口述：张娴雅
整理：康康
我妈是2009年的四月份查出来肺癌的。
回忆当时真是晴天霹雳一般。
我正在服装店上班，突然手机震了一下，是个陌生的电话，给老板打了招呼后就悄悄躲进更衣室接了起来。
原来电话是我姑父打来的，他的新手机号码我并不知道。
姑父在电话里的声音故作镇定却又充满了惶惶，他说：你得赶紧回家一趟，你妈生病了，比较严重。
我听得心头一凛，转而又轻松起来。
我妈是三月份来看我的，她说她这段时间老是咳嗽，嗓子不舒服，偶尔和我爸生气，还会感觉胸口闷闷着疼。
正好三月份农村不忙，年也过完了，地里的活也不是太多，在家闲着无聊，倒不如走个远亲，去看看闺女和小外孙。
于是我妈说来就来了。
给我带了爱吃的罐子肉，给孩子们带了姥姥亲手做的小衣服，还给女婿带了自己酿的葡萄酒。
我妈到家两天也整整睡了两天。
她说还是闺女家舒服，躺在软绵绵的床上好像啥也不用操心了，这辈子没有这么舒服过。
但是她细心的女婿却发现了一个问题，拉过我悄悄地说：你不觉得咱妈很奇怪吗？这次来和之前完全不一样啊！
我还傻傻的一脸不知所以。
他说：妈瘦多了，而且懒懒的，原来不这样啊！结婚这么几年，你啥时候见过妈到咱家就睡觉的？哪次她不是一下车就开始唠叨咱俩，奇怪的是这次竟然没唠叨了啊！
别说，他观察的还挺细啊！
我妈一辈子好强，对自己要求严格，对身边的人更是一丝不苟。
确实她每次看见我和女婿都会唠叨：瞧瞧你一个姑娘家家的，身上穿的都是啥衣服啊？不是灰色就是白色，没有一点喜庆样，你是没钱买衣服啊？
还有女婿，瞧你给他打扮的，那么年轻，头上却戴了个黑色老头帽，活生生把个年轻小伙子养成了小老头，啧啧啧……。
别人家母女重逢是喜极而泣。
我们家却是喜极而叨。
已经习惯了丈母娘唠叨的女婿一下子就看出了端倪。
“要不，你明天还是带妈去医院检查一下吧！她突然变化这么大，我心里挺突突的，不是说在家里老是咳嗽，还会胸口疼吗？去检查一下吧！没事就都放心了，把咳嗽问题正好也调理一下。”
于是第二天我就特意请了假，遵照女婿的嘱托，带着老妈去医院做检查。
化验，x光……等，一系列检查下来，已经是三四个小时了。
结果第二天出来，我妈啥事也没有，只说有点炎症，可能是受了凉，给开了几盒中成药，让回家好好养养就好了。
为此俺家这位女婿还开心地带着我妈出去吃了顿大餐，庆祝丈母娘无恙。
可是这才过去短短一个月不到，我妈咋就又生病了？而且还是重病呢？
不光我诧异，当女婿的更是诧异。
当天晚上就帮我买了票，说你赶紧回去一趟吧！我估计老家那边医院肯定给验错了，明明在咱们这边检查啥都是好好的，怎么一回家就病重了呢。
我也感觉肯定是弄错了，绝对是弄错了。
连换洗的衣服都没带，我就带着当时给老妈检查时的各项报告去坐的火车。
下车车后，直奔姑姑家。
因为我妈没在家，听姑父说当日里出了结果后，姑姑很担心，害怕我妈有心理负担，当即他们就把检查结果藏了起来，然后领着她回自己的家了。
实际上我姑姑和姑父在城里并没有家。
他们住的房子是我表哥的。
表哥复员后被安排进了县化肥厂工作，然后经人介绍找了个城里媳妇，表嫂在公交车上班，最开始是卖票的，也就是服务员，不过人家可是正经的城市人。
表哥和表嫂结婚的时候，我姑姑老两口拿出了自己毕生的积蓄，帮他们买下了如今的婚房。
那是位于市中心的一个小院，总共三层，六间房，三个客厅，院子虽然不大，但是总算是有个小院，大门一关，里面自是一方天地。
姑姑和姑父平日里是不住表哥家的，他们在老家也有自己的房子。
可能是考虑到我妈生病，这么来来回回折腾不方便，所以那几天他们老两口就住在城里的小院。
小院离医院很近，不过五十米的距离。
我赶过去的时候，我妈正躺在一楼姑姑的卧室里，姑姑坐在一边陪她聊天。
姑父站在门外迎我。
表哥和表嫂都在上班没回家。
姑父悄悄地把检查报告塞给我，说：你要是不相信，明天可以带着你妈，重新换个医院检查。
我满怀信心却又惴惴不安。
第二天带着妈妈重新换了家医院检查，结果让我欲哭无泪，医生说：必须安排住院，现在属于早期，手术越早效果越好。
可是我还什么都没准备，甚至没有给妈妈买一套象征着吉祥的棉睡衣。
姑姑说：不要那么讲究了，人命关天，其他都不重要，咱们马上见医生，商量什么时候做手术。
于是在我三十岁那年，一个人就懵懵懂懂的在母亲的手术协议书上签了字。
手术费姑姑替我出了一半，也是她和姑父日夜轮流替我照顾病号的。
其实之前我妈还姑姑的关系并没有那么好，两个人甚至闹过矛盾，我原以为她俩会别扭一辈子的，真没想到关键时候竟然还是姑姑出面承担了一切。
自那以后，我再也没有抱怨过姑姑。
每个人都不是那么完美的。
在我最艰难的时候，是姑姑和姑父站出来帮我撑起了半边天。
我妈在医院住了半个多月。
恢复得很好。
出院后姑姑和姑父坚持不让我们回家，极力邀请我们住进他们在城里的家，也就是表哥家，姑父说：老家离医院那么远，来回一百多里，你又不会开车，你妈要是回家住，后期复查多不方便啊！她才刚做过手术，就别折腾了，就住咱家吧！三层楼呢，给你们腾一层出来，养上个一个月再回去。
我姑姑和姑父都是文化人。
当时听到这番话的时候，我和妈妈的眼泪瞬间就流出来了。
无论什么时候，到底还是亲人才会设身处地为你着想啊！
可是我妈依然不放心，问道：小娟（表嫂）会不会不高兴？得给人家商量一下吧！
但是姑姑大手一挥，很自信地说：没事，小娟不是那样的人，再说，那房子也不是她一个人买的，我们可是出了一大半的钱呢。
就这样，在我妈出院的当天下午，姑姑蹬着三轮车，拉着我妈和所有的行李，一行人住进了他们城里的家。
为此我还特意去买了几箱牛奶和水果作为礼物。
哪怕姑姑和姑父再热心，毕竟表哥是结了婚的人，家有表嫂，还是要礼节周全点才好。
姑姑和姑父把一楼自己的卧室空了出来，留给我们娘俩住。他们老两口则住到了二楼的客房。
表哥和表嫂白天几乎都不在家，也只有晚上才回家吃顿饭，然后睡觉。
他们的早饭和午饭都是在单位吃的。
家里的两个小侄子也都在读初中，需要住校，一周才回家一次。
由此以来，其实平日里整个院子，也只有姑姑姑父和我们娘俩，总共四个人吃饭。
为了不让姑姑为难，那一个月，我在照顾我妈的同时，几乎承包了表哥家所有的家务。
我妈的饭是另外做的，之前在医院的时候，我们就有一个小电锅，专程给病人熬粥和炖菜，而且她的饭碗和筷子我都是另外放的。
每次做饭的时候，我都是先给姑姑和姑父做，等他们开始吃的时候，我才重新给我妈做饭。
就连洗碗都没敢在一起。
主要是我妈是病人，表哥家有老人和孩子，必须得多小心才行。
等周末孩子们回来的时候，我会更小心，几乎就不让我妈出门，我把电锅放在房间里，给她做好，吃完，然后洗好再拿回来单独存放。
我妈用的床单和被罩是我特意去买的新的。
姑姑也给拿了新的床上用品，但是我们没有用，直接买了两套可以经常换洗，天气晴朗的时候，我给我妈是三天一换洗衣服和床上用品，而且我从来不用表嫂的洗衣机。
主要是担心细菌感染。
只有姑姑和表嫂他们的衣服，我才放在洗衣机里洗涤的。
住了一个月，我把表哥家三层楼房里里外外打扫得干干净净。
包括所有的床上用品都洗了两三遍。
临走那天，我妈还悄悄拿出了两千块钱，塞在姑姑的枕头下面。
虽然是至亲，但是我们母女打扰了一个月，心里也过意不去啊！
可是就在我把妈妈送回老家的第二天，返回城里去取我遗忘的充电器的时候，我发现就在姑姑家门外，那个黑色的垃圾桶里，赫然放着我和妈妈用过的洗脸盆，洗脚盆，包括姑姑当初给我们准备的枕套和床罩，床单。
当然也包括我的充电器。
盆子我们确实用了，扔掉无可厚非。
可是床单和床罩真的是一次也没有用啊！
隔着大门，能听到表嫂在院子里哗哗的冲水声，她仿佛要把我们住过的所有痕迹全部冲刷掉。
当时心里很悲凉，也充满了委屈。
我直接从垃圾桶里取走了自己的充电器，头也没回的离开了。
此后几年我没有再去过姑姑城里的家。
但是时过境迁，我现在明白了，也特别能理解表嫂。
对于那年在姑姑家住了一个月的事情，我真的很后悔。
居家过日子，谁有能容忍一个病人在自己家住那么久呢？
此后，哪怕是旅游，串门，走亲戚，我都不会再轻易去别人家留宿，俗话说：能用钱解决的事情就不要去浪费人情！
投亲不如住店。
在小县城里生活，每个月房租不到300，我们要是拿着2000租一个月的房子，也不用给亲戚带来麻烦了，自己辛苦不说，落得个讨人嫌。
家有病人的一定注意了，千万不要投亲，宁愿花钱住店。
这是我真实的经验教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