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淮允说,在他们眼里,女人是被明码标价的。
不同价格的女人对应着不同的待遇。
能用一顿地边摊约出来的女人,绝对不会被带去紫外线。
以防我不理解,陈淮允又解释:“紫外线是全上海,乃至全世界最贵的餐厅之一。”
说着,他有些同情地看了我一眼:“蒋程从来没带你去过吧?”
我垂眸,错开他的视线,表情多少有些难堪。
其实不止紫外线,蒋程甚至没带我去过任何一个像样的餐厅。
连我们第一次吃饭,都是我付的钱。
那时候他抱臂站在一旁,居高临下地看着我调出收款码递给商家,唇边噙着一丝笑。
星光错落,我因他含笑的目光脸红心跳。
后来才意识到,他是在笑我廉价。
我跟蒋程的见面其实算不得友好。
那时我在一部大制作网剧里演恶毒女配,同戏的女主角叫胡娅,传闻长年被圈内某富商包养,名声差得一塌糊涂。
剧组的人多少都有些瞧不起胡娅,但像我这样敢明目张胆针对她的还是头一份。
初秋露重,胡娅第三次从冒着寒气的湖里爬出来,终于憋不住气:“你故意的是不是?”
她随手拧了把头发,水珠顺着落地,一路延伸到导演脚下:“你看不出来她针对我吗?”
导演朝我们看过来,神情冷漠:“拍摄过程中对手戏演员状态不对是常有的事,你别胡搅蛮缠。”
对上我时却又换了一副口吻:“小虞啊,调整好了吗?好了这个镜头咱们再来一次。”
胡娅显然没想到众目睽睽之下导演就敢区别对待,目光狐疑地落在我身上。
我没在意,只在胡娅又一次下水时想:导演当然会向着我,毕竟我身上还装着他的房卡呢。
开拍前他亲手将房卡塞进我上衣领口,笑得猥琐:“小虞啊,我这儿有部戏女主角还没定,晚上来我房间看看剧本?”
我心知他对我有所图谋,才敢借着拍戏的名头肆无忌惮。
只可惜导演帮着我霸凌胡娅时,并没有想到传闻中那个神秘富商会是蒋程。
胡娅第二天没有按时出现在片场,整个剧组等了她近两个小时。
导演脸色越来越难看,终于破口大骂:“告诉胡娅,不想拍趁早滚蛋!”
他斜眼瞥我,指桑骂槐:“想上老子戏的人多着呢,敢得罪老子,不想混了趁早退圈!”
蒋程就是这个时候出现的。
他的出场跟他的身份丝毫不搭,片场那么多人,甚至没有一个人注意到他是什么时候来的,只听见寂静的片场有人发出一声轻笑,似是嘲讽:“是吗?”
胡娅跟在他身后姗姗来迟,驻足间张了张嘴,于是下一秒,蒋程的视线就落在了我身上。
他那天穿的甚至不是正装,而是一套灰蓝色的运动服,额前碎发微卷,稚嫩得像是刚刚结束晨跑的大学生。
蒋程没有在大庭广众之下给我难堪。
他越过导演礼貌询问:“我有几个问题想跟虞小姐确认一下。”
他朝我看过来,态度几乎可以称得上亲切,“不知道你这会儿是否有空?”
后来我当着全剧组人的面给胡娅道歉,他也是这样礼貌周全地站在一旁,状若无意地警告我:“知错就好。”
他说:“娱乐圈这地方鱼龙混杂,虞小姐想长久地走下去,就得知道,哪些人可以做朋友,哪些人又是你得罪不起的。”
我压下情绪说,“知道了”。
我再见到蒋程是七个小时后。
白天被耽误的拍摄进度只能在夜里补回来,我回房间时已经将近凌晨,进门的一瞬间就见屋内的沙发上坐了一个人。
蒋程半靠在沙发上看一份财经杂志,听见声响抬头朝我挑了挑眉,语气似是有些意外:“演员这么辛苦吗?”
我立在玄关处进退两难。
他似乎看出了我的局促,贴心地解释:“本来想约你一起吃个晚饭,现在看来,只能吃宵夜了。”
末了,他又说:“好久不见,挽舟。”
我看着他,心想这个人明明几个小时前刚为了他的小情人找过我麻烦,眼下却问我要不要一起吃饭。
我想骂他,又想告诉他,他认错人了,我不叫挽舟。
然而沉默过后,我只是默默点头,把已经拿在手里的拖鞋又放回去,问:“蒋先生想吃什么?”
那天我们吃的是片场附近的路边摊。
蒋程已经换了一身衣服,但还是运动套装,我注意到他身上应该没有口袋,只能将手机一直握在手里。
他很忙,手机一直在响,直到本就不富裕的电量揭竿而起,在一阵长达三秒的抗议后彻底陷入沉默。
后来陈淮允问我:“蒋程约你出去的时候,开的什么车?”
我摇了摇头:“没开车。”
陈淮允眉头皱起来:“那礼物呢?超过十万了吗?”
我沉默片刻,还是摇头:“没有礼物。”
陈淮允似是不敢相信:“礼物也没有?那饭总得吃顿好的吧?我记得你那个片场往南七公里有家小众日料,味道怎么样?”
我说:“不知道,我们在酒店附近吃的麻辣烫。”
“……”
短暂的寂静过后,陈淮允发出一声尖锐的爆鸣:“你疯了吧?蒋程是什么人?你们第一次约会居然吃人均20的麻辣烫?
“你该不会还信古早偶像剧那一套吧?觉得你带他去吃麻辣烫他就会觉得你好单纯好不做作,跟以往那些惦记他家产的小贱人完全不一样?
“你清醒一点!他只会觉得你不值钱,是一个不需要他投入任何成本就能随意玩弄的廉价品!”
陈淮允一口气没喘完,瞥见我的表情又问:“你该不会要跟我说,这顿饭钱也是你付的吧?”
我苍白解释:“他手机关机了,而且……”
严格意义上来说,那其实并不叫约会。
“有什么区别?”陈淮允摊手:“夜深人静孤男寡女,就算是两只异性蛤蟆碰头也统称约会。”
他语重心长劝我:“你知道吗?女人在我们眼里都是有价格标准的,如果我能用最低的成本约你出去,我又何必要送你lv呢?”
他说:“不要把你的底价暴露在男人面前。”
我其实并不认可陈淮允这套理论,但我也知道,有钱人的世界规则并不适用于普通人,在他眼里,蒋程与我从来就是买家和商品。
他明知我不值钱,却仍旧绞尽脑汁想把我放在更昂贵的货架上。
我跟蒋程的交集是在戏拍到一半儿的时候突然多起来的。
他那段时间应该刚忙完一个收购案,难得空闲,于是白天经常来剧组看胡娅拍戏。
他在的时候剧组氛围总是格外沉闷,工作人员连大口喘气都不敢,生怕触了这尊大佛霉头,因此更衬得胡娅像只花蝴蝶,每逢休息都要围着蒋程转个不停。
蒋程并不是个耐心特别好的人,至少从外表上看不是。
但他对胡娅格外包容,胡娅偶尔流露出来的做作连我一个女人看了都觉得不适,蒋程却总是照单全收。
他表现出来的偏爱如此明目张胆,以致所有人都觉得他一定很爱胡娅,然而每每夜深人静,我的房门总是会准时被人敲响。
蒋程作为一个男人,尚不觉得自己这种脚踏两条船的行为可耻,我当然也不必替他背负这份道德枷锁,所以我开门开得毫无负担,反而让蒋程愣了一下。
他低下头看我,眼睛里有几分意外:“几年不见,你变了很多。”
我置若罔闻:“蒋先生不是说过吗?要想在这个圈子里混,就得知道谁是我万万得罪不起的。”
我说:“蒋先生恰巧在这份名单里。”
我跟蒋程在一起的时候很少说话——我从艺、他经商,我们几乎没有任何共同语言,我又不像胡娅那样特殊,可以跟他讲一些毫无意义的废话。
蒋程偶尔也会问我:“你没什么想跟我说的吗?”
我想了想。
股市走向我看不懂,商业纠纷我不了解,我唯一能告诉他的只有导演最近又在纠缠我,可我猜,他不会感兴趣。
所以我摇摇头,笑着反问:“蒋先生想让我跟您说什么?”
蒋程皱眉,大抵觉得我无趣。
那天之后,我有很长一段时间都没有见过他。
我是没有资格追问他的具体行程的,但我听剧组里想巴结蒋程的那些人问过胡娅,胡娅说蒋氏有个国外项目出了点问题,所以蒋程连夜飞去了意大利。
彼时蒋程刚结束一场饭局,返回酒店的途中给胡娅拨了通电话,说他的一位合作伙伴有意送他两套纯手工制作的西服,他把其中一套换成了长裙,问胡娅喜欢什么样的款式。
说着他给胡娅发了几张设计手稿,我路过时不小心看见,每一件都漂亮得让人挪不开眼。
胡娅抱怨难以抉择,蒋程便在电话里柔声劝解:“没关系,你慢慢选,反正我还要在这里待两个月。”
很久之后胡娅拿了最佳女配角的奖,上台时穿的就是蒋程给她带回来的这条裙子。
同样的裙子我也有一条。
我有时候真的很看不透蒋程。
他出国期间从未给我打过一通电话,我对他行程的全部认知仅来源于他和胡娅打电话时后者偶尔泄露出的只言片语。
然而他回国那天,我刚在娱乐新闻里看着他牵着胡娅的手进了一家昂贵的餐厅,后脚就在我自己的房间见到了一条蓝色的星空裙。
新闻里胡娅的身影一闪而过,我看见她身上穿着的裙子和我手里这条一模一样。
蒋程其实很少出现在镜头里,更遑论这种花边新闻。
下一秒页面不出意料地被删除,然而一闪而过的评论区里,我还是眼尖地看见有人评价他们“郎才女貌”。
可能是这四个字让我不爽,于是我换上那条裙子对镜拍了一张照片发给他,问:“我和胡娅谁更好看?”
蒋程直到后半夜才回我消息,却没正面回应我的问题。
他说:“裙子很适合你。”
那条裙子我后来再也没穿过。
蒋程注意到这件事是半个月后,我洗了草莓放在他面前,听见他没什么起伏的声音:“我送你的那条裙子,好像从来没见你穿过?”
他捏了一颗草莓喂到我嘴边,问:“不喜欢?”
酸涩的甜味在舌尖绽开,我垂眸,猜测蒋程说这句话的意图。
他可以送女朋友和情人同一条裙子,我却不能不识好歹。
所以我咽下草莓,摇头辩解:“没有,只是穿起来不方便。”
蒋程看着我,眸色深深,再开口时语气似乎有点失望:“真没趣,一点不像你。”
第二天我没在房间见到蒋程,但他常坐的那张沙发上多了一条正红色的礼裙。
沙发是蒋程换的,他觉得原本的沙发坐起来不舒服,于是大张旗鼓从国外运了新的过来。
我见到他时他总坐在那张沙发上,以至于眼下我甚至错觉蒋程正举着裙子问我喜不喜欢。
电视里旧电影放着“只是他说这句话的那一秒,就那一秒,我突然很想跟他远走高飞”。
于是我点开蒋程的微信头像,错眼间瞥见手机顶部跳出一条新闻弹窗。
那天剧组有一场重头戏,戏里我和男主久别重逢,他捧着一束红玫瑰向我表白,说我是他的年少不可得,余生不敢忘。
这场戏的拍摄地点在江边,我抬眸时刚好看见男演员身后云消雾散。
江风从我们中间掠过,人群之外蒋程侧着身子靠近胡娅,不知听到了什么,露出一个不赞同的表情。
我挪开视线,轻声念台词:“求不得,才见珍贵。”
这场戏拍得十分耗费心力,导演喊“卡”后,我有好一会儿还陷在剧情里没有回过神来,直到半空中突然炸响烟花,我被吓了一跳,后知后觉地抬眼。
烟花连续炸开又消散,持续了半个小时之久。
看愣了的工作人员小跑着过来给我送毯子,嘴里还在念念有词:“这万恶的世界,NPC又在见证有钱人的爱情。”
他边说边隐晦地往蒋程的方向看过去:“该不会是这位大佬为了哄女朋友放的吧?”
烟花在夜空拼出一句生日祝福。
我收回视线点头附和:“谁说得准呢,他们有钱人……”
我指了指自己的脑袋:“这里都有点问题。”
不晓得是不是心有所感,我说这话时蒋程突然转头朝我看了一眼,我动作一僵,慢吞吞地放下了胳膊。
临近十二点的时候,我收到了陈淮允的短信,问我喜不喜欢那场烟花秀,又祝我生日快乐。
我回了句“谢谢”。
短信发送成功的同时,屋外如期传来敲门声。
蒋程进我房间宛若回自己家一样随意,难得有这样绅士的时候,我扶着门框仰头看他,又想起白天刷到的新闻推送。
“听说……”我问:“你要订婚了?”
大约是因为我第一次对他的私事表现出兴趣,蒋程的表情由一开始的疑惑转为稀奇,然后他点点头,承认道:“是有这个计划。”
我问:“什么时间?”
蒋程沉吟几秒:“不出意外的话,应该是在年底。”
我垂眸看了眼手机。如今是九月份,离年底还有三个月。
这场婚礼于情于理都跟我没有关系,但蒋程又说:“到时候提前给你发请柬。”
……
我实在很看不透他们这些有钱人,我都不敢想,假如那天我真的出现在他的婚礼现场,他要怎么介绍我。
于是我装模作样地翻了翻日程,拒绝蒋程:“不巧,12月我有其它安排了,婚宴我就不去了,提前祝蒋先生订婚快乐。”
廊道里灯光昏暗,蒋程不置可否,又似漫不经心般提问:“我记得你今天生日?”
我愣住,下意识按亮手机屏幕。
时间堪堪走过零点。
“不是,”我否认:“蒋先生记错了。”
然而蒋程这样身份的人,他愿意从百忙之中分神记得生日这种小事已经属于难得,实在很难再同他计较是否记错,所以那天僵持到最后,我还是和他出了门。
我不知道这家酒店的餐厅是不是24小时营业,不过想来对蒋程来说也没什么区别。
我看见他拨了通电话,约摸十分钟后,一个西装革履的男人从外面进来,一面赔笑一面道歉:“抱歉蒋先生,让您久等了。”
空无一人的餐厅灯火通明,男人亲手为蒋程倒了杯红酒,又转过头来向我解释:“我们的厨师正在制作蛋糕,请您稍等片刻。”
蛋糕送上来后,蒋程问我打算许什么愿,我看他一眼,说:“说出来就不灵了。”
蒋程轻笑,身体越过桌面微微前倾,慢吞吞地抽走了我手中的蜡烛。
“蛋糕可不会帮你实现愿望,”蜡烛被他随手扔在脚下,他笑得轻蔑,手指不小心沾到一点奶油,又随意扯过一张手帕擦干净,说:“但我会。”
我愣了愣,缓缓抬眸朝他看过去。
这世上大概没几个人能得到他这句话。
蒋程气定神闲跟我对视,并不觉得他随口一提对旁人来说意味着什么。
于是我很慎重的思考:“什么都可以吗?哪怕杀人放火?”
蒋程抬眉,大约觉得我好笑,并不怎么走心地点头:“当然……”
他慢悠悠道:“假设你真的有那个胆量的话。”
传闻男人都有“救风尘”的英雄情结,我自觉自己不属于“风尘”这一类,但不可否认,蒋程确实帮了我。
那时我们这部戏刚刚结束,剧组包了酒店一层楼开杀青宴,我端了杯酒在角落里躲清闲,还没来得及回陈淮允的信息,就觉肩上蓦地搭上一只手。
下一秒,手主人从我身后绕到了身前,那只手也自然而然地从肩头滑下,虚虚握住我端着酒杯的手指。
“小虞啊,”浑浊的呼吸吐在我耳边,导演一边说话一边托着我的手抬高酒杯,笑得虚伪又恶心:“跟我喝一杯?”
蒋程就是这个时候出现的。
他声音压得很低,听上去像随口一提:“这个人也在你不能得罪的名单上?”
我愣住,望过去半晌才意识到,他是在内涵那句“蒋先生恰巧在这份名单里”。
然而相较而言,蒋程会出现在这里这件事显然更让人震惊。
我又想起不久前,他在偌大的餐厅玩笑似的回答我的问题,然后支起手背撑着下巴,语气淡淡道:“我以为你会有其它事情求我。”
我歪了歪头:“比如呢?”
“比如那位色胆包天的导演,”蒋程朝我看过来,“他不是一直在骚扰你吗?”
我属实没想过他会知道这件事,闻声沉默了许久,低声辩驳:“我自己可以解决。”
然而此时此刻,此情此景,蒋程用身体将我和导演隔开,垂眸面无表情地问我:“这就是你的解决办法?”
我知道导演缘何会这么大胆——杀青宴的前一天,胡娅在片场明确表示过她有私事不能出席。
她不参加,蒋程这尊大佛自然也不会出现。
蒋程不在,导演便可以为所欲为。
可我也没撒谎,即使这一秒蒋程不在这里,我也有办法让导演为他的所作所为后悔,我只是没想到,他会突然出现。
我朝他身后看过去,并没有看见胡娅的影子。
我问他:“胡娅呢?”
蒋程抬腕看了眼表:“这个时间,应该在挑礼物。”
“那你为什么在这儿?”
“好奇,来看看你是怎么解决……”他顿了顿,视线从我脸上扫过,声音辩不出喜怒:“职场性骚扰的。”
被定义为“性骚扰”的导演脸色惨白,半晌才挤出一个难看至极的笑:“蒋总,是不是有什么误会?我跟小虞也是合作很好的伙伴,我只是想跟她聊聊下一部戏……”
蒋程恍若未闻:“你缺这部戏的机会?”
周围人看热闹的目光或大胆或小心地聚集在我身上,我绕开蒋程在导演身前站定:“不缺。”
我说:“共事这么久,一直没机会跟你正式介绍……”
我朝导演伸出手,嘴角含笑,“我姓虞,启胜集团董事长虞汉栏的虞。”
末了又道:“真是不好意思,你下部戏可能没有开机的机会了。”
杀青宴上的事不知道被谁传到了胡娅耳朵里,我跟蒋程从酒店出来的时候,他的手机铃声如期响起,蒋程颔首示意我稍等,自己走到角落里接胡娅的电话。
不知道胡娅在电话另一边说了什么,蒋程极轻地笑了一声,语调温和:“是我的错,想要什么补偿?”
几秒后他收了电话折回,两只手插在口袋里,看样子并不打算向我解释什么。
我想我该识趣一点,至少不该在他问我晚上想吃什么的时候反问:“你不用陪胡娅吗?”
蒋程神色自然,似乎完全不觉得丢下未婚妻跟另一个女人共进晚餐有违公序良俗。
当然,以我当下这种见不得光的身份也很难指责他,但实在不巧……
我侧开一步躲开他的视线,不远处陈淮允正踮着脚朝我招手。
我朝蒋程笑笑,婉拒道:“我今晚有约了。”
蒋程顺着看过去,眼神颇有些难懂,片刻后却突兀地笑出了声:“我也有看走眼的一天。”
“虞挽舟……”他说:“你跟从前一样有趣。”
我看着他。
他在片场第一次见我时就叫我这个名字,我说他认错人了,他拿着文件头也没抬,改口叫我虞小姐。
而今他又叫我“虞挽舟”,看样子当初改口只是在哄我。
于是我又一次正色纠正他:“我不叫虞挽舟。”
我说:“我是虞苇禾。”
“好,”蒋程几乎笑出声来,“好得很。”
他表情终于难看起来,像是恨不得生吞了我。
我以为我们会就此分道扬镳,直到我收到了蒋程提醒我别忘了参加他订婚宴的短信。
我想起蒋程之前说他订婚的时候会给我发邀请函。
但我也记得我当时应该拒绝了他。
我跟他说我年底有其它安排,他大约以为那是托词,但事实上不出意外的话,他订婚那一周我应该在国外度婚假。
蒋程似乎没想到有朝一日还能喝上我的喜酒。
陈淮允跟蒋程握手:“蒋总,久仰大名。”
蒋程垂眸看向我们交叠的手,良久,从喉咙里发出一声嗤笑。
陈淮允恍若未觉,跟蒋程打过招呼后又拉着我去跟别人敬酒,离开前我回头,正看见蒋程面无表情地朝我抬了一下手里的酒杯。
我想他应该很生气。
昏暗的楼梯隔间内,蒋程将我按在门上,气极反笑:“虞挽舟。”
他一只手挑起我的裙子肩带,问:“穿着我送你的裙子嫁给别人很好玩?”
顿了顿,又问:“要不要我顺便上台给你们送两句祝福?”
你看,他那样固执,我明明跟他说过很多次,他认错人了,他却偏要叫我虞挽舟。
一门之隔的宴会厅里觥筹交错,我听见轻柔的钢琴曲混着酒杯相撞的声音,偶尔还流出几句交谈,我上前半步抱住蒋程,在他愠怒的视线里轻声开口:“不要。”
红裙在他怀里绽开,我想,陈家要娶的人是虞苇禾,但我是虞挽舟。
蒋程从来就没有认错人。
这世上只有他分得出我和虞苇禾。
我说:“我在等你。”
我之前跟导演说我姓虞,虞汉栏的虞,但事实上,我并不是虞汉栏的亲生女儿……当然,虞苇禾也不是。
我们从前甚至都不姓虞。
我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踏进虞家大门那天,虞汉栏面无表情地垂眸打量我们,说他只有一个名叫虞苇禾的女儿,而我们两个中只有最优秀的那个才能被赋予这个名字。
十六岁之前,这个名字一直是属于我姐姐的,她叫虞苇禾,我叫虞挽舟,是藏在阴影里的虞苇禾的影子。
我第一次见到蒋程那天,虞苇禾在马术课上摔断了腿,医生说她需要静养,于是下午的钢琴课只能由我替她。
那时我坐在座位上翻看琴谱,抬眼正看见教室外蒋程脚步匆匆。
“抱歉。”他压低声音向室内众人道歉:“我迟到了。”
虞苇禾跟我说过,她钢琴课上有个叫蒋程的同学,长了一张惊世骇俗的脸。
这世上能用惊世骇俗形容的长相不多,不是极为难看,就是极为好看,蒋程理所当然属于后者,我看见他的那一秒,甚至错觉林俊杰在我脑子里弹《AlwaysOnline》。
但蒋程完全没注意到我。
他停在原地耐心等了几秒,直到虞苇禾口中那位“脾气古怪”的钢琴大师松口,语气不善地骂他:“知道自己迟到还杵在外面干什么?”
蒋程笑了笑,弯下腰扶着门框换鞋。
后来我跟虞苇禾提起蒋程,虞苇禾翻着厚厚的艺术鉴赏画册打呵欠:“看见你也没用,蒋程又认不出来我们。”
我从镜子里端详自己和虞苇禾,谨慎道:“其实仔细看看,我们还是有一点不一样的。”
虞苇禾依然持怀疑态度:“不一样又如何?蒋程又不在乎,更何况,他还脸盲。”
她说得没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