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调查清样》—撰文 | 文一刀

每年春节前后，各地都会进入“业绩发布季”，以GDP作为开头的经济成绩单纷纷亮相，城市间排位打榜的热情也是高涨。西安今年挺奇怪，2017年GDP号称“上了新台阶”，许多指标也据说创出“历史新高”，但相关的分析解读却几乎没有看到，只好耐着性子自己细细研读一番，读完不由想起庞麦郎。所以，在探讨枯燥的数据之前，就先聊聊那个有关约瑟翰·庞麦郎的故事。

庞麦郎原名叫庞明涛，其年龄不详，看着像70后、知情人说是80后，其自称为90后。他的老家在距离汉中城区120公里外的宁强县南沙河村，但如果有人采访，庞麦郎会说自己是台湾人。

宁强县是陕西83个县中典型的贫困县，但真到了宁强你会发现当地消费却比想象中高得多，尤其是当地人勇于消费的精神状态会让人恍惚来到了深圳的城中村，庞明涛就来自这样一个地方。

因为不甘将青春淹没于秦巴山沟，庞明涛于2008年去汉中打工，他先在汉中一家KTV切果盘，2000元月薪，空闲时他会将日常所感边写成歌词，边做着梦，当他第一次听到迈克尔·杰克逊的歌之后便暗暗立志要做一名“国际化的歌手”。后来被称为洗脑神曲的《我的滑板鞋》就写于这个时期。

2013年2月，庞明涛去了北京开始参加所有能参加的各种选秀；2013年9月，他参加北京华数唱片公司举办一场选秀活动时，虽然“穿得挺破的，身上还挺大味儿”，并且一上来就要公司给他“打造一首国际化的歌曲”，但无知无畏的草根气质，最终让这家公司决定赌一把与他签下一张6页纸的合同。

接下来就是：6名企宣，24小时3班倒，投入超过百万资金包装《我的滑板鞋》，买“摩擦”、“时尚时尚最时尚”的关键词搜索、请大V段子手写段子造势、编曲、花3天时间录歌，在数百个小样中拼凑剪辑出最终版本。付出这些努力之后，2014年6月，庞麦郎唱的《我的滑板鞋》火了。

再接下来，成为庞麦郎的庞明涛开始被那个叫微博的平台一级一级高高捧起，变成朋友圈里炙手可热的嘲讽对象，大众用一种别有用心的追捧把一个KTV切果盘的男子推上盲目的顶峰，又在其新鲜感和引发的窥探欲消耗殆尽后，用一种近乎自由落体的残酷方式将其狠狠摔落。2017年，庞麦郎无奈又回到了出生的那种村子，他还在唱歌，不过观众屈指可数，只有七个人。

杀君马者道旁儿，庞麦郎的经历呈现了一个现代版“捧杀”案例，英雄就是英雄，狗熊就是狗熊，说英雄是狗熊那叫骂人，说狗熊是英雄就是硬捧，而硬捧背后那些别有用心的掌声与欢呼是可以杀于无形。

现在再来看看西安2017年的经济成绩单：西安市统计局数据显示，西安市2017年实现生产总值（GDP）7469.85亿元，按可比价格计算同比增长7.7%，增速高于全国0.8个百分点；全年全社会固定资产投资7556.47亿元，同比增长12.9%，较上年提高10.9个百分点。经济总量迈上7000亿元台阶，固投创近三年以来新高等数据，也被视作“实现历史性跨越”。

如果说这些是成绩单中喜的一面，那么另一面则令人心生寒意。

统计局数据显示，西安全年实现一般公共预算收入654.50亿元，增长9.8%。一般公共预算收入又称地方可支配财政收入，包括地方本级税收收入和非税收入收入、上级对本级政府的税收返还和转移支付、下级的上解收入，这些构成了地方政府在一定时期内能随意支配使用的财政资金。对于一个城市来说，一般公共预算收入代表着的该地的公共财政财力，它与基金预算收入（由卖地收入和发行彩票收入构成）一起体现着这个城市综合财力。

一年前，西安官方发布的2016年全市一般公共预算收入为641.07亿元，如果两年数据都是准确的话，2017年西安一般公共预算收入只比2016年多了13亿元，而9.8%增长率则意味着要多收60多亿，因此2017年一般公共预算收入9.8%的增长率是如何测算出来的，目前还无从知晓，但这13亿的收入可确实有点儿寒碜。

寒碜到什么程度，在对比中看得更明白。今年GDP数据比较接近的四个城市是，西安7469亿 、合肥7213亿 、济南7207亿 、福州7104亿，表面上看西安GDP领先其他，但2017年西安654.50亿元一般公共预算收入却只是7469.85亿元生产总值的8.76%;而合肥地方收入655.9亿元，是7213亿GDP的9.09%；济南一般公共预算收入完成677.2亿元，是其7207亿GDP的9.39%；福州地方一般公共预算收入634.16亿元，是当地7104亿GDP的8.92%。这也意味着，同样的产值下，对应能落到地方财政袋子里的钱数，西安最少。

假如感觉只与GDP数值小于西安的几个城市比较不全面的话，再看看GDP高于西安的：成都一般公共预算收入1275.5亿元，是13889.39亿元生产总值的9.18%；重庆，2017一般公共预算收入2252.38亿元，是生产总值19500.27亿元的11.55%;本来还想比较一下郑州，但不知为啥，到目前为止尚未见到相关数据，郑州看来是慢性子。但好歹终于找到了一个比西安更夸张的城市，长沙。

2017年长沙GDP报出10535.51亿元人民币，成为新进入万亿俱乐部的两个城市之一，但地方一般公共预算收入只有800亿元，只占GDP的7.59%，考虑到2016年长沙因GDP含税量3%（其9324亿的生产总值仅含391亿国税）而荣登GDP“造假王”，感觉最好还是不要向其看齐为妙。

观察一般公共预算收入的意义在于，这是一个直接关乎民生福祉的数据，因为只有落到钱袋子里、可供自己支配的钱富余了，才有可能在民生支出上多加考虑，否则都是白扯。

其实多年以来，每年地方“两会季”来临，各地都会刮起一阵GDP吹牛之风，但在营改增全面实施一年多的背景下，今年风向陡然转变，十多个地区纷纷自曝GDP造假，内蒙核减2016年规模以上工业增加值2900亿元，占全部工业增加值的40%；天津滨海新区将2017年预期的1万亿GDP直接挤掉1/3，调整为6654亿元。又有十多个省份明确提出降低2018年GDP增长目标，一大波GDP“挤水”潮就这么来了。

大家为何要憋足劲来给自家GDP“挤水分”？逻辑在于，原先营业税归地方，增值税是中央、地方共享税，2016年5月1日前，按中央75%、地方25%的比例分配；实行“营改增”后，营业税将有四分之三上缴中央，地方失去了主体税种。因此2016年营改增以前，GDP可以虚报，营业税也可以虚增。但营改增以后，报的多，实际上缴的税费也跟着涨，传说中“吹牛要上税”的情景变为现实，哪个地方会和真金白银的税费过不去？

今年，西安公布2017年的7469亿GDP，比2016年6257亿多出1212亿人民币，名义增长率约20%，但若按可比价格（也就是2016年的价格）计算，2017GDP的增速仅为7.7%，这意思是说1212亿增长中有相当部分是价格上涨推动（2017年西安什么涨得最凶，估计是人都知道）；

另外2017年也将西咸新区首次纳入西安市GDP统计范围，因此这增长的1212亿中还包括西咸新区新增的部分。但西咸新区GDP数值长期以来都如耶利亚女郎般神秘，能找到的官方数据只有2014年是近400亿、2015年是432亿，此后的数据目前无从找寻。假若将2017年西咸新区的GDP估计为500亿到600亿的范围，再结合价格上涨因素，那么西安市原有范围的GDP实际增量估计剩不了多少。

其实GDP高也罢、低也好，以及增加多与少，目前已经不是多么要命的事，尤其是在经济增长开始更关注质的当下，和营改增对地方财政的影响下更是如此。做人实在点儿、办事痛快点儿、说话捞干的，这些总归会是长远。但这一年以来，别的不说，就是个朋友圈儿，整天看到的都是诸如西安元年来了、西安全球瞩目、西安上演GDP反超合肥大戏、西安要上天啦...，等等，令人不胜其烦，而这种不顾实际、冷怂浮夸的道旁喧嚣与当年把庞麦郎捧上云霄的那些声音在本质上由又有什么不同？

有多大手端多大碗，有多大头戴多大帽子，这本是流传关中的典型民风，但现在眼看着却正在变成浮夸风。庞麦郎如今依然坚持着他的歌唱事业，但网络上有关其的最热讨论已经变成“此人是傻子还是神经”的分析。他在《我的滑板鞋》里唱到：“摩擦摩擦，时间会给我答案”，而西安的未来在那些满满的硬捧包裹下到底会是如何，可能也只有时间会给出答案。—《调查清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