庭前猗猗散青玉,翠竹萧萧是吾乡

五色石文斋 2022-03-17 10:06:38

在万山叶落草枯的寒冬,陡见萧瑟的山峦中,有一处叠翠涌绿的山洼,远观,好似一方翠湖,风来,绿浪翻滚,几缕白纱带样的青烟在绿浪上飘来舞去。忽而,伴着几声鸡鸣狗吠,传来“大哎,回家吃饭了”的稚嫩呼喊,随即又听到谷底隐隐传来“就回来了”的浑厚回应。

这是我最难忘的故乡记忆。这种场景伴我数十年,直从幼年到少年,从青年到中年。

地处秦岭腹地的故乡,群山连绵,草木茂盛。春天到来,满山青翠,处处花香,鸟鸣悦耳,虫嘶如吟。夏日,更是繁荫蔽日,清泉悠悠。烈日下,处处有阴凉,浓浓草木香。但是,一到秋冬,叶落草枯,万山萧条。

然而,就在我的老家王家洼,有数十亩的一片竹园,将全院五六户散落的人家紧紧包围。房后的竹子低头倾向屋顶,护着后檐,门前的竹子也一一向距离较近的前门和两边山墙倾立。一个深山沟,这一园竹子不仅覆盖了沟槽场院,也淹到一沟两边的山坡树林,与整个山沟的森林融为一体。站在远处的山顶俯视,王家院子的五六处房屋,好似荡漾在一顷碧波上的数叶小舟。​春夏之际,铺翠堆绿的一园竹子也许并不被人注意,但到了秋冬,这一大片翠绿的天地就显得十分显眼,十分悦目。倘若一场雪后,满眼一片银装素裹,唯有这园竹子,一个个肩靠肩,手拉手,身披一层厚厚的积雪,白里透绿,显得格外青翠,一派生机勃勃。一阵寒风吹来,也许你忍不住要打一个寒噤,而满园竹子,则正好借助一阵北风的肆虐,抖擞一下身子,将压在头顶的积雪摔落地下,又直直地昂起了头,迎接下一场落雪,迎战下一阵寒风。

也许你会问,沉重的积雪,呼啸的北风难道就不会压弯竹子,折了他的腰杆?告诉你:会。“夜深知雪重,时闻折竹声。”不过,我还要告诉你,就在积雪压枝之时,万千新笋早已在它们深埋地下的根茎上孕育发芽。往往越是劈叉的老竹旁边,新一年越会拱出更多更壮的新笋。也许是劈叉的老竹为新笋腾出了更广阔的空间,提供了更多的养分肥料。你看,一场春雨过后,万千新笋破土而出,一夜飙三尺,三天长高一丈,迅速脱壳伸枝展叶,一天比一天骨骼硬起来,很快就与身旁的老竹比肩,冒头高过身边的老竹。其实,在我的故乡,不光是王家洼翠绿的竹林成了气候,翻过山梁的朱家洼,再翻过一道道山梁的张家洼、刘家洼、周家洼、魏家房前屋后,何处不曾植竹成林!古往今来,人们把竹、梅、兰、菊并称四君子,又把松、竹、梅称为岁寒三友,赋予它们众多中华传统文化高尚的人格象征。听父亲讲,1958年的夏日连降大雨,七月半夜间,瓢泼大雨,电闪雷鸣。那晚,房后垮鳖子(泥石流),正是那万千竹根断裂发出叭叭的响声,惊醒了一院子的人,大人背小孩,壮年牵老人迅速出逃,竹根断裂声报警,救了三十多口人的性命。父亲还讲,当年土匪上门抢东西抓壮丁,正当年轻的他赶紧溜进房后竹林,土匪追不上他便开抢,是一根竹子给他挡了飞来的子弹,让他死里逃生。二十世纪六七十年代,家家生活困难,父辈们得空就在竹园里疏林,砍伐竹子去城里卖了补贴家用,看病抓药。在我家,卖竹子的收入来给我兄弟们交学费,维持学校生活开支。其实,在我的故乡,人们的日常生活一点也离不开竹子。家里的农具背篓、挎篮、笼子、笊篱都是用竹子编的,打核桃毛栗、晒衣服的杆子,走山路拄手的拐棍、引水浇灌的水管用的也是竹子,地畔扎的篱笆,搭的黄瓜、豆荚架,扎顶棚、扎灯笼、箍桶还是用的竹子。盖土房,竹子是百年不朽且耐实的墙筋;夜行照明的火把,竹子是首选材料。寒冬腊月,焚烧竹梢竹枝取暖,噼里啪啦的爆竹声,比起鞭炮少了一份污染,多了一份浓浓的竹油香。更奇特的是,若是烧伤烫伤,用火烤翠竹滴出的竹油一涂就好;头疼牙疼眼睛疼,用翠绿的竹叶泡茶,一喝见效。

我爱竹子,山里的鸟儿,家里养的鸡啊、羊啊也爱这竹园。一年四季画眉、喜鹊总是在竹林间穿梭往来,筑巢繁衍,一天到黑,叽叽喳喳叫个不停。鸡把偌大一片竹园当作它们的乐园,在园里觅食、打盹、调情,天空盘旋的老鹰和大雕想抓它们,可不等鹰雕俯冲下来,老母鸡领着一群小鸡仔早已钻进竹林深处。

庭前猗猗散青玉,翠竹萧萧是吾乡。

(文/王荣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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