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进沈阳后的军事调处
抗日战争刚刚宣告结束, 一直在大后方坐山观虎斗的国民 党反动派,急忙下山摘桃子,向各解放区发动进攻,受到了广大 人民的谴责与反对。他们为了欺骗舆论,又因为内战的准备正 作尚未做好,就于一九四六年一月在重庆与我党签订了《停战协 定》,并在北平成立了军事调处执行部,全国各战略要点也相应 地设立了军事调处执行小组,都由国共两党代表和所谓“中间 人"的美国代表三家共同组成,以监督处理各地的停战事宜。
这 本来是顺应民心的大好事,但是国民党反动派却是利用停战积 极准备内战,蒋介石更悍然宣布《停战协定》不包括东北几省,利 用美国的军规飞机不断向华北、东北运兵,企图独吞东北人民和我军长期苦战获得的成果。
我党在北平军调部的首席代表是叶剑英同志,罗瑞卿、李克 农、滕代远等我军将领和黄华、董越千及饶漱石等也在我方代表 团工作。经过他们的坚决斗争,特别是东北我军对蒋军的奋勇 抗击,使蒋介石不得不于三月下旬与我党又订立了《调处东北停 哉的协议》,并决定在沈阳成立军调部东北执行小组。

一九四六年,在北平军事调处执行部,与叶剑英同志合影
不久我们 接到北平军调部叶剑英同志发来的电报,说他将派专人来东北 局商谈组建东北执行小组的问题。
四月初的一天, 一架军调部 的美国飞机,来到了东北局所在的梅河口附近的东丰机场。由于我们事先已经得到通知,彭真、林枫、李立三和我等东北局成员及其他一些同志, 一起赶到机场迎接。
来的人是饶漱石,他向 我们传达了叶剑英同志和北平军调部的意见,说除在沈阳成立 第二十七执行小组即东北执行小组外,还要在抚顺、本溪和四平 等地设立四个分组,东北小组的我方代表要由东北局派负责干 部担任。
彭真等同志研究以后,决定由李立三同志和我参加在 沈阳的第二十七执行小组。其他各分组的我方代表:抚顺小组 是莫文骅同志,本溪小组是肖华同志,四平小组是耿飚同志,辽西小组是王首道同志。
人员确定以后, 当天我们就和饶漱石一起乘飞机去沈阳赴 任,我几乎什么东西也没带就出发了,很快就又踏上了离开才四 个多月的沈阳的土地。
我们走的时候严冬刚刚开始,重回时却 已开春了,不过沈阳的政治气候却毫无一点春意。曾几何时,这 座历经沧桑的人民城市, 又成了国民党反动派在东北的统治中 心,几个月前欢庆抗战胜利的热烈气氛,早已烟消云散。
我们到 达后,第二十七小组也就正式成立。根据北平军调部和东北局 所商定的,由饶漱石担任我方的小组长,李立三同志为政治顾 问,我则为手下无兵无卒的参谋长。住处是沈阳中苏联谊社的 七层楼上,那是一座日本建筑,我们的房间里也是日式的榻榻 米。

一 九四六年“在长春军调部东北执行小组 与李立三同志(左五)及国民党美国代表合影
我们驻地周围布满了监视我们活动的军警宪特,我们开始 工作后每天扔弃的废纸,他们都有专人一一收去检查寻觅什么 “机密情报”。
此时的沈阳,对于我们来说,完全是个险象四伏、 得处处警惕的反动堡垒,地方虽然是我们十分熟悉的,面貌却变得陌生、冷酷甚至可憎了。
就在沈阳执行小组刚刚成立, 国民党和美国方面的代表正对我们进行着礼节性拜访,甚至是轻松愉快地握手言欢时,他们的军队使用着美国制造的全套武器装备,使用着美国提供的各 种交通工具,正在气势汹汹地扑向我军驻守的许多地方。
除了 他们大部队的正面进攻,由国民党收容和改编的一些地方部队, 也不断向我军进行挑衅和骚扰,我们几乎每天都得到发生冲突 的情况报告,所以小组内也就天天为这些事进行无休止的争执 和争吵。
我们一个小组内的三家人,名为“三方合作”,实际是 “两军对阵”。国民党代表在他们盟友美国代表的偏袒支持下, 无理也搅三分;我们则遵循礼尚往来的原则,也是针锋相对,寸 土不让,时刻为了党和人民的利益,进行着不懈的斗争。
不过同 我们打交道的国民党代表,也是各不相同,互有区别的。对方最 初的小组长叫赵毅,中将军衔,原来是东北军的师长,抗日战争 中还曾同我党有过联系,对我们的态度比较友好。显然正因为 这一点,他的上级认为他反共不够坚决,甚至同我们有点什么关 系,很快就把他给撤换了。
来接替他的叫蔡宗濂,也是个中将, 东北人。美国代表开始是戴梯乐上校,后来是泰勒上校,他们也 是为着自己及国民党的利益,变着法子同我们斗。我们为了对 外活动方便,也都佩戴了军衔,甚至穿上了将军服,使一些级别低的国民党分子,在我们面前不得不有所敬畏。
由于国民党军队的大举进犯,妄图一直打到满洲里,占领全 东北,我军顽强抵抗,在四平地区发生了激战;敌攻我守打了将 近一个月,最后因为我们兵力有限,战线又太宽,敌人的兵力及 武器装备远远超过我们,不得不放弃四平,结束了战斗,以后一 度攻占了长春。
不可一世的敌人,奉蒋介石之命,不顾一切地向 北猛攻,我军为保存有生力量,又从长春撤出, 一直退到松花江北岸,以江为界,据守阵地,全力挡住了敌人的攻势。
在战场上捞到一点便宜的敌人,在谈判桌上也更加骄横跋扈,经常在一些 具体问题上,同我们进行没完没了的胡搅蛮缠。
例如他们的美 制飞机袭击轰炸了梅河口,造成许多和平居民的伤亡,我们为维 护人民生命财产的安全,向他们提出了口头抗议,他们却死不认 账。当我们提供证据后,他们又狡辩说只是炸了军事目标,不 承认伤害了和平居民。
他们还企图缩小以至取消执行小组的权 力,说执行小组只有视察的任务,我们则强调首先要监督执行停 战命令,东北执行小组所属的各个分组,必须深入到发生冲突的 地区直至前线查看。
经过无数次的扯皮以至争吵,更由于敌人 攻势受阻,他们为了进一步部署力量,不得不根据我们一再呼吁 和建议的,于六月上旬与我党达成了在东北实现停战的协议,宜布从六月六日起停火半个月。
这时激战数月的东北战场,倒是暂时平静下来了,我们执 行小组内却发生了激烈的争吵。原来就在停战协定生效的那一 天,我军夺回了被敌人侵占的吉林东部重镇拉法,并全歼守敌一 个加强团。拉法位于几条铁路的交会点,战略位置十分重要。
敌 人在战场上吃了亏,就想在谈判桌上往回捞,他们硬说我军是在 停战协定生效后占领拉法的,指责我们违反了协议,妄图从我们 手上重新争得拉法的占有权。我们寸步不让,据理力争,坚持一 条原则,即凡是枪杆子已经夺到的东西,决不能在谈判桌上再放 弃掉,这也是毛主席一贯的指示。
执行小组内的国民党代表,每 天就此事大肆鼓噪,猛烈攻击我们,但又提供不出说明确是我军 违反协议的证据,都被我们一一驳回,他们空嚷嚷了一顿却一无 所获。后来他们又在别处寻衅找岔,无中生有地说中共部队正在松花江北岸集结;即将南渡松花江进攻长春。
我们从内部知道我军并没有这个打算,为了揭穿他们的谣言,就由我陪着国民 党和美国的代表,三方一起乘着军调部的飞机,飞临松花江上空 实地视察。飞机在松花江沿岸低空盘旋了好几圈,两边的情况 看得清清楚楚, 一切都平静如常,没有任何迹象表明我军在准备 渡江和组织进攻,国民党代表对我们的指责毫无根据,在事实面 前才无话可说了,他们的洋大人美国代表也遗憾地耸耸肩摊摊手,表示对自己的小伙伴爱莫能助了。
执行小组的所有活动及其会谈,三方都有自己的翻译,可是 一旦发生了争论,往往只有我们的翻译在起作用。国民党代表带 来的翻译,名义上是个在美国留过学的洋学生,可是在讨论问题 时,他连双方发言的要点都搞不清,翻来翻去却不知所云。美国 人带的翻译又只作记录,不参加口译。
所以每次三方会谈,主要 靠我们的翻译同志从中传译,把各方的观点陈述得清楚明白,其 用语准确和反应迅速,使美国代表也不得不表示佩服,说我们的 翻译确有本事。而国民党的翻译是徒有其名,他当翻译不是凭本 事来的,而是因为这个职位薪水多,靠搞关系走门路来的,根本 不是选拔出来的人才。
我们从事翻译工作的主要有两个同志, 一个是曾在西南联大学机械的李汇川同志,另一个是他的爱人 周砚同志。他们都是从北平来的,当时都很年轻,来时还没有结 婚,到执行小组后才正式举行了婚礼,成为一对战友夫妇。
由于 执行小组内人手有限,李汇川同志还兼任了我方代表的秘书,小 组的工作报告和公函文电,常常由他负责起草和上送外发。小 组内三方会谈时,常由周砚同志参加,由于国民党代表的偏执顽 固和蛮横无礼,经常使她气得要命,说国民党这帮人怎么能这样不讲道理。
每逢这时我总是劝她平平气,耐心听下去和译出来,人家不讲理,我们讲,并且要讲得更清楚。如今她和李汇川同志 都已成为我国研究国际问题的专家和负责人了,他们也是在斗争中锻炼和成长起来的。
因为形势发展和工作需要,我们小组的人事也屡有变动,饶漱石在小组内工作了一个来月,就奉命调回北平军调部去了,第 二十七小组的我方小组长,就由李立三同志接任。后来他乘军 调部的飞机经北平去延安向中央汇报工作,他的工作又由我承 担起来,他从延安回来不久就奉调回东北局另有任用,二十七 小组的我方小组长职务也由我正式接任了。
二十七小组下属的 各个分组,也相应地有所变动。由于战争形势的变化,原来在 抚顺、本溪和四平等地的分组都撤销了,重新调整并设立了几个 小组,即德惠一个组,我方小组长是袁任远同志;双城一个组,高铁同志任组长,朱光同志则是齐齐哈尔的我方组长。
在什么地 方设立小组,也是有斗争的,由于有的小组都是在国民党军队的 占领区内,国民党代表就要求在我军的防地内也派驻他们的人, 以示平等,这样才在双城等地放了两个分组。各个小组内除了 负责同志以外,还有参谋、电台、机要和行政人员组成的一套班子,工作量相当大,又大都孤岛似的处于敌人营垒之中,虽然并 不动枪动炮,但其斗争激烈和思想戒备的紧张程度,并不亚于战场上的冲锋搏击,只不过将斗争方式暂时换成唇枪舌剑罢了。
一九四六年六月,沈阳第二十七执行小组奉命扩建为军事 调处执行分部,并将地点挪至长春。这样,我就又一次离开了沈 阳。当我们穿过满街的国民党军政人员和美械士兵,回头看着 这座沉默的城市和无语的人民群众时,我在心里默默地说:沈阳,我还会回来的,并且不会等得太久了!
长春执行分部成立后,我还是分部内的我方负责人,工作 性质和工作内容也一点未变,连双方的争吵都和在沈阳时一样。 在此以前蒋介石曾亲自来过东北,与他们在东北的军政头头们 制定了一整套方案,以图进一步侵占我方地区,甚至挤垮和消灭 我军。
他们在策划军事进攻的同时,又在执行分部的谈判桌上 一再提出无理要求,想把我军通进一个狭小的地区内,再借口 要整军等等, 一点一点地将我们吃掉,由他们独占全东北。我 们遵循自己的一贯方针,凡是敌人在战场上得不到的东西,也 决不在谈判桌上给他满足, 一-顶回并打破了他们的如意算盘。
不过在有的具体问题上,我们也相机作了灵活处理,例如我军解 放长春时,俘获了国民党的长春市长等人。后经双方协商同意, 便将市长与我方一位在沈阳被捕的作家金人交换释放。除此以 外,我还执行了几次临时的外事任务,叶剑英同志自北平军调部 发电来,要我陪同军调部的美国代表丁伯门少将,两次去东北 军区所在地哈尔滨面见林彪,就军事问题进行会谈和了解情况。
当年十月间,叶剑英同志亲自来到东北,他乘着军调部的飞机特 地在长春降落,将我接上飞机再一同飞向哈尔滨。这时,第三次 国内革命战争已经全面展开,蒋介石点起的内战烈火,早在全国 燃烧起来,《停战协定》已被撕毁,军事调处宣告失败。
我们的东 北执行分部及各个小组,除了吵架也无所作为了,后来慢慢连架 也不屑再吵了。我便请示东北局和叶剑英同志,将工作移交给李初梨同志,自己离开了东北执行分部,也离开了东北又一大城市长春,结束了从沈阳开始的以唇枪舌剑作斗争的一段生活。
在一年多的时间内,我两次进沈阳,又两次撤离沈阳,现在又离开了长春。当时的心情可想而知,真是城市虽好归谁有?江山壮丽几多愁呵。沈阳、长春以及东北的许多地方,暂时还由敌 人控制占据着。但是我坚信,敌人企图占领全东北的梦想,永远不会实现。相反,不论是沈阳还是长春,以至我国其他任何地方,早晚都将回到人民手中!
不出所料,又隔了一年多,我的愿望就完全实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