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凤头鹰
上节说到,有神秘人影在裴林大叔家附近出现,裴虎欲追,被大叔制止。
5月6号晚上,雨时停时下,男人们围火而坐,钟振宇和他们聊了许多。他从周先生那里知道,先前几千号日本鬼子占据了龙陵松山一带,周边方圆几十里的孩子们都不敢去上学了,不少孩子都躲藏起来或者跟着大人到别的地方逃难去了。百吉、黄土坡、帮别、竹箐等松山附近的村子已经被鬼子糟蹋得不成样子,除了一部分没去处的老人和小孩,大多数已经逃走。周先生打算离开这个让他伤心的魔窟。正好裴虎来请他上山,他很早以前就来过这里,鬼子又不熟悉这儿的山路,即使来了也可以藏身,他就跟来了。周先生是大理白族人,从小在洱海边长大。祖上传下来做腊染(把白棉布用植物颜料手工染成蓝底白花,可做各种服饰)的手艺,可父亲抽大烟,早个把诺大的家业给折腾完了, 妹妹被父亲卖到烟花院。母亲含辛茹苦供他读书识字,中学毕业后,他怀着对少数民族同胞的深厚感情,一直在教附近地区的孩子们读 书,除了汉话和白族话,他还会说傈僳族、彝族、傣族的语言。如今他的父母都已去世,家里有老婆和两个孩子,儿子20岁,打渔种田, 性格挺开明。闺女17岁,帮母亲做点家务事和腊染活。
钟振宇给他们讲家里的遭遇和自己从军的经历。并毅然表示等伤好些,就去安葬弟兄们,然后去找队伍。他发誓不论是否找到队伍, 只要还有一口气,就要与日本鬼子战斗到底,为死难的亲人报仇,为受害的同胞出气,直到把日本鬼子赶出中国,这是他活着的最大愿望!
一连十九天,眼看已是5月25号,小满节令刚过,树木已经长出碧绿的嫩芽,青草覆盖了枯黄的山坡。裴玉天天给他熬药;裴虎和大叔为他打来山鸡、野猪、野兔之类的猎物调养身体;周先生则陪他说话,钟振宇的身体犹如复苏的大地一般充满生机﹣﹣他终于可以下床了。
那天中午,天气晴朗,老乡给他换上斐虎的衣服,扶他出去到"木楞房"前的一棵大榕树下晒太阳养伤,他已经很久没有静静地欣赏过大自然 的风光了﹣﹣尤其是这种独特的滇西五月的旖旎风光!
"木楞房"坐北朝南,夹在两座小山之间一块向阳的缓坡上,淹映在满山遍野的树木之中。眼下小满刚过,天空中零零散散的飘着一些白云,太阳一天比一天火辣,空气闷热。这时,老鹰正在他头顶的天空中盘旋,尖利的叫声划破天空。几天来,在火红的太阳照射下,山坡上的雨水早已蒸发,漫无边际的青草淹没了山路。附近山上郁郁葱葱的松树、榕树、芭蕉树、 灌木几乎连成一片。各种山花点缀在灌木和野草之间。山林里不时传 来叽叽喳喳的鸟叫声和百灵鸟婉转的欢歌。微风吹过,空气中弥漫着的青草味、松脂味和各种野花的香味阵阵袭来,沁人心脾。近处房顶上炊烟袅袅;蝴蝶在娇艳的野花间上下翻飞,互相追逐、纵情嘻戏。蜜蜂嗡嗡歌唱,忙碌地在花朵间穿梭。大榕树像一把巨大的伞撑在他的头上,粗大的主根外,数十条粗麻绳一样的须根缠绕着像硕大的蚯蚓一 样牢牢的钻进土里。斑剥细碎的阳光随着树叶的摆动在他身上时隐时 现。一只蚂蚱懒洋洋地在他脚下的草丛中缓慢爬行,忽而"腾"地一声如弹簧般蹦得无影无踪。见钟振宇的伤一天比一天好起来,在木楞房边帮他补衣服的裴玉心情舒畅,用傈僳语清脆婉转的唱起了山歌:
火红的太阳升起来哩,
阿哥约我采山果!
山上榕树根连根哩!
根连根,
阿哥阿妹心连心哩,
心连心!
菠萝蜜儿香又甜哩!
香又甜,
哪有阿妹心里甜哩,
心里甜!
槟榔树儿细又高哩!
细又高,
哪有阿哥本领高哩,
本领高!
孔雀开屏美又巧哩!
美又巧,
哪有阿妹心灵巧哩,
心灵巧!
十五的月亮圆又亮哩!
圆又亮,
哪有阿妹心里亮哩,
心里亮!
芭蕉叶儿宽又长哩!
宽又长,
哪有我俩情义长哩,
情谊长!
裴林大叔在离钟振宇不远的坡包谷地里除草,时不时地利用擦汗的间隙向他投来慈父般的微笑,世外桃源一般的美景,让他想起读书时学过的杜甫的《草房》:
茅檐低小,
坡上青青草。
梦里吴音相媚好,
白发谁家翁媪。
大儿锄豆溪东,
中儿正织鸡笼,
最喜小儿无奈,
溪头卧剥莲篷。
此情此景,勾起了钟振宇对家人和战友的怀念,让他的心情难以平静--他想起了大约六岁时,腊月的一天下午,太阳已偏西,他与几个伙伴玩耍时,一只胳膊脱臼骨折了,村子里没有人能医治,乡卫生所和县医院都隔着十来公里,找不到交通工具,父亲忽忙拿来一个大箩筐,母亲提来一个大南瓜和一袋野山药蛋,把他一起装进去。父亲把他背到县医院,叩开一位周姓老中医的家门,老中医操着浓浓的四川话给他推拿复位,固定敷药。父亲取出筐底的土特产谢过医生,用箩筐背起他在黑夜里趔趄而行,回到家里已是深夜,他虽然只有六岁,但长得又壮又胖,体重不逊于当时正常的十岁孩子。他永远忘不了,父亲因为把仅有的破棉袄盖在箩筐里他的身上,自己仅穿一件单薄的袿子,放下箩筐时父亲的背上冒着蒸汽,脸上布满汗珠,后背都湿透了,依然露出缺了两颗门牙的笑容……亲人在哪里?弟兄们还有活着的吗!什么时候才能上阵杀鬼子?正想着,大叔家猎犬急促的叫声远远地从东南方向传来。
正午时分,裴虎右手提着一只小羊般大的猎物,身上斜挎着弩,左肩上扛着火药枪回来了,小伙子边走边抖动手中的猎物高呼,虽然听不清,但钟振宇知道他的意思,多亏他们的悉心照料,他的伤才好得这么快!
裴虎很快就蹦到了钟振宇的面前,他看到了他手里提的是一只灰黄色的又肥又大的果子狸,钟振宇伸出大拇指冲他笑。周先生和裴玉也从木楞房里迎了出来。 斐玉高喊: "赛虎",那猎犬像久别的小孩见到妈妈似的,踮起后腿,一头扑到裴玉的怀里,抬头尽力地伸长脖子, 尾巴摇晃得比钟摆还快。
众人把钟振宇扶回"木楞房"里。
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节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