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调查清样》—撰文 | 文一刀

西安是一个很神奇的城市，虽然长期不求上进让它“学业”日渐荒废，但也正是这种不求上进又给它酿出一种慵懒、闲散的颓废之美，空气中总是充满醇酽的味道，既宠辱不惊又波澜不兴。

从2017年起，多年来始终保持散乱怂管节奏的西安突然被架上火炉，一粒小小烟头点燃炉膛里的火焰后，昔日废都瞬间变身高压锅，沉寂已久的问题与矛盾在压力锅中交织翻滚，快速升腾的锅压顶得阀门嗤嗤作响，而屡屡发生的操作不当又给这口压力锅带来一次次爆炸翻滚，最终令其逐渐逼近承受力的极限。

当西安开始广泛开展捡拾烟头活动时，估计没有人能想到这项工作能大规模持续，但20个月过去，西安对路面烟头展开“阻击”的力道之大、招数之奇仍令人叹为观止，就在这几天，便又衍生出一起“一袋烟头引发的悬案”。

一段监控视频显示，在西安市莲湖区一条刚刚被环卫工人打扫过的路段，两名市容检查人员拿出一包烟头倒在地面，接着用脚将烟头踩扁并推散开，又对这堆烟头与对应的街边店铺拍照后扬长而去。

俗话说人在做天在看，虽然我们不知道天在没在看，但这俩人的行为天眼监控可是看了个正着，凡是看了视频的人，即刻的感受便是：栽赃陷害。面对质疑，官方很快回应称区城管局两名工作人员是在正常履行“烟头捡拾情况”的督导暗查职责。对视频显示的二人举动则解释为：“事发时，视频资料显示的是检查人员将沿途捡拾收集的烟头，倾倒于地面进行清点，并拍照留存。由于是暗查行为，加上暗查工作人员没有及时将清点后的烟头收集处理，违反了标准化操作规范，造成周边群众产生一定误解”。

这段解释其实信息量很大，从中我们可以看出，西安的烟头捡拾活动经过一年半的演变已经将捡烟头发展到需要统计计数、暗访督导、拍照留存的地步。

解释中透露的信息虽然令外界看到捡烟头这么一个简单、寻常的行为如今已变成一件非常煞有介事的工作，但在洗脱二人行为方面却因漏洞百出而未起作用：如果是对捡拾的烟头统计计数，为何要选在人来人往的街边进行，进行前还要对旁边的店铺门头先拍照？计数就计数为何还要把烟头先踩扁？既然只是计数又为何完后不重新捡拾收拢起来，重新撒在地面那捡拾（即便真是捡拾的）烟头的意义又何在？

这些不过是基于常识的疑问让前述解释显得连基本的常识都不具备，如果解释是真的，那只能说明捡烟头已经捡到违背常识、正常人看不明白的地步；如果解释是假的，二人行为的确是某种暗地构陷，则折射出捡烟头已经把人逼至不惜撒谎、陷害、栽赃的境地，地面是洁白了些许，可为之付出的代价却是人心的更为黑暗，值吗？

带有城市管理色彩的捡烟头活动其实不是什么新鲜事，早在上世纪90年代，西安就一度把东大街打造成为“无烟一条街”。当时参与这项工作的是碑林区柏树林街道办爱卫会和东大街市容管理办公室一共六十多名工作人员，还组织社区老太太上街劝阻吸烟行人。

彼时东大街禁烟也曾是全国商业街学习的榜样，常有兄弟城市来取经。但后来发现想长期保持实在是不符合中国国情，那需要国民素质经历一两代的更新，在此之前虽然严管重罚能奏一时之效，但稍有松懈就现反弹，为此付出的人力物力实在得不偿失，城市发展的日程表上有无数事项均比此重要。

纵观国内国际，对捡烟头的定位，无非是市容环卫工作中的应有之意，既不容忽视也不宜上纲上线。像西安这般寒冬腊月半夜三更头戴矿灯也要上街捡拾、烈日当头高温袭人亦是不容有误、每有市容开会总见一群群环卫工作者挥舞烟头夹子掀摇旗呐喊之势、更有烟头计数暗黑攻心满嘴放炮之怪象，这种捡法到底意欲何为，看着看着就看不懂了。

回顾西安近两年出现的种种风波，会发现主要集中在两个领域：一是楼市，二是市容环保。楼市出热点，这是全国一二三四线所有城市之通病；但市容环保领域的举措屡陷争议、频遭质疑、总被贻笑大方，这就很值得深思了。

几天前，西安城市管理局又下发了《夜市占道经营百日整治活动实施方案》，规定从8月14日起到11月15日，集中开展夜市占道经营专项整治。如果说市容管理最需要的是科学治理、智慧管理、人性执法的话，从这个方案中很难看到这三点。

这次整治方案要求：“所有的门店经营都要放到室内经营。规范食品摊群点和夜市集中经营区超时间、超范围的经营行为，在晚上7点到晚上11点这个期间进行经营， 超过这个范围就不允许经营，另外就是配齐垃圾收容器和泔水收集容器”。

这段要求中，除了“配齐垃圾收容器和泔水收集容器”之外，其余都有待商榷。比如，到晚上11点就收摊的夜市还是夜市吗？门店经营全部入室现实吗？两年前就是因此而发生的周惠安怒杀城管事件还嫌事情不够大、还想多出几起吗？

这个方案刚刚开始实施，七夕之夜便发生了“冷娃为护父KO城管”的事件，这难道不是某种难以回避的信号吗？视频中，小伙子那一声怒骂道出了如瀑布般流淌的怨念，那一记闪电直拳砸出了压力层层传导之下的回声，而那一句“一天挣个钱容易不”又包含了多少现实的无奈与辛酸。

就在占道经营百日整治启动的当天，西安市统计局发布了一则统计报告，其中显示：上半年，西安规模以上工业亏损企业402个，其中中小亏损企业393个，占全市规模以上工业亏损企业97.8%。中小企业亏损企业亏损额占全市规模以上工业的87.4%，占比较一季度扩大1.2个百分点。

中小亏损企业亏损面越来越大意味着普通民众谋生渠道正在萎缩。而时下社会，“练摊”早已不是上世纪80年代改开伊始那般风光，那时候出来“练摊”的有不少是走在时代前沿勇为天下先的潮人，如今“练摊”则是城市生存中除了犯罪之外的最后一项选择，但凡有出路的人谁会去摆地摊？

因此，面对那些已走投无路的城市摆摊人，在“联合执法、坚决遏制”的时候的确有必要增加一些人性的考量，机械一刀切只会让相关方案陷入严重水土不服，给这个生冷蹭倔的城市带来更多混乱。

也许，多一点人性，西安才能静静。——《调查清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