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调查清样》— 撰文 | 文一刀

几天前，四川官方通报了沸沸扬扬的太伏中学学生死亡事件调查情况，当时发布的一份警方调查报告很快便有意无意地成为之后分析事件来龙去脉的思维框架。

据发布，通报内容产生过程是这样的：死亡事件发生当日，泸县公安局先立即成立调查组开展工作；次日泸州市公安局又成立了以分管案侦副局长为组长的调查组；第三日四川省公安厅也指派刑事技术专家（包括痕迹、法医）赶赴泸州进行技术支持和工作指导督促。而由省、市、县三级组成的团队展开的全面调查则包括："对学校老师、学生、死者亲属、同学、学校周边群众、学生家长等进行了１４０余人次的调查访问，对重要被调查人员的调查过程进行全程录音录像。对尸表进行了检查，对现场进行了全面仔细勘验"。

观察这些调查工作会发现，除了尸检之外，其余内容概况说来就是：查现场和做访问。而这些内容则与调查记者前期要干的活儿几乎一致。不仅如此，通报之后几乎所有冠以"调查"名义的媒体报道都成了这份警方通报的改写版本，偶有跳出之外的采访但采访对象的选择与表述也都是"口径一致"。

可以说在太伏中学事件发生演变的这十天中，除了现今已被证实为虚假的大量网络信息，与官方通报之前若干媒体对采访过程受阻的报道之外，外界能据以了解事件真相的东西眼下只有这份看似非常详尽的警方通报。纵观4月1日至今的整个过程，媒体对事件真相的独立采访调查彻底缺位，警察代替记者干了几乎所有的活儿，这是当今记者之幸还是悲？

官方通报的调查情况主要包括三部分：首先是死者赵鑫的平时的表现以及学习、经济情况，二是赵鑫死亡前的学习生活情况和３月３１日行踪；三是关于"大欺小"、被"社会闲杂人员"欺凌的调查情况；通报中特别提请注意或说明的重点是："从３月２７日至３１日短短的五天时间，在赵鑫身上发生了三件事，一是翻墙被抓，压力大；二是感冒发烧比较严重；三是３１日晚赵鑫有行为和意识上的异常出现"；通报其余部分主要是针对网传疑点的辟谣，并称现场痕迹符合一人攀附窗台、窗框高空坠落的特征。

但最终，调查出的所有事实并没能得出这名14岁少年神秘死亡的原因。比如，即使排除他杀，仍存在是自杀还是失足的疑问；若是自杀也仍存在是什么原因、什么因素将一个花季少年逼上绝路的疑问；而如果是失足高空坠亡，则存在少年为何要在夜半三更攀附五楼高空、是正在做什么以致搭上性命的疑问。这些疑问的答案，从洋洋洒洒数千字篇幅的调查结果图文中均难以推导得出，通报唯一可以确定的只是辟谣。

辟谣是成功了，但公布的一系列调查信息却让上述这些疑问凸显得愈加神秘、离奇。根据通报的情况，少年死亡前最后一个接触交流的对象是生活老师，通报称"在此期间（大约凌晨２至３点期间），生活老师再次进入寝室，讯问赵鑫的病情，赵鑫说：老师，这么晚了你都那么辛苦，你去睡吧，我没得事"；其尸体被路人在宿舍楼外路边发现的时间是清晨6点20分；警方通报称现场痕迹符合一人脚踩洗漱台和窗台，用手攀附505室窗台及卫生间窗框坠落的特征。综合这些信息可以确定的是少年从攀附窗口到高空坠亡的行为应该发生在凌晨两点多到六点多这四个小时之间。

少年为什么要在夜半三更、自己发烧的情况下高空翻窗跳墙？即便这个问题的答案暂时无法找寻，但紧接而来的疑问则不应该无解：警方通报公布的现场痕迹还显示在该宿舍楼的三楼水泥平台有鞋印与少年尸体旁散落的鞋同类，这意味着少年似乎是先翻到5楼窗外、再攀附着窗台先坠落到三楼的水泥平台上、紧接着再弹落至地面而亡，这种可能比较符合失手、失足坠落，若为失手失足，一个14岁少年应该不可能没有条件反射的惊呼、惊喊；同时在三楼水泥平台和一楼地面的两次因坠落而产生的重弹也不可能悄无声息，不仅不可能悄无声息甚至应该是声响很大。不知在警方对百余人的走访中，是否包括询问三楼和一楼的相应及邻近宿舍学生是否在夜半听到惊喊和重物坠地声响的问题，如果有人听到，其证言理应是对高空失足坠亡的一种支撑而予以公布；如果没有人听到，是否似乎显得有些不符合常理？

让我们在回到第一个问题：少年为什么要在夜半三更、自己发烧的情况下高空翻窗跳墙？以目前公布的调查信息来看，可能的推导只有两个方向：精神失常和恐惧。精神是否失常，目前已经无从探究；官方通报中特别指出的细节包括：３月２７日赵鑫翻墙出校被发现后此违反校纪行为被其父亲知道，赵比较担心为此很冒火的父亲回去打他；还有为：3月31日晚１０点钟熄灯睡觉后，晚上１１点左右，赵鑫突然从床上坐起来大喊："你不要打我……"等胡话，因为赵鑫说胡话，惊醒了全室的另外８名同学，也引来了生活老师和楼长，问其什么原因时，赵鑫说："我做了噩梦，梦到我踢了尹Ｘ钊（同室同学）一脚，他要找一两百个人打我。"（经查并无此事）。根据这些公布的信息似乎可以认为少年夜半高空翻窗可能是出于恐惧，恐惧什么呢？是梦中那一两百人要打他的幻影？还是幻觉冒火的父亲赶到了宿舍？是哪种恐惧，竟已大到足以令少年不畏惧5层楼的高空、不畏惧5层楼外的墙壁并无可踩踏攀爬之处，而翻窗出去以致高空坠亡？前后逻辑细思难解。

太伏中学位于酒城泸州下辖泸县的太伏镇，在该校官网上可以看到大大书写着的校长寄语：为千万个家庭培植希望，为每一个学生创造未来!公开资料显示学校获得过许多荣誉比如：荣获"四川省义务教育系统先进单位""泸州市一级合格初中"、"泸州市基础课程改革先进单位"、"泸州市中小学实验教学示范学校"、"泸县教育名校"、"泸县德育先进学校"和"泸县教育科研示范学校"等，并被誉为"泸州市乡镇初中教育的一面旗帜"。

但同时也体现出一些略显滑稽的地方，比如在该校简介中就自称是"泸州市农村初中教育百花园中的一支奇葩"；在2010年10月的"太伏中学法制教育讲话稿"中，开篇就是这样的内容："毛主席说过："世界是你们的，也是我们的，但归根结底是你们的"，青少年是社会主义现代化事业的建设者和接班人"；而在文中还称："有些现象，以前在我们学校也曾经发生过，比如：有的同学在我们学校上学的时候，不遵守纪律，不听老师的教育，爱小偷小摸，小到拿别人一支铅笔、一块橡皮，大到偷钱、抢动钱财、偷自行车等等，还有的同学爱打架，总之在他们小小的年纪，就已经有了许多劣迹。当他们走出我们的校园，或早或晚，几乎都走上了犯罪的道路，受到了法律的制裁。同学们可能还记得去年来我们学校"现身说法"的那三名服刑少年犯吧，他们现在还在监狱里服刑"。

2017年4月1日凌晨，就在这个自称为"奇葩"的中学，一个少年的生命神秘而离奇地消失了，在对事件真相的探究过程中，这一次警察干了记者的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