起小时候所有人都希望拔着她向上，她要成才，要出名。哪怕她离经叛道，大学学了中文系，爷爷已经不搭理她了。爸妈还是要求她必须绩点，综测第一，必须拿奖学金，必须取得荣誉。她已经写了很多东西，算是有点名气，但距离她们所说的成名还差很远。后来她认识了一个作者，她喜欢她的文字，很有灵气。王芷青的编辑总说她少一点灵气，起初她不知道灵气是什么，看完那些作品，她终于知道想吃上写作这碗饭除了努力之外，还需要一点天分。她躲在屏幕后面贪婪的阅读关于这个作者的所有故事，到后来很是一发不可收拾，她闭上眼睛就会想象那个作者发生过什么，经历过什么以及这些东西该如何改头换面表达出来。是的，她才是抄袭者，她抄袭别人的东西。
她想自己已经小有名气了，就算万一被人发现了，谁会信呢。果然，她的那一本书爆了，完本的那天阅读量达到了一百万。直到这个数字持续不断增长，越来越高的时候她才开始冷静下来。这么多阅读者，如果被人发现抄袭怎么办？她每天提心吊胆地生活在阳光下。可是，这件事情还是被发现了。不过一切又如同她想的一样，所有人都认为她的名气大，不屑于抄袭。她放下心来，这件事没两天就会被娱乐圈的各种花边新闻盖过去，很快大家都会忘记的。她根本不敢发言自证清白，怕引起关注。可是她错了，这件事情怎么发酵得如此厉害，被恶意无限放大，最后逼得那个作者跳了楼。她也不想这样的。“可是人都死了，是因为你死的。”有一声音在她耳边响起。“我害死了人，我害死了人。”她有些恍惚。“所以你应该去死，死了就可以解脱了，那人也会原谅你。”“她真的会原谅我吗？”“会的，她会原谅你的。”得到肯定的回答之后，王芷青一步一步朝大开的窗户边走去。死亡可以解决很多问题，只要死了，她就不会失眠做噩梦了，也没有人会发现她才是抄袭的那个人。最重要的是，只要死了就不用在乎她爸妈是不是爱她了。迎面而来的风，想要带走她。那就走吧。
王芷青再次醒来的时候是在医院。八楼的高度加上正好四楼的住户搭的遮阳篷缓冲挡了一下，落在最近修葺草坪堆着的草垛。所以小命是保住了，也就是轻微脑震荡加上左手骨折。她的爸妈应该是怕被说闲话，好歹给她安排了一个单人病房，请了一个护工。不过人呢是只在她醒来之后过来过一次，毕竟没有价值的小孩是不会被爱的。她捧着清粥喝了两口便索然无味。住院期间来得最频繁的是警察，因为她的心理医生苏见夏涉嫌通过催眠教唆自杀，而她是受害人。苏见夏把她治疗焦虑的药全部换成了维生素，在白天进行催眠的时候不断心理暗示，无限放大王芷青的焦虑。最后就是在香薰蜡烛里加了一点致幻剂。“你是什么时候开始进行心理治疗，治疗了多久？”“大概是三周前，一共去了三次，每次两个小时。”“你认识苏佳怡吗？或者你听过花胧这个小说作者吗？”“我认识苏佳怡，她们是同一个人。我们是朋友。”“那你是否有抄袭过她的作品？”“没有，从来没有。只是她有给我提供一些创作灵感，这不算抄袭吧。”“最后一个问题，你一开始是不是就知道苏见夏是苏佳怡的姐姐，你为什么要去她的心理治疗室？”“是，我是一开始就知道，但是我是作为一个寻求帮助的人去的，对方是谁的姐姐跟我没有关系。”“那么按理说，你当时受了致幻剂影响想要跳楼自杀，中途怎么会想起来打报警电话？”小警察一看就是个愣头青，上来问话的水平让人一听就火冒三丈。“你们在怀疑我诬陷苏见夏？我为什么要这么做？我有什么理由用自己的命去诬陷一个人？”王芷青简直气疯了，明明她是个受害者，怎么受害者都有罪？“不好意思，只是例行询问。”那个年长一点的警察从进门开始就一直在观察王芷青的反应，没有发现有什么异常，也打消了原本存在他心里的疑虑。因为证据链完整，犯罪事实确凿，苏见夏没有请律师上诉，所以很快就结了案。王芷青在医院待了一个月，出院之后申请去看了苏见夏。“苏医生，你好。”苏见夏淡淡地抬头看了她一眼，没有什么表情。“你其实根本没有被催眠吧，不然你怎么会在跳楼之前还打了报警电话。”“苏医生果然还是很聪明的，我根本没病，当然不会被催眠。而且如果我当时真的因为跳楼死了，别人怎么会想到是我的心理医生想要谋杀我呢？”王芷青歪了下头，抿着嘴笑了。“所以你自导自演的跳楼自杀，只是为了把我送进来？肯定不只是这么简单吧。你到底为了什么？”“为了什么？”王芷青低着头笑了笑，“我们的目的一样，你想杀我是为了佳怡，我想杀你也一样。”
王芷青和苏佳怡是在论坛上认识的，那时候她们两个还是没有什么名气的小作者。她们一边聊自己的创作，一边骂编辑凭什么拒稿。她觉得苏佳怡绝对是这个世界上最懂她的人。只是苏佳怡最近好像遇到什么事情，说的话越来越少。在她的再三追问之下，苏佳怡才告诉她。苏佳怡的室友在寝室使用违章电器被人举报，影响了评奖评优。但是所有人都觉得是苏佳怡举报的，因为整个寝室只有苏佳怡没有被处分。老师一碗水端不平，在寝室里阴阳怪气能伤害的孤立的只有苏佳怡。不过她也没办法喊冤，因为她知道举报室友的人就是她的姐姐苏见夏。上周和上上周因为陪这个室友出去逛街，所以推了苏见夏的约。正好，学校教务处老师的孩子也在苏见夏那里做心理治疗。所以，可以举报也可以一碗水不端平，反正权力在谁手上，话语权就在谁手上。“可是你姐姐为什么要这么对你，你们不是一直都很好吗？”“可能是因为她害怕。我妈从小就告诉她如果没有我，就不会有人要她的。其实是我们家对不起她，小时候我们家买房子的钱其实是她爸妈留给她的。但是，我爸妈怕多事，怕我姐长大了会闹，所以就告诉她，她爸妈一分钱都没留下。”“你去谈恋爱吧。你去找个人谈恋爱，你姐就会知道你早晚会离开她的，可能就想通了呢？”“没有用的，我姐会想办法逼我分手的。”“你姐应该去看一下心理医生。”“她自己就是医生，所以有病没病她很清楚。她只是有点偏执，但也不是她的错，都是我们的错。”除了这些以外，其实苏见夏还做了很多事情来控制苏佳怡。只是已经到了那个地步，王芷青就不知道应该说什么了。毕竟说得再多，苏佳怡也会说服自己，都是她和她家的错。“我好像知道这件事情不对，可是因是我，果自然也是我。”这是苏佳怡最经常说的话。再后来，王芷青因为创作的事情，就离开了一段时间，也很少再去听苏佳怡和姐姐的事情。最后一次联系苏佳怡是是因为抄袭的事情。她连声明都写好了发给苏佳怡。可是苏佳怡说，“不用了，没有意义的。”“怎么会没有意义？”“因为姐姐比谁都希望我好，但是不能比她好。只要比她好，她就控制不了我了。”“哪怕她知道这是我的梦想。”“说句矫情一点的话，我好多次想要救她逃出深渊。可是现在我才知道，她自己就是深渊，我救不了她，也救不了自己。”说到这里，王芷青其实已经能感觉到苏佳怡的状态不对了。她立马出门打车，等赶到苏佳怡小区楼下的时候，她已经被救护车拉走了。
“你在说谎。”苏见夏还是没有什么表情，不过眼神里多了一丝慌乱。“我和佳怡是好朋友，她一定没告诉过你吧。她当然不会告诉你，因为你控制欲强，不允许她有任何社交。”“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你当然知道，你不让佳怡交朋友，谈恋爱，你希望她永远只陪着你。苏医生，不是我质疑你的专业水准，可你连佳怡有重度抑郁都没看出来。”“佳怡怎么可能有抑郁症，太可笑了，她明明每天都很开心？”苏见夏的表情里带了一丝痛苦，她在催眠自己不要靠近真相。“我当然是有证据才去找你的。我要怎么说呢，其实你根本不爱佳怡，你只是因为愤怒叔叔婶婶对你做的，所以你要把这些痛苦施加在她身上。让她被同学孤立，让她一辈子平平无奇。”“你胡说，这个世界上不会有比我更爱她的人了。你知道为什么我选择当心理医生吗，是因为小时候她说她要当心理医生。所以大学毕业之后我才选了这个专业。你当然不会懂，你这个没有人爱的可怜虫。”“还有那些同学，不过都是利用佳怡善良，让佳怡陪她们逛街，帮他们打水，写小组作业。他们根本不配当佳怡的朋友。”“那汤平呢？你看到汤平和佳怡恋爱的时候，你干了什么。”苏见夏记得那个叫汤平的男孩，是佳怡的高中同学，两个人约定一起考了同一所大学。汤平其实是个好孩子，每次跟佳怡一起吃饭的时候，盯着佳怡的眼睛就像小狗的眼睛，亮晶晶的。可是，苏见夏觉得他配不上佳怡。所以，她私下约了汤平见面，希望他离开佳怡。一开始，汤平以为苏见夏是不放心，一遍一遍保证自己会对佳怡好。可是苏见夏还是不同意。她用其他账号不断地发汤平和其他女孩子接触的照片给佳怡，照片当然是合成的。不过还是让两个人不断发生矛盾，最后逼得两个人分了手。后来，佳怡说汤平又恋爱了。她记得那天，她约了苏佳怡去演唱会，是苏佳怡最喜欢的歌手，她好不容易找了黄牛抢来的票。谁知道入场的时候，她们一起看到了汤平身边的女孩。她们在人潮中八目相对。谁都没有说话。“姐，我们进去吧。”还是苏佳怡先开口。她看着苏佳怡一边唱歌一边流泪，眼睛红得像兔子。“要不我们先回家吧。”她大声喊。“花了钱的，为什么不听完。”热闹散场之后，苏佳怡坐在空荡荡的体育场大哭。“姐，你知道我多喜欢他吗？你为什么要这么对我？”是啊，到底为什么呢？因为她心疼妹妹，所以她想要保护妹妹。可是只是因为这样吗？“苏医生，你到底是爱苏佳怡呢，还是因为害怕自己被丢弃成为一个失败者，其实你只爱你自己吧？”“你想杀我是到底因为帮佳怡报仇还是因为怕承认是你找的水军逼死佳怡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