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朝光绪六年,济南府半壁街有一家点心铺,掌柜的姓林名如海,50多岁年纪,老伴早走了,膝下只有两个女儿,大女儿叫金风,小女儿叫银风,都在青春妙龄,长得如花似玉,且又心灵手巧,是老人的掌上明珠。
林掌柜经营的这个点心铺,自产自销,靠街有三间门面,后院是加工作坊。他带着两个女儿忙碌,制做的糕点花样多,味道好,价钱也便宜,生意非常兴隆。
快到中秋节的时候,买卖格外好,林如海忙得顾不得休息。这天,又干了大半宿,四更时分才上床睡眠。刚睡下,就听到“叭叭”的敲门声。他翻个身,问道:“谁呀?”
门外说:“是我,我是王秋生啊!”
林如海一听是老街坊,就说:“秋生,你这么早来敲门,有事吗?”
秋生说:“林大爷,我有要紧事来麻烦你,俺爹今日60大寿,昨天把这事忘了,我来买点心。”
林如海说:“走这么早干什么?”
王秋生说:“林大爷,你忘了,俺老家是南山的,要跑好几十里地呢,得早走。"
林如海翻身起床,点上棉油灯,“哗啦”把两道门插官拉开,把王秋生让进屋里,夸奖他说:“好孩子,没忘了你爹,有这个孝心就好啊。你坐下等着,我洗洗手擦把脸就给你称点心啊!”
林如海长得慈眉善目,心地也厚道,在这条街上德高望重。他洗完脸,和颜悦色地说:“秋生啊,你都要什么点心?”
王秋生说:“来六样,六六大顺,图个吉利。大爷你看着包吧。”
林掌柜说:“行啊!”他挑选了长寿糕,百籽糕、鸡蛋糕、蜜食、桃酥、佛手酥六样,各包了一斤,每一包上都放一张印着“福”字或“寿”字的大红纸,表示吉祥。
包好了,王秋生问:“大爷,多少钱?”
林掌柜一摆手:“咳,老街坊了,你快去赶路吧,成天给我干活还没谢你哩!”
王秋生把钱从口袋里掏出来,说,“大爷,我给你帮点忙是应该的,你从来没有亏得过我。我带着钱哩,你算算吧。”林如海麻利地把算盘一打,共计17个制钱,说:“你拿10个钱吧。”
秋生数出10个制钱交给林掌柜,道了声谢谢,满意地走了。
天亮以后,邻居吴婶一手领着孙子,一手拿着零钱来买点心。来到铺子门口,喊了几声“林掌柜”,里头没人应声,她一推门,立刻吓得“哎哟”一声,回头就跑。想跑却没跑动,两条腿酥软地瘫在了地上。过了好一阵才喊道:“了不得啦!杀死人啦!”
街坊四邻听到喊声都跑来了,齐声问:“怎么回事?怎么回事?”
吴婶说:“林掌柜的叫人杀死了!”
大伙一听就往点心铺里跑,跑到门口谁也不敢进去。在前头的能看见老掌柜的躺在地上,浑身是血。有人说:“他后院有两个闺女,快喊过来!"
有个叫刘二的街坊赶忙喊道:“哎!金凤、银凤!快过来看看你爹吧!”
两个姑娘因打夜工睡得晚,还没有起床。金凤听到喊声,推推银风,急忙穿了衣服,揉揉惺忪的眼睛,慌慌张张推开后门跑进店铺里。
一看,父亲躺在血地上死了,象晴天霹雳,喊了一声“爹!”,一头栽倒在父亲尸体上不省人事了。
银凤紧跟着赶来,一看这情景,又哭爹又哭姐姐。众人目睹这惨状都落下泪来。
刘二大着胆子进屋把金凤抱起来,掐住人中,喊着:“金凤!金凤!”
金凤慢慢醒过来了,放声大哭道:“爹呀!你一辈子老实忠厚,是谁害死你的?有什么仇有什么恨?大娘大爷,我怎么办啊?”
刘二说:“金凤妹妹,别哭了,报案要紧,要给你爹报仇啊!”
金凤才18岁,平日里大门不出二门不到,报案怎么报法,一点也不懂。吴婶出主谋说:“找地保哇!”
刘二说:“大凤妹妹不能离开这里,我去吧!”
地保叫赵成,是专为官府办差的。他听刘二一说,急忙赶到现场,朝铺子门口的人群说:“闪开闪开!我不信林掌柜忠厚老实还被害呀?”
刘二说:“抓住凶手万刮凌迟也不解恨啊!”
地保分开人群进屋一看,果然老掌柜的死在血泊里,那惨状目不忍睹。他说:“你们别动,我赶紧到衙门报案去。”
济南府在历城县地盘上。历城县衙门在大部政司街,县官姓田,叫田禄菜。他一听有人报案,又是人命关天的大案,立刻带上师爷、验尸官,坐了轿子奔半壁街而来。
来到林家点心铺一看,死者躺在血地上,年纪约50多岁,满脸的血迹,上衣也浸透了血。地上扔着一把行凶的刀子。验尸官脱掉死者的衣服仔细检查,发现前胸捅了四刀,头磕破了,脖子有手掐的痕迹。柜台里面有个钱柜,是个坐柜,一根串条打开了,柜里空空的。
田知县见金凤眼睛哭得又红又肿,问她:“你是他的什么人?”
金凤说:“我是他的大女儿。老爷,你替俺作主啊!”说罢又哭起来。
田知县问:“这柜里原来可有东西?”金凤说:“老爷,这里头是积攒了半年多的散碎银子和铜钱。”
“共有多少呢?”“数目我不知道,反正不少。俺爹说攒下这些钱是给俺姐妹俩出嫁时做嫁妆用的。”
田知县明白了:“噢,这是图财害命啊!”
田知县看了看周围的人,又问金凤:“你家里还有什么人呢?”
金凤指指银凤说:“一个小妹妹”,就俺姐妹俩了!”随说着不由得又哭起来。
田知县劝说道:“你姐妹俩不能光哭,我叫地保帮着把你父亲安葬了。”
金凤给田知县磕了个头,哭着说:“老爷,俺爹死得冤枉,你替俺作主啊!”
田知县说:“我们一定抓住凶手给你爹报仇雪恨!”
他又对地保赵成嘱咐了几句,就上轿回府了。
回到县衙门,田知县与手下人一起分析判断案情。认为从店门完好无损来看,凶犯并非破门而入,而是林掌柜从里面开的门。夜间能叫开店门的,必定是熟人或亲友。因此,决定先从半壁街附近和林如海的亲友中查找线索。
吴婶是第一个发现案情的,田知县派衙役把她传来,问她:“你叫什么名字?”
吴婶没有名字,答道:“吴康氏。”
“你为什么这么早去买点心呢?”
吴婶说:“孙子淘气,买点心哄孙子。”
田知县又问:“你去买点心时可否看见可疑的人?”
吴婶想了想说:“街上人来人往,只见店门关着,叫门没人应声,我一推店门就了……”
田知县想,吴婶这么大年纪,又是女流之辈,看见死尸就吓瘫了,谅她也干不出杀人的事来,就把她放了。
田知县又派人叫来地保赵成,赵成也是一问三不知,只说一定查办。田知县无奈,决定派一个快班下去侦察。对班头魏友说:“限你三天查出凶犯,误期定罚不饶!”
再说地保赵成回到家中,闷闷不乐。这么重大的案件发生在自己的地盘上,真是倒霉。他想来想去,决定先找更夫郑老汉查问查问。
郑老汉孤身一人,夜里打更,白天睡觉。赵成敲门把他叫醒,说:“郑大爷,点心铺林掌柜被人图财害命了!”
郑老汉一惊:“林掌柜人缘这么好,能遭暗害么?”
赵成说:“死的可惨了!郑大爷,你夜里打更,没看见可疑的人吗?”
郑老汉张了张嘴,又把话咽了回去。赵成再三追问,郑老汉才说:“那天四更时分,见王秋生提着一些点心从林家铺子出来。”
赵成一听吓了身冷汗。王秋生靠打短工混饭吃,老实勤快,这条街上谁家有零活都愿意找他干。他能干出图财害命的事来吗?
为了把案情弄清,赵成顺藤摸瓜去找秋生。到秋生家里一看,只见小屋锁着。赵成想,知人知面不知心,难道他是畏罪潜逃了?
班头魏友领着快班忙活了三天,不但没捉到杀人凶犯,倒是在大明湖岸边水中又发现了一具尸体。死者头顶部有砸伤,衣服上有血迹。魏友想,这两案有没有牵连呢?他越想越糊涂了。
第四天清早,魏友一进衙门,从地上拣起一个信封,打开一看,是一封密告信,告发王秋生夜入点心铺,杀死林掌柜,抢去钱财。魏友一见大喜,急忙将信交给田知县。
田知县刚看完信,地保赵成也来了,他报告说,出事的那天夜里,更夫郑老汉看见王秋生从林家铺子出来,手里提着点心,现在已三天不见踪影。田知县听了,立即下令搜捕王秋生。
王秋生回家给父亲做生日,赶上了母亲有病,在家伺候了几天。刚想回城,忽然四、五个持刀的衙役闯进家中,不容分说,将他绑押而去。
王秋生被带进森严的县衙大堂,跪于堂前。只见两班衙役凶神恶煞般肃立两旁。田知县正襟危坐,忽然把惊堂木一拍,喝道:“王秋生,你知罪吗?”
王秋生还朦在鼓里,说:“小人不知罪。”
“大胆刁民,你夜入林家点心铺。杀死林掌柜,抢去钱财畏罪潜逃。休想抵赖,快快从实招来!”
王秋生一听,象晴天霹雳,做梦也没想到大祸从天而降!吓的哆哆嗦嗦地说:“老爷,我去买过点心,为的给父亲做生日,可没有抢钱,更没有杀人。”
田知县说:“你买点心为何夜里去买?分明是借买点心为由,行图财害命之实!”
“老爷,我……”
田知县不容分说,又一拍惊堂木:“不招,拉下去重打!”
几个衙役立刻一拥而上,把王秋生拉下堂去。等再上堂时,已被打的皮开肉绽。可是他仍不肯认罪。田知县一声怒吼:“上大刑!”
两个衙役过来,架起秋生就往外拖。秋生喊着:“老爷,我冤枉,我冤枉啊!”
王秋生被上了酷刑,只听得一声声惨叫。他终于受刑不过,屈打成招了。
王秋生定了死罪。呈文报到省里,山东省巡抚丁宝祯反复审阅案卷,觉得此案蹊跷。一桩人命大案,缺乏人证物证,只凭一封匿名信和本人的划押就定案太草率了。丁巡抚认为,王秋生夜间到点心铺买点心,和林掌柜被害可能是一种巧合。他唯恐严刑逼供造成冤案,反而让真正的凶犯漏网,决定亲自复审这个案件。
丁巡抚下令将王秋生押解到省里。带进大堂一看,只见他遍体鳞伤,行动艰难,就知道动了酷刑。王秋生无法下跪,丁巡抚就叫他坐下。问他:“王秋生,你犯了图财害命罪,判你死刑,你有什么可说的么?”
王秋生有气无力地说:“老爷,我但求早死。”
丁巡抚又问:“你杀人用的什么凶器?你抢去的银两放在哪里了?有没有同伙?”
王秋生无法回答,只是落泪。
丁巡抚和蔼地说:“我是山东省巡抚丁宝祯,你对我说实话,若有冤情只管讲出来,我给你作主。”
王秋生一听面前就是有名的清官丁巡抚,像见到救星,立时声泪俱下:“青天大老爷,我冤枉啊!”说罢痛哭不止。
丁巡抚叫王秋生把冤情诉说了一遍。安慰他说:“你不要害怕,等把真正的凶手抓到了,你就清白了。你想想,你去买点心的时候,有没有看见街上有可疑的人呢?”
王秋生想了想说:“我出门的时候,有两个人从鹊华桥那边过来。”
丁巡抚接着追问:“你认识这两个人吗?”
王秋生说:“我只顾回家,没有留意。”
正在这时候,地保赵成进来,告诉丁巡抚,更夫郑老汉曾在那天四更时分,看见有两个人在鹊华桥靠栏杆坐着。
丁巡抚想,这和王秋生说的对起来了,作案者是否就是这两个人呢?他想起大明湖死尸案件,脑海里产生了这样的连想:王秋生从点心铺里出来以后,这两个人乘机而入,起了图财害命之心。
当二人将林掌柜杀死,抢去钱财之后,来到大明湖边,其中一个凶犯为了独吞赃物,将另一凶犯杀死推进湖水里。如果推断正确的话,这两个案犯一定是熟人。这样想着,一个侦破方案就出来了。
丁巡抚令衙役把王秋生押回历城县衙,重新关进死牢,为的是让真正的凶犯失去戒备。然后派人查问大明湖遇害者的身份。衙役回报说,遇害者叫周四郎,家住东关大街,是个菜贩子。丁巡抚又让衙役了解周四郎常和什么人在一起。
衙役们通过查访得知,和周四郎要好的有三、四个人。其中有北园三孔桥卖粥的穆思富、半壁街屠夫刘二、顺河街开剃头铺的胡广九等。刘二常和周四郎一起赌博、喝酒。林如海被害以后,刘二连着三个夜晚到北极庙后边转悠,常在饭馆里一人独自喝酒。林如海殡葬的那天,刘二跑前跑后,忙忙碌碌,显得格外殷勤。
丁巡抚听了这些情况后,立刻下令拘捕了刘二。
刘二被押上大堂。只见他30出头年纪,高个子,黄眼珠,尖嘴巴,穿一身黑衣服,敞着怀,心窝里露出一片护胸毛。丁巡抚一拍惊堂木,喝问道:“刘二,你知罪吗?”
刘二说:“小人杀猪卖肉养家糊口,从来不做为非做歹的事。老爷捉我来不知为何?”
丁巡抚说:“刘二,你不要装傻卖呆,我问你:林如海是谁害死的?周四郎被谁所杀?是谁把赃银藏在北极庙后面?又是谁写黑信诬告王秋生?从实招来,免得受刑吃苦!”
刘二一听,早吓得魂不附体。心想,这些事他怎么知道的呢?又一想,他没抓着证据,还是嘴硬地说:“老爷,我只杀猪,可……可从来没有杀过人啊!”
丁巡抚声色俱厉地说:“不招,大刑伺候!”
刘二一看混不过去,他害怕受刑吃苦头,高声叫道:“老爷,我招,我全招了!”
丁巡抚叫手下人把刘二的供词全记了下来。
刘二是个赌徒。那天夜间在大明湖赌输了钱,心里不痛快,与赌友周四郎到鹊华桥旁边小酒馆里喝了点酒,然后歪歪逛逛来到鹃华桥上,感到头晕脑涨,就坐下来倚着桥栏杆休息。
刘二丧气地说:“这一宿输的钱,连老婆搭上也不够哇!”
周四郎说:“几亩薄地卖没了,小买卖还混不上吃,用什么还账呢?”
一会听着林家铺子有人叫门买点心,他俩也觉着有点儿钱,想买点儿点心吃。不多时林掌柜送出一个人来,刘二一听声音是王秋生。王秋生提着点心走后,他俩紧走几步来到点心铺门口,刘二说:“林掌柜,俺俩喝了点儿酒,饿的慌了。”
林如海说:“饿得慌不要紧,咱这里有点心啊!想吃什么随意选。”
周四郎说:“随便来点儿就行。”
这时候,林如海正拿着王秋生买点心的钱往钱柜里放。一掀钱柜,刘二和周四郎同时看到,钱柜里有半柜碎银子和铜钱。刘二想,来好运气了!人找财不好找,财找人好找。两个赌徒见钱眼红,不谋而合。
刘二使了个眼色,周四郎心领神会,二人一拥而上,将林如海打翻在地。周四郎又把他掐死。刘二扯下床单铺在地上,二人抬起钱柜往床单上倒,把碎银子和铜钱哗哗啦啦倒个净光。
周四郎包好了往肩上一背,正想走,这时林掌柜醒过来了,抱住周四郎的腿死活不放。刘二见墙上挂着把(裁包装纸用的)刀子,伸手取了下来。
林如海一见大声喊道:“救命啊,图财害命杀人啦!”刘二想,不杀他必留后患,举起刀子照林如海的前胸连捅了四刀。林如海倒在血泊中死了。
刘二和周四郎抢了钱杀了人,一看街上无人,二人关好店门,越过鹊华桥,奔向大明湖边。一路上也没遇着人,来到湖边一个背静处,二人打算在这里洗洗衣服上溅的血,再平分赃银。
当周四郎低头洗血衣时,刘二忽然萌发独吞赃银的念头。心想,杀一个人也是杀了,干脆一不做二不休,乘周四郎不备,拣起一块砖头狠狠向他头部砸去,然后又把他推进湖里。刘二背起赃银迅速来到北极庙后边,找了个不容易被发现的地方将赃银埋起来。这才喘了口气,悄悄返回家中……
刘二把作案过程全部交待以后,丁巡抚派衙役押他到北极庙后面取出赃银。包贼银的床单经金凤辨认,确实是她父亲床上用的。所有犯罪事实都取得了人证物证后,判刘二为死罪。
平反了王秋生的冤案。历城县知县田禄荣,玩忽职守,被撤职查办。
丁巡抚担心金凤姐妹二人都是女孩子,难以支撑家庭,先把被抢劫的钱财归还给她们。又见秋生相貌潇洒,年轻力壮,老实忠厚,欲让他与金凤结为百年之好。
秋生和金凤早就相识,一个有心,一个有意。由丁巡抚作主,不久拜堂成亲,成全了这个家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