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十岁不到的时候,大雁就在我的世界消失了。
当年,有大雁高飞远行的天空是多么碧蓝如洗啊!天空就那样着了魔般地蓝着,高而且广阔无边,大雁把一些又一些移动着的字写在那样的蓝天上,一会儿是一个“一”字,一会儿又变换成一个“人”字。当然,有时天空上绝不仅仅是一个“人”字或一个“一”字,而是许多个。那些“一”字或“人”字也不尽相同,有的大有的小,笔画也有长有短。它们并不是朝着正南或正北的方向飞行,而是朝着东南或西北的方向。
大雁边飞边叫,把天空叫得单纯无比。
我和哥哥,还有别的孩子,要迎着晨风,踏着白霜去小学校上学。我们刚走出村庄,一抬头就看到大雁了。尽管看过了无数次,可我们还是仰头看着,看得有些发愣——大雁要飞到多么远的南方或北方去啊?大雁飞得那么高,是不是怕树枝和高山挡住了它们的翅膀?鸟都是有窝的,在树上、草丛里或屋檐边,可大雁的窝垒在哪里,是在高高天上的云里吗?一般的鸟飞一会就要落在树枝上歇一会儿再飞,可大雁却能飞得那么高、那么远……
我们几个孩子站在村边的土路上,把头扬得高高的,像是好几株向日葵长在那里,一动不动地看好久好久。
那些大雁,是从一个天边飞来的,然后又消失在了另一个天边。
望断雁阵,天空就空空的、寂寂的,让人有点忧伤。
我们村前面三里远的地方流淌着一条大河,河两岸有宽宽的沙滩,长着百亩千亩的蒹葭。春天,浅浅的草浪起起伏伏,到了夏天,草深得就能淹没牛马,一到秋天,蒹葭穗子就散开成了白茫茫的一场雪,再往后,那些近似苇花的小云朵就漫天飞舞……冬天,江上风大,吹干了百亩千亩的蒹葭草,人们就去割那些蒹葭,车拉肩扛地搬回家,苫盖草屋或当作柴薪,河两岸也就空荡荡的了。
深冬,每到下午天黑的时候,就有大群的雁阵从天空斜斜地降落下来,停在江边的沙滩上。我和哥哥禁不住好奇,在冬天的傍晚去江边看过几次:那些大雁还是一群一群的,它们有的在用喙挠痒痒,有的在相互逗玩,有的在啄食草根,有的单腿站着,一动不动。村里的狗们可能也有些好奇,就汪汪汪地大叫着朝那些雁群跑去,可没跑几步,大雁们就扇着翅膀大声地叫起来,吓得狗扭头就撤,跑了多远了,回头不甘心地看看雁群,悻悻地回村了。
听村里老人说,雁粪是可以拾回去喂猪的,因为大雁吃的是草芽、草叶、草籽、草根,没有消化尽里面的营养,可以喂猪而被二次利用。我们村有些孩子一次次地趁大早去江边拾过,一篮一篮的。
长大以后,每当读到古人、今人有关描写大雁的诗句时,我就禁不住打开了我的大雁情结——
那些同样飞得又高又远的老鹰,它们是天上的黑衣侠客,阴鸷、孤独、险恶,凶残,它们是天空的霸权者、杀戳者、独裁者,而大雁多么像是传说中的英雄,它们一队一队,那么整齐、团结,互相照应,它们飞得那么坦荡、从容,飞远了,又让人那么牵挂……
蒙古人中流传着一个歌谣:大雁啊,岁月在你们的翅膀上流转,时光的风是那么湍急、匆遽,听着你的叫声,我们一年年变老了。可不是我们想变老的,是岁月在催逼着我们变老的啊!
古老的歌谣催人泪下,每当想起这个歌谣,我就思忖,有北斗和大雁的天空是多么壮美,见到了那么多次北斗和大雁的人,还有什么伤感的啊!
大雁到底给了我们多少幻想?又给了我们多少梦境?因为看过大雁的高飞又给我们的人生留下了什么样的意识和潜意识?留在记忆里的大雁的影子是怎样微妙地改变着我们漫漫一生的命运?
没有了大雁的岁月,总让人有些不能言说的失落,就像没有英雄的年代,让人觉得世界多少有些刻板、平庸。
(文/黄文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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