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涧下水长流 ■素材:张建国
(本人用第一人称写故事,素材有原型,但情节有所演绎,请勿对号入座!)
各位读者朋友,我叫张建国,今年已经65岁了。说起我的故事,还得从1982年说起。那一年,我25岁,在江南小镇明珠街的煤气站做送气工。
那时候的煤气站可不比现在,一个钢瓶五六十斤重,我们这些送气工就得一个个背着往各家各户送。别看工资不高,每个月才65块钱,但这活儿在当时也算是个体面营生了。
明珠街不长,从头到尾也就三百来米,两边店铺林立。街上有个不成文的规矩,每家每户都把门前三尺当成自家领地,时不时洒水扫地,街面总是干干净净的。
我至今还记得那是个阴雨绵绵的下午。我背着煤气罐,小心翼翼地走在湿滑的青石板路上。走到街中段,一家卖布料的小店前,我一个趔趄,差点摔倒。就在这时,身后传来一声惊呼:“小心!”
一把红色的雨伞及时撑在我头顶,我回头一看,是个陌生的姑娘。她约莫二十出头,梳着齐耳的短发,穿着朴素的碎花布衫,脸上带着关切的神情。
“你没事吧?”她问道。
“没事没事,就是路滑。”我有些不好意思地答道。
“你等等。”她转身进了店里,拿出一块干净的毛巾,“把脸上的雨水擦擦吧。”
这就是我和林小雨的第一次相遇。后来才知道,她是这家布店老板的女儿。那天她看我浑身湿透,非要留我喝碗热面。说实话,我这辈子吃过不少面,可就属那碗阳春面最让我难忘。面条筋道,汤头清淡,上面飘着几根香葱,还有一个溏心蛋。
“你们送煤气的真辛苦。”她坐在柜台后面,托着腮帮子看我吃面。
“还行吧,总比种地强。”我一边吃一边说,“就是赶上下雨天麻烦些。”
“那以后你送气来,记得带把伞。”
“伞倒是有,就是腾不出手来撑。”我笑着说。
从那以后,每周四下午我都会到林家送气。慢慢地,我发现林小雨总会提前准备些点心,有时是家里蒸的红糖发糕,有时是自己做的桂花糖糕。她说这些都是店里卖剩的,其实我知道,那都是她特意为我准备的。
有一次,我发现她家的收音机坏了,就主动帮她修。其实也没什么技术含量,就是接触不良,我用螺丝刀简单修理了一下。但林小雨却高兴得像个孩子,非要请我吃她自己包的鲜肉馄饨。
那天她跟我聊起了理想:“建国,你说我们以后要是能开个小店,卖些自己做的点心,是不是很好?”
“那得攒不少钱吧?”我抓抓头。
“慢慢来呗,我这不是在攒钱嘛。”她眨眨眼睛,从柜台下面拿出个搪瓷罐子,“你看,我都攒了一百多了。”
“你这么能干,肯定能实现的。”我由衷地说。
那是段最单纯的日子。每到周四,我都特别期待。不为别的,就想看看她今天准备了什么点心,想听听她说话时那股子温柔劲儿。日子就这样一天天过去,我和林小雨之间,似乎产生了某种默契。
可是好景不长。那年夏天的一个傍晚,我刚送完最后一户煤气,路过林家布店,看见店门紧闭。平时这个时候,林小雨都会坐在门口纳凉的。我觉得不对劲,赶紧问隔壁卖糖果的王婶。
“哎呀,林老板突发心脏病,送医院去了!”王婶说着,压低声音,“听说手术费要一万多呢!”
我心里一惊。要知道那个年代,一万块可不是小数目。一般工人一个月才几十块钱工资,就算不吃不喝,也得攒好几年。
第二天一早,我就骑着自行车去了医院。在住院部的走廊里,我远远就看见林小雨蹲在墙角抹眼泪。她整个人都瘦了一圈,脸色苍白,眼睛红肿,显然一夜没睡。
“小雨。。。。。。”我轻声叫她。
她抬头看见是我,眼泪一下子涌了出来:“建国,我爸他。。。。。。”
我蹲下来,掏出手帕给她擦眼泪:“别哭,你爸爸一定会好起来的。手术费的事,我这里有些积蓄。。。。。。”
“不行!”她立刻摇头,“那是你的血汗钱,我怎么能要?”
“你别这么说。”我从口袋里掏出存折,“这里有五千块,你先拿去用。等你爸爸好了,慢慢还也不迟。”
这是我这些年的全部积蓄。我本来想着等攒够一万块,就去买个小店,和林小雨一起经营。可是现在,她父亲的命更重要。
林小雨看着那本存折,眼泪流得更凶了。她扑到我怀里,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建国,谢谢你。。。。。。谢谢你。。。。。。”
那天下午,我把钱全部取出来,交给了林小雨。看着她拿着钱匆匆离开的背影,我心里突然有种说不出的失落感。
谁知道,这一别,就是十五年。
第二天我去布店,店门紧锁。邻居说林家一家人连夜搬走了,谁也不知道去了哪里。我傻傻地在店门口站了很久,手里还拿着给林小雨带的莲子糕。那是我特意骑车去隔壁镇买的,记得她说过爱吃。
生活就像是被人按下了暂停键,我每天机械地送着煤气,路过布店时总忍不住多看两眼。直到半个月后,店铺换了新主人,我才明白,林小雨是真的走了。
那段日子,我就像丢了魂似的。母亲看我整天闷闷不乐,常叹气说:“建国啊,你这是咋了?”我只是摇摇头,什么也不说。可母亲是什么人啊,她太了解我了。
“是不是为了林家那姑娘?”母亲问我。
“娘,我就是觉得,她走得太突然了。。。。。。”
“傻孩子,”母亲拍拍我的肩膀,“人各有命,强求不来。”
可是命运似乎觉得我还不够惨,很快又给了我当头一棒。那年冬天,煤气站效益不好,开始裁员。我因为年轻,又是单身,第一批就被裁掉了。
失业的日子很难熬。好在我有一辆破自行车,就跑到街上帮人送快递。那时候快递可不像现在这么普及,我经常要骑车往返几十里地。风里来雨里去,一天下来全身湿了干,干了湿。
更难熬的是,母亲查出了肝病。医生说需要长期治疗,光是药费就得几百块一个月。弟弟那时刚待业在家,一分钱进项都没有。我只能咬牉硬撑,白天送快递,晚上还要去夜市摆摊卖些小百货。
日子就这样一年年过去。母亲的病时好时坏,我的积蓄总是在存到一点又被掏空。但我从来没后悔过借钱给林小雨,只是有时会想,不知道她过得好不好,她父亲的病治好了吗?
转眼就到了1997年。那天我骑着电动车送快递,来到市中心一座豪华写字楼。这个新区是近几年才开发的,到处都是玻璃幕墙的高楼大厦。我穿着褪了色的工作服,推着装满包裹的手推车,走进大厅时还被保安拦了一下。
就在这时,电梯“叮”的一声打开了。一个穿着职业套装的女人走了出来,身后跟着几个提着公文包的年轻人。我愣住了,那个女人,竟然是林小雨!
十五年过去了,她的样子变了很多,但我还是一眼就认出她来。她剪着利落的短发,脚踩高跟鞋,浑身上下都散发着成功人士的气质。要不是她脸上那颗标志性的小痣,我简直不敢相信这会是当年那个在布店里为我准备点心的姑娘。
她也看到了我,脚步突然顿住。那些跟着她的人不明所以,面面相觑。
“煤气哥。。。。。。”她轻声叫道。
这一声“煤气哥”,叫得我心里一酸。十五年了,她还记得我这个送煤气的。
“是。。。。。。是你啊,小雨。”我有些局促地站在那里,下意识地整了整自己起皱的工作服。
“你们先回会议室。”她对身后的人说完,转身走到我面前,“煤气哥,这些年你还好吗?”
我想说我很好,可看着她光鲜亮丽的样子,突然觉得有些难以启齿。就在这时,一个西装革履的男人从电梯里走出来,叫道:“小雨,董事会马上就要开始了。”
“等我一下。”她回头应了一声,又转过来看我,“煤气哥,你在这里等我一会儿好吗?我开完会就来找你。”
我摇摇头:“不用了,我还有快递要送。”
“求你了。”她的眼睛有些发红,“就等我一会儿。”
那双眼睛,还是和十五年前一样真诚。我鬼使神差地点了点头。
林小雨带我去了她的办公室。这是个很大的总裁办公室,光是那张红木办公桌,估计就值好几万。落地窗外,是整个城市的天际线。
“煤气哥,这些年我一直在找你。”她给我倒了杯茉莉花茶,还是记得我爱喝这个,“可是那边的房子拆迁了,我打听不到你的下落。。。。。。”
原来,当年林父手术后,一群债主找上门来。原来林父年轻时做生意失败,欠下了一屁股高利贷。债主威胁要伤害林小雨,林父不得不连夜带着全家逃走。
“后来我们去了南方。”林小雨说,“爸爸的手术很成功,他现在身体很好。我去学了美容美发,后来开了家小店,生意越做越大,就有了现在的连锁品牌。。。。。。”
她说着说着,眼泪就掉了下来:“煤气哥,对不起,当年我们走得太匆忙,连句话都没留。。。。。。”
我摆摆手:“都过去了。”
“那五千块钱,我一直记着。”她打开抽屉,拿出一个信封,“这些年我做生意赚了些钱,这里是五十万,是我的一点心意。。。。。。”
“不用了。”我站起来,“那碗面的温暖,那把伞的情意,不是钱能衡量的。”
林小雨愣住了,眼泪流得更凶了:“这些年,我是成功了,但总觉得亏欠了什么,原来是亏欠了煤气哥的那份真诚。。。。。。”
我笑了笑:“你过得好就行。”
临走时,林小雨说要送我,被我婉拒了。在电梯里,我听见她在后面喊:“煤气哥,你还是和以前一样,是个好人。。。。。。”
从那以后,我每个月都会收到一箱上好的茉莉花茶,包装盒上总是写着:“给最温暖的煤气哥。”我一直没舍得喝,就放在柜子里。今年春节,儿子回来看到了,问我为什么不喝。
我笑着摇摇头。这茶,是我和林小雨之间最后的联系,喝了多可惜。
人生有太多如果,可惜世上没有如果。这十五年,我们都在寻找自己的幸福,可幸福的模样,真的是我们想要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