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陈大山,四十二岁,在县城里送快递。每天踩着三轮车穿过灰扑扑的街道时,车筐里总塞着母亲早起蒸的荠菜包子。她总说我瘦得硌手,其实我早被生活压得肩膀佝偻——自从二十岁当上门女婿那天起。
那年父亲肝癌晚期,医院账单压得我跪在泥地里给债主磕头。刘家独女阿珍撑着红伞出现,替我甩出五万现金时,雨珠正顺着她碎花裙摆往下淌。我至今记得她说的每个字:"钱不用还,但你要给我爹当儿子。"
岳父把老宅西屋改成婚房,墙上还挂着阿珍前男友送的十字绣鸳鸯。头两年我半夜总听见岳母在院里啐痰:"倒插门连个崽都生不出"。阿珍就攥紧我长满茧子的手,往我碗里夹她炖烂的排骨。
那天我正蹲在快递站分拣包裹,手机突然震得裤袋发烫。视频里穿米色风衣的女人站在老槐树下,发梢卷着二十年前的弧度。林月把剥好的橘子递给我时,指尖还沾着那年野炊沾上的青草香:"大山,我离婚了。"
"家里酱油没了。"阿珍突然从厨房探出头,她围裙上沾着面粉,手里还攥着半根蔫掉的黄瓜。我慌忙摁灭手机,却撞上她通红的眼尾。衣柜里那件我藏了二十年的蓝格子衬衫,此刻正皱巴巴地瘫在床脚。
林月约我在中学后山见面那晚,雷声像摔碎的搪瓷盆。她高跟鞋卡进石缝时,我下意识弯腰去扶,却瞥见阿珍举着伞站在芦苇丛里。雨水顺着她花白的鬓角流进嘴角,怀里还抱着我落在家里的胃药。
"离吧。"阿珍把离婚协议推过来时,结婚证上的照片突然从夹层滑落。那张泛黄的相纸背后,是我当年用圆珠笔写的歪扭字迹:"今天阿珍说最想吃我炒的土豆丝"。
灶台上煨着砂锅咕嘟作响,当归混着老母鸡的香气钻进门缝。岳父的轮椅就停在玄关,玻璃罐里泡着给我治风湿的蛇酒。我抓起协议书要撕,阿珍突然剧烈咳嗽起来,掌心里一抹猩红刺得我眼睛生疼。
后来我在医院走廊听见护士闲聊,说23床病人三年前就确诊肺癌。林月寄来的喜糖盒上,烫金请柬印着她和新任丈夫的名字。阿珍枕着我胳膊输液时,睫毛在氧气罩上投下颤动的影,像极了那年喜烛摇曳的光。
如今我依旧蹬着三轮车送货,后座多了个绑棉垫的竹筐。阿珍总抱怨我骑太慢,却悄悄往我保温杯里塞枸杞。前天下暴雨,她举着塑料布冲进快递站,发梢滴水珠的样子,恍惚还是那个撑着红伞的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