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生而传奇,长而气度不凡,年纪轻轻就得到大佬赏识,晏殊更是抢着将女儿嫁给他。
他两盟契丹,以一己之力,三寸不烂之舌,撬开辽夏同盟,以一言息南北百万之兵,为大宋赢得稳定局面。
他铁骨铮铮,刚正不阿,即使是自己的岳父和贵人犯错,也敢当面指责。
他先鼎力支持范仲淹庆历新政,后却又反对王安石变法。
他两度拜相,史称其时“百官任职,天下无事”,累封郑国公、韩国公,享年八十,身后谥“文忠”,配享神宗庙庭,更名列昭勋阁二十四功臣。后人更赞其福德俱全!
引北宋大词人,有富贵词人之称的晏殊,据说曾经在庭院前悬挂过一副对联:
门前桃李重欧苏,堂上葭莩推富范
称赞当时的四个顶级流量明星:欧阳修、苏舜钦、富弼和范仲淹。
这幅对联流传甚广,常有人误认为这里的苏是指苏轼。但其实,苏轼1037年出生,晏殊1055年去世,当苏轼而是出头进京考试后才声名鹊起,那个时候晏殊已经不在了。这个苏,其实是写下《沧浪亭记》的苏舜钦。
晏殊以选贤任能著称,这四个人可以说都是因为他而不提拔,范仲淹受晏殊举荐而任职,欧阳修则是参加省试被晏殊慧眼识才而选拔,苏舜钦也是晏殊的学生,而富弼则不仅受到晏殊赏识,还把女儿嫁给了他。
那么这个富弼有什么特殊之处呢?
咱也玩个谐音梗,要说这个富弼,他的名字取得真是不错,这一辈子过得那是相当得酷,酷毙了,他的人生有也像他的姓氏一样,可以说是好富贵的。
富弼画像
一、生的酷、长得酷宋真宗景德元年(1004年)正月二十日,富弼出生于西京洛阳。据说在他母亲韩氏怀孕时,曾梦见身披旌旗的仙鹤和大雁降落到自家庭院中,还开口吐人言,说是上天赦免云云。不久,富弼就出生了。
这套仪式感十足的祥瑞模式--以往似乎是用在帝王身上的--用在了富弼身上,不管怎么说,这孩子将来一定是荣华显贵的。
这位自带光环降生人世间的少年,没有浪费他的天资,他努力学习,年纪轻轻,不管是颜值,还是学识,那都是杠杠的。
见多识广的范仲淹看见这个小伙子,居然--十分惊奇--然后,他跳了一把大神,说出了一句日后被应验的预言:此必王佐之才也!
再取过少年递上的文章诗词,一读之下,嗯,不错,哥的预感一定是对滴,这小兄弟果然不凡。似乎为了迫切验证实自己的预言,他不断得、乐此不疲地向当时的大佬王曾、晏殊等人推荐着这个小伙子。
要么说英雄惜英雄,同样是少年成名,20岁就考中进士的晏殊,几乎第一次看见富弼的文章,就相中了。他悄默默地问范仲淹:“这小伙子可曾婚配?” 当得到期望的答案后,他满意得点了点头。
至于颜值--能写出这样文章的人,会差吗?
《清平乐》富弼形象
知贡举陈祥正在帮助晏殊选女婿,听说之后心领神会地从中撮合,富弼就这样顺理成章地成了晏殊的东床快婿。
二、眼光酷事实证明,这两位大佬的眼光的确是毒辣的。富弼通过制科考试,很轻松得踏入了仕途。
而且,富弼很快就向世人展现出了自己的眼光和见识。
明道二年(1033年)冬,郭皇后误伤仁宗,与皇后有隙的宰相吕夷简等趁机力主废后。范仲淹伏阁请对,强势谏争,最终胳膊拧不过大腿,被外放睦州。
富弼上书说:“朝廷一举而二失,纵不能复后,宜还范仲淹,以来言路。” 可以说非常有见地,可惜早就受不了跋扈皇后的仁宗,大概也铁了心要废后,终究是没有采纳这个建议。
(事见范仲淹(上):少年贫苦,中年愤青,宁鸣而死,不默而生 )
景祐五年(1038年)十月,李元昊称帝,建立西夏政权,并在次年正月遣使到宋朝给仁宗上表,要求宋朝承认他的皇帝称号。这件事情,可以说在北宋历史上是极为重要的一个节点。踏入仕途不久的富弼,当即上疏陈述八件事,并请求将李元昊派来的使者斩杀。假如仁宗血性一点,听从了这条建议,不知道北宋的历史会不会有不同的走向呢?
康定元年(1040年)正月初一,发生了日食。对于古人来说,日食是十分可怕的。尤其是朝廷,因为日食一般被看着上天对天子的暗示,比如汉朝时如果发生日食,皇帝就不到大殿早朝,而是到偏殿,并一切从简;有的时候,皇帝还要祷告、忏悔,吃素等等。
可是仁宗不知道哪根筋搭错了,照常宴会和观看歌舞。富弼同学看不下去了,说您消停会吧,要是北边的契丹人都撤销宴会,那就泱泱文明大国的脸就被打得生疼了。可惜仁宗不听。后来果然传来消息,契丹撤除了宴会。仁宗同学这个后悔啊。
从这几件事情来说,富弼这个人有见识,也很有胆识,他敢说。
几年后,西夏李元昊终于露出了獠牙,派兵进犯鄜延路,攻占金明寨。关于这件事,宋史记载到:“钤辖卢守懃不救,内侍黄德和引兵走,大将刘平战死,德和诬其降贼。” 有宋一朝,因为害怕重蹈五代军人乱政,始终存在着监军制度。监军一般由文官来担任,宦官也是常常出现的角色,他们代表的是皇帝,目的也非常明显,就是监视在外带兵征战武将的行动,身份特殊,主将们不免对他们有所忌惮,对于军事行动的掣肘也就可想而知。
我们耳熟能详的潘美和杨业之事,其实潘美和杨业本无私仇,一开始在雁门关一带也配合默契。杨业全军覆没,和潘美没有及时接应有关,而潘美不是不想去就,是被监军王侁干涉。更有甚至,有时宋军出去打仗,据说皇帝会实现授予布阵图和对仗策略,在监军的监督下,主将一般无法更改。
这一次的失败,作为监军的内侍黄德和更是临阵被吓得屁滚尿流,直接带兵逃走,事后还诬陷战死的大将刘平投敌。富弼看不下去,上书请求详细审理,最后黄德和被腰斩。
此后,夏守赟任陕西都部署,又以入内都知王守忠为钤辖。富弼实在看不下去了,虽然知道这些潜规则后面的背景,他还是直言不讳的上书说:
“任用夏守赟(注1)就已经被天下人讥笑,如今又要任用王守忠为钤辖(监军)。卢守勤(懃 是 勤 的异体字)、黄德和失败的事情,难道还想再重复一次吗?”(【注1】史载:守赟性庸怯,寡方略,不为士卒所服。)
仁宗这次终于听从了他的建议,没有任用王守忠。
不久,西夏两位首领前来归降,朝廷却仅仅是让他们补借奉职,也就是给个虚职。富弼又跳出来发表意见了,他说:好不容易有两人前来投降,就这样对待人家?!还想后面招安其他人吗?
皇帝大概听进去了,就让人去中书给宰相递个话,让他们好好处理。结果,富弼一打听,得,这宰相压根就不知道有西夏人来投降,把富同学给气得:“这难道是小事?” 好在,在富弼同学苦口婆心一顿“教育”下,这帮人总算是给了个面子,听从了建议。
三、口才酷:两盟契丹(上)有见识当然是好事,不过锋芒过露,在官场上就可能得罪人。这不,庆历二年(1042年),出任知制诰的富弼,负责纠察在京师的刑事案件。当时官吏中有伪造僧侣名册,开封府都不敢治罪。富弼却不管,直接捅了出去,请求将官吏捉拿,这件事是办得痛快,但是引起了当时宰相吕夷简的不悦。
吕夷简这个人呢?大概可以算是毁誉参半的人,要说业绩,那也绝对是有的;要说人品什么的,也许也有像电视剧《清平乐》中八大王嘲讽的:“满口社稷苍生,满肚子攀附权贵,拜高踩低,左右逢源” 一面。
吕夷简像
于是,当一个机会送到面前的时候,吕夷简毫不犹豫得向富弼捅上了一刀。但吕夷简万万没想到,这一刀没伤成富弼,反而让他扬名立万。
这一年,辽国在宋辽边境驻扎军队,大张声势一番后,派大臣萧英、刘六符前来大宋索要关南土地。大宋朝廷被吓坏了,朝廷上一帮大官吵来吵去,选不出前往应答的人--大家都不敢去啊--因为凶多吉少。吕夷简趁机推荐富弼,说这位兄台见识好,有眼光,有魄力,绝对是个好人选。
大家都心知肚明,这是要公报私仇啊,还是欧阳修看不下去了,站出来说:这个形势,和大唐时颜真卿晓谕淮宁节度使李希烈出使之事何其相像啊?(颜真卿被宰相卢杞排挤出使,为李希烈扣押,最终遇害)极力反对,并恳求将富弼留在京师。
富弼听说后入朝奏对,向仁宗叩头,说出了一句掷地有声的话:"主忧臣辱,臣不敢爱其死。"
宋仁宗深受感动,于是就先让富弼担任“接伴使”,接待辽国使节。萧英等进入宋朝境内后,朝廷按惯例派中使(一般有宦官担任)前去迎接慰劳,可是萧英称病不答谢。
富弼出面了,就丢了一句话:“我当年出使北方,病卧车中,听到命令就起来。今天我们中使来了,你却不拜谢,是个什么意思呢?” 要么说,对什么人下什么药呢,史载“英矍然起拜。弼开怀与语,英感悦”。
萧英同学听到这番话后立马起身拜谢,然后两人就进行了深入友好的会谈--是真的深入友好--因为萧英聊着聊着,就觉得两人和投缘,竟然也不再隐瞒实情,将辽兴宗所要求的一切都暗中告诉给了富弼!
还对富弼说:“能忽悠就忽悠辽兴宗(哦不,是顺从),不行,用一件事来搪塞他就够了。”
富弼于是就回去和仁宗汇报,仁宗听后,还是挺满意的,要钱就给他们点钱好了,反正老祖宗又不是没干过。就算要选宗室女子嫁给辽国皇子,也可以商量嘛。
在这样的背景下,仁宗任命富弼为枢密直学士,让他担任使者聘答,出使辽国。富弼也是酷,他说:“升官就不用了,这本就是臣下分内之事。”
辽墓壁画:出行图
到辽朝后,富弼和辽兴宗进行了交涉。这一番交涉,可以说异常精彩。
辽兴宗说:“南朝违背盟约,堵塞雁门,增加塘水,修治城隍,让老百姓成为士兵,想要干什么?大臣们都说‘是可忍,叔叔不可忍’,要我兴兵南下!”
说完抬头看了看富弼,见他不动声色,就接着说:“我对他们说,稍安勿躁,不要妄动干戈,就让南朝给些土地吧,要是不给,到时候再发兵不迟!”
富弼听他忽悠完,淡定的说道:“北朝难道忘了章圣皇帝(宋真宗)的大恩大德了吗?难道忘记了澶渊战役了?要不是我们章圣皇帝仁慈,没有听从那些嗷嗷叫着要打的将领们的意见,您觉得当时的北朝军队有一个能逃掉吗?”
富弼又接着说道:“而且您有没有想过,北朝与中原互通友好,人主可以说是专有其利,而臣下没什么收获;要是发动战争,那获利的就是臣下,受祸害的反而是人主了。”
辽兴宗愣了一下,大概没听懂,直接问道:“啥玩意,这是啥意思?”
富弼心下默默腹诽了一下“没文化真可怕”,就知道你听不懂,整了整衣袖,淡定得答道:
“(后)晋高祖石敬瑭当年欺天叛君,到他的养子末帝石重贵时,已经是上下离心,疆域也变得很狭小,因此契丹能保全军队而战胜他们。可是就算是这样,契丹的壮士、骏马、物资也损伤大半。如今我大宋疆域辽阔,精兵百万,上下一心,如果北朝发动战争,您觉得有把握一定可以获胜吗?就算你获胜,损失的军队马匹和物资,是你这些所谓的臣下负责还是您自己负责呢?”
顿了顿,接着说道:“如果互通友好,那每年的岁币不断绝,得到好处的是人主,还是群臣呢?”
辽兴宗这才醒悟过来,不由自主地点头肯定。
富弼又接着说:“塞雁门者,以备元昊也。塘水始于何承矩,事在通好前。城隍皆修旧,民兵亦补阙,非违约也。”
堵塞雁门,那是为了防李元昊;增高塘水,那是我们通好以前的老黄历了,提它有点不厚道吧;至于修葺城隍,旧了总得修啊,民兵也是例常的补缺而已。怎么样,容易理解吧?
辽兴宗也得找回点面子啊,想了想,说道:“没有听你说这些话之前,我不知道其中的详情啊。但是,所要求的土地,是我们祖宗故地啊。”
富弼听完,更是心底默默鄙夷了一下:那块土地,你的十八代祖宗怎么抢去的,心里没点数吗?
当即开口严肃地驳斥道:“晋以卢龙赂契丹,周世宗复取关南,皆异代事。若各求地,岂北朝之利哉?”
当初是后晋那个龟儿子石敬瑭卖国求荣送出去了燕云十六州,后来赖周世宗英勇,收复了一部分回来。如果我们现在都要求各自以前的土地,难道对北朝有利?(那你们是不是把燕云十六州现在、立刻、马上都还给我们?!)
辽国疆域图
【注2】「以太行山北部支脉为分界线,燕云十六州实际上被分成两部分。幽、蓟、瀛、莫、涿、檀、顺等七州坐落在燕山山脉附近,因此被称为“山前”。剩余九州位于大同盆地,是为“山后”。其中瀛州和莫州虽然归属“山前”,但却位于河北平原,是一个突出部,易攻难守。公元959年,后周世宗柴荣利用辽国内乱的机会出兵北伐。周军一举收复了瀛、莫二州,并夺取辽国新置的宁州。
这三州无险可守,所以辽人在三州北面修建了瓦桥、益津、淤口三关作为屏蔽,也一并被周军夺取。柴荣夺取的这三州十七县,宋朝统称为“关南”。」
辽兴宗被说得哑口无言,只好悻悻然打发走了富弼,让刘六符继续和富弼交涉。刘六符说自己的君主感觉接受金箔是耻辱,坚决要求十县的土地。富弼义正言辞地回绝:“我们皇帝说了,祖宗的基业,无论如何不可轻易让人。北朝要求的,不过就是租赋而已,他不忍两朝重臣受死,因此委屈自己增加岁币代替。如果一定要土地,那就是破坏盟约,假借为托辞罢了。澶(音产)渊之盟,天地鬼神都看到了。如今北朝如果一定要挑起事端,过错不在我们,天地鬼神,难道是可以欺骗的?”
第二天,辽兴宗听完刘六符汇报后,约富弼一起打猎,想再做做工作。说来说去,磨磨唧唧就是想说,得地则欢好可久。富弼一再严词拒绝:"北朝既以得地为荣,南朝必以失地为辱。兄弟之国,岂可使一荣一辱哉?"
打完猎后,刘六符又跑出来和富弼交涉,说:"吾主闻公荣辱之言,意甚感悟。今惟有结昏可议耳。" 怎么样,给土地不成,嫁个公主可以不?
富弼仍然不让,他喵的,女人不是人啊,随便送啊,送到那冰天雪地,到处散发腥膻的地方?!
于是,聪明的富弼用一句话,就打醒了他们他们:“本朝就算长公主出嫁,聘礼也不过十万缗,哪里有像岁币那样无穷的利益呢?”
刘六符听完也没在啥,拍拍屁股就走了。
转天,辽兴宗耶律宗真又把富弼他们召到了宫中,对他说可以回去了。
富弼有点懵圈啊,就完了?结论是什么呢?
辽兴宗告诉富弼说:“等你们再来时,(赠岁币还是结亲)选一个你们可以接受的,就把盟约书带来吧。”
不管如何,只要不用割让土地,总算是个不错的结果。
四、口才酷:两盟契丹(下)
回到大宋,在开封的政事堂上,富弼做了这次出使的总结陈词。总得来说--辽国人放弃了对土地的要求,这就是原则性的胜利啊--虽然这一切都是口头上的,说不定什么时候说变也就变了。
大宋的朝堂上总算松了口气--然后--大家也明白啊,既然如此,那就赶紧得吧。在一番高效的工作之后,根据《续资治通鉴》的记载,由宰相吕夷简出面向富弼传达了仁宗皇帝的最高指示:
1)结亲就不给钱,给钱就不结亲;
2)如果要钱,数额上也有说法,如果辽国可以约束李元昊再次臣服,可以在原来的30万基础上再加20万,如果不行,那就只加10万。
富弼又提出增加三项内容:一是北宋王朝方面不再继续对双方边境上加深池塘深度;二是北宋王朝、辽王朝双方不得无故在双方边境上增兵;三是北宋王朝、辽王朝双方不得容留对方的叛逃人员。
他还郑重说明,这三条是辽王朝方面提出的条件,强调必须加上。
吕夷简说没问题,还说为了不耽误时间,富弼同学你就辛苦下,赶紧再次出发--至于正式的文书,随后开封会派快马追上,给你快递过来。
富弼也没多想,就立马以迅雷不及掩耳盗铃儿响叮当之势出发了。
在富弼走到武强县(今河北省武强)时,朝廷派出的中使追上了富弼,把文件交给了他。
历史在这里突然拐了一下弯--否则,北宋会不会提前遭受兵灾之祸就很难说了。
富弼隐隐觉得不太对劲,终于在走到乐寿(河北省沧州市献县)时,他提出了自己的担心,对副使张茂实说:“我作为使者而不看国书,假如国书言词与口传之词不同,那就糟糕了。特别是我所增加的三条,都是和辽国皇帝已经确定好的,如果文件上没有写进去,那么契丹人定会认定我们没有诚意,两国间的关系就会顿时恶化。”
于是他们暗中把国书的副本打开,这一看,心都凉了!
国书上根本就没有那三条!!
好嘛,你个吕夷简,还是男人吗?就算你丫瞧我不顺眼,这可是事关国家民族生死存亡的大事啊!
史书没有记载富弼为何会起疑心--也许是让他先行出发,也许是从(河南)开封到(河北)武强,这个距离委实也有点远,写几份文件,真的需要这么长时间吗?
悲愤之下,富弼当机立断,马上上书奏报,又派部属宋诚、蔡挺前往行政院(中书)上报。此时的皇帝赵祯也非常急切想知道双边谈判的具体进展,得到小心马上在便殿召见了蔡挺,明白情形后,很快下诏给富弼:所增加的三条可以口头向辽王朝皇帝耶律宗真陈述。
富弼这下更加确定是被吕夷简给阴了。
他于是决定把携带的礼物交付张茂实,然后快马疾驰赶回京师,回到开封下午晡时(15点—17点),于是敲击皇宫宫门请求紧急面见皇帝。宫门看守管理说他应该按规矩,先申报,然后第二天才可以见皇帝。富弼一番怒斥后,终于进入了皇宫,见到了仁宗。
仁宗于是紧急召见了吕夷简,问他到底是什么情况。没想到,吕夷简竟然气定神闲得,轻飘飘地说:“不过是出现了一点小差错,改过来就是了。”
把富弼给气的,那是撸起袖子就要干架。他的岳父晏殊也在旁边,就出来和稀泥,说吕夷简绝不会这样做,恐怕真是失误了。
这下富弼更是被欺诈了,也不管岳父老泰山了,直接怼道:“晏殊是奸邪小人,和吕夷简结党欺瞒陛下!”
这下搞得宋仁宗也无言以对了,见过刚硬的,还真没见过敢这样骂自己岳父的呀。在富弼的“监督”下,仁宗只好下诏让王拱辰重新撰写文件。而当天夜晚,富弼就留宿在学士院落(皇家最高机要秘书所在),第二天一大早就带着新的国书出发了。
这年的八月底,富弼再次见到了辽国皇帝。甚至不用他费口舌,第一个问题就已经解决了,辽国人选择了要钱,说结亲会让宋朝公主骨肉分离啥啥的,似乎异常的通情达理。不过,他们马上来个转折--
他们不要女人,要名分,他缓缓地对富弼说:“......要在誓书中加一‘献’字。”
富弼这个气啊,气完了,再次手脚冰凉:人活一口气,佛争一炷香啊,宁愿身死,也不能名灭啊。
“献”,这是下对上,甚至是奴仆侍奉主人的用词--这不是欺人太甚,是什么?!
富弼据理力争,辽人却露出了赤裸裸的嘴脸:“你们给我钱,不就是害怕我们打你们吗?钱都给了,”
富弼冷冷回答道:“我朝皇帝守祖宗基业,顾全先皇盟约,才愿意用金钱还和平。现在你们这样说,是存心要打仗了,如果这样,我们大宋还在乎什么呢?”
辽国皇帝似乎被这气势镇住了,就坡下驴,说道:“既然‘献’字不成,那改成‘纳’字如何?”
“不成!”富弼仍然坚定反对,跟我们玩文字游戏吗,你还嫩点吧,这一类说法统统不成!
僵局在一阵沉默后打破,耶律宗真说:“誓书在哪里?拿增币的那一份来。”
辽国皇帝捧着那份誓书上下翻看,还没等富弼松口气呢,气氛却又突然紧张了起来。只听耶律宗真说道:“我一定要加这个‘纳’字,你再固执,小心坏了你家主人大事。我若提兵南下,就是你们宋朝的灾难!”
哎,还是老一套啊,这孩子,怎么就不长进呢?
富弼:“您用兵,能保必胜吗?”
辽皇:“不能。”
富弼:“既然不能确保,胜未可知,小心失败啊。”
耶律宗真似乎想起了什么,得意地说道:“你不要固执啊,你们汉人历史也不是没有这种事情。”
呦呵,和我讲历史呢。从古至今,也只有唐高祖起兵时向突厥借兵曾委曲求全过,当时赠送东西,或许称作献纳。可是你没看到后来,颉利可汗被唐太宗给活捉了,东突厥也就此灭亡。后来,还有这样的事情吗?
历史记载,富弼同学说到这里时,已经是声色俱厉。简直就是咆哮了。
不管是在自己国家的皇宫里,还是在异邦的皇庭内,他都敢怒,敢吼,这样的富弼真的酷毙了。
耶律宗真沉默了,很显然,要让这样的男人臣服,那是不可能了。他也得找补点面子回来不是,于是就轻飘飘地抛出了这么一句话:
“我另外派人去南朝和你们的皇帝谈这个事,如果你们的朝廷最后同意了。富弼同学,您怎么说?”
富弼再次感到了透骨的冰凉。是啊,朝堂上那帮人还真有可能服软,如果最后同意了,自己这一直坚持,有啥意义呢?说不定还要被人认为从中作梗呢?
那个时候,自己是有心杀贼,无力回天啊。
平复过心境后,富弼说出了这么一番话:“如果我们的国家真的答应了您,请您写一封信,把我和您谈话的详情都记录下来,那样,就算有什么罪责,我一力承担,绝不推脱。”
年轻的辽国皇帝看着面前这位英俊的老大哥,沉默了好一会儿,心底里满满都是佩服和欣赏,缓缓吐出了一句话:“此乃卿忠孝为国之事,岂可罪乎!”
于是,这次的谈话就此结束。
富弼告辞出来,辽国使者刘六符送他出来。富弼忽然指着皇庭外连绵不绝的青山,对刘六符高声说道:“您看,这连绵的高山可以翻越,但你们想得到‘献’、‘纳’二字,就好比登天一样,绝无可能!我头可断、血可流,此事绝不会答应!”
这声音激昂高亢,皇庭帐外的士兵,还有里面年轻的皇帝一定都听到了。千年以后的我们,不难猜测此时此刻富弼的心情,他有紧张,有害怕,他一定想到了越过自己之后,身后朝堂上的那帮人,会有什么样的勇气来维护自己民族的利益。
就这样,辽国方面再次派遣耶律仁先、刘六符等使者,跟随富弼一起回宋朝。
接下来的事,富弼真的只能在替补席上观看,爱莫能助了。
但他在快进入大宋疆域时,做了最后一次努力:将辽国的谈判情形详细说明,对‘献’‘纳’二字的争论始末详细叙述,要朝廷做好准备。然后说着重强调,辽国无理要求这两个字,自己在北边已经做了殊死抗争,他们的气焰已受到遏制,一定不要答应他们。
回到宋朝,问题就交到了吕夷简手里。
果然,如富弼所料,吕夷简同学真是宰相肚里能撑船,大笔一挥:“辽国要一个‘纳’字,给他们就是了!”
要理由是吗,要解释是吗?吕同学说自己坐在这个位置上,要全盘考虑,西北已经在打仗了,东北一定要平静。为一两个字纠缠不清,万一契丹人真发起狂来,怎么办?
还暗戳戳地说,因小失大,那是愚蠢!
就这样,大宋委曲求全,辽国人基本所有的要求被满足,同时也提了条件,那就是辽朝须约束西夏与宋和谈。
“宋别纳金帛之仪,用代赋税之物。每年增加银十万两、绢十万匹。”
加上澶渊之盟约定的数字,宋朝每年给辽国银二十万两,绢三十万匹。
就这样,辽人是既有面子,又有里子,他们大肆庆祝,甚至刻碑记功。
那么,宋朝又得到了什么呢?史书上似乎说,从此以后,辽国没给大宋添什么麻烦,边境上真的平安了不少。宋辽关系趋向缓和。至于约束西夏人,辽人倒是也做了,但是结果那就只有呵呵了......
这件事,就这样尘埃落地了,历史上称为庆历增币,辽国人则称为“重熙增币”。
至于富弼,他自然算是立了大功的,他的勇气和坚持也令他名满天下。朝廷也给他升官:枢密直学士,迁为翰林学士。但郁郁寡欢的富弼拒绝了。
至于理由,他说得很委婉:"增岁币非臣本志,特以方讨元昊,未暇与角,故不敢以死争,其敢受乎!"
写在后面庆历三年(1043年),富弼升任枢密副使,他再次辞任。此后,宋仁宗开天章阁,给予笔和纸,诚恳地向范仲淹、富弼等人征求意见。40多岁的富弼再次焕发出了政治上的进取心,此后两度拜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