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 EqualOcean 创始合伙人 黄渊普

前几年一窝蜂出海到墨西哥的很多中国企业，现在陷入了空前焦虑。特朗普的关税大棒肯定会砸下来，会怎么砸？砸多重？墨西哥政府有没有谈判的筹码？确定性之下，有太多的不确定性。一个做跨境法律服务的朋友私下告诉我，不少此前出海到墨西哥的中国企业正在加紧"收拾残局"。

而在刚刚举办完的"EqualOcean 2024出海全球化百人论坛" 现场，一个服务中国企业出海俄罗斯的朋友非常确定地告诉我：乌克兰的外交官已经在接触中国企业，俄乌战争已经接近尾声、2025年6月前后乌克兰就会开启重建工作，届时会有一波中国企业通过出海乌克兰而获得巨大收益。

受特朗普政府即将出台的关税政策影响，出海墨西哥正在降温；而受特朗普会调停俄乌战争影响，出海乌克兰将迎来巨大机遇。特朗普近期公开说：如果中美联手，可以解决世界上所有问题。问题是：中美真的会联手？还是会走向更大冲突？中美的竞合，又将如何影响中国企业的出海前景？

过去两年，业内研究日美贸易战和日本企业出海，得出的结论其实谈不上乐观：日本企业出海看似取得了些成就，但日本这个国家整体却"失去了30年"。中国和中国企业出海，未来能不能走出一条不同于日本和日本企业出海的道路？

地缘之变

一个外交学院的校友、目前在体制内机构做政策研究的朋友告诉我：现在搞政策研究是"非美不美"（非美国的研究，做得再好也不美），上下左右都在密切盯着美国。因为中美是世界上最重要的一对双边关系，两国之间的博弈将决定接下来数十年的国际局势。毫无疑问，中美关系的走向也会深刻影响中国企业的出海全球化。

需要理解是：中美关系转向在特朗普上台前就已经发生、两国步入激烈竞争跟中美两国谁当领导人关系不大。美国在奥巴马政府时期、2012年后对华战略就已经明显从Engagement（接触）转向了Containment（遏制）。历史上，无论是苏联这样的意识形态对手，还是日本这样的重要盟友，经济实力超过了美国60%后都曾遭到了美国的全力打压。中国很多成功的企业家、创业者，直到今天都没有意识到这个客观事实、尚未从埋怨的负面情绪中跳出来。

理解当前世界的关键词是：两个失衡。第一个失衡是国际失衡，指的是全球化让少数国家、少数跨国企业受益，大多数国家、大多数公司反而被拉大了差距。从全球化1.0到全球化3.0这个失衡一直存在，每隔几十年全球都得经历一次痛苦的调整和磨合。国际失衡会导致的一个结果是各国的民族主义情绪上升，各种冲突的风险加大。

第二个失衡是国内失衡，指的是各个国家内部，只有少数人、少数行业受益，而多数人、多数行业没有享受到发展的红利。在不少国家，"去中产化"趋势很明显，"橄榄型"社会崩塌、转向了"哑铃型"社会。国内失衡，会催生民粹主义，极右或极左势力壮大、中间理性派被削弱。美国并非极右风潮的特例，意大利、德国、法国、荷兰、阿根廷等国的政治也发生了或正在发生巨变。

两个失衡在国际贸易上的表现是：越来越多国家相信重商主义而非自由贸易是强国之道。中国是全球化3.0、也即超级全球化的受益者之一，接下来不得不面对这样的现实：一个个国家想通过加关税、提高贸易壁垒来保护自己的产业。美国和欧洲如此，印尼、沙特、墨西哥等国也会跟进。

站在美国的角度看，因为制造业外流、出现铁锈带，导致失意的民众越来越多，特朗普认为自己有充分理由向世界祭出关税大棒。站在中国的角度看，中国尚未处在全球产业链的核心环节，国民勤奋但依然还没有达到发达国家的生活水平，当然有进一步发展的权利。

一个失衡的世界，是政治而非经济起主导作用。每到年底，中外都有一批经济学家预测来年的情况，他们在过去几年的预测准确性普遍欠佳。究其原因，是经济学家以理想化、理论化的方法方式去思考问题，而忽略了现实关系和利益的复杂度。

1909年，英国著名学者诺曼·安吉尔在其著作《大幻想》（The Great Illusion）中提出，由于欧洲国家之间在投资和贸易上相互高度依存，所以欧洲内部不可能爆发战争。结果诺曼·安吉尔大错特错，第一次世界大战爆发让欧洲国家由相互依存变成了相互伤害。

经济学假设人是理性的，一个合作中A获得1000的收益，B获得500的收益，这结果是"双赢"，所以A和B会愿意合作。政治而非经济占主导，会看到即便成本更高、欧美国家也要推进友岸生产，而杀敌1000自损500是可以接受的结果。其实，拉长历史看，自由贸易才是特例，政治决定经济才是主流。只是在过去几十年各国经济联系空前紧密，让很多人产生了一种全球化幻觉，认为"历史终结"、天下大同。

实际上，国与国之间的贸易，从来都是由政治决定而非绝对优势、比较优势所决定。所以，必须承认的一个事实是：接下来全球所有事情，都可能被政治化。中国企业出海，也应该懂政治、讲政治。做出海生意的企业负责人，除了听经济学家的分析外，更应该关注各国政治人士的看法。在商言商，只是一种天真的心态。

可以确定的是：无论是叫"逆全球化"，还是称"再全球化"，这个过程会持续很长时间。上一轮"逆全球化"从1913年开始，一直持续到第二次世界大战结束后、1948年关贸总协定（世界贸易组织前身）生效才真正结束，"美式全球化"从那时起正式起航。如果参考上一轮，此轮"逆全球化"以2018年起算的话，得到2050年前后才会形成一个新的全球化。

过去500年，16次霸权转移发生了12次战争，典型的如四次英荷战争，以及德国挑战英法导致的第一次世界大战。另外有四次没有发生战争，一是大航海时代开启后葡萄牙、西班牙和平解决了殖民地矛盾；二是19世纪末20世纪初英国妥协、美国建立了在西半球的霸权；三是美苏冷战期间没有发生热战，四是1990年东德西德统一后没有挑战法国和英国。

基本可以确定的一个好消息是：特朗普二次上台后，中美之间不会发生大规模武装冲突。相比美苏关系，中美关系的经贸连接更为紧密，也没有当年美苏在欧洲对峙的地缘冲突。特朗普不喜欢通过战争解决问题，我们这边也是如此。

坏消息是：权力的争夺如果不通过战争的方式快速解决，那就需要通过长期的经济竞争和痛苦的调整磨合来慢慢处理。中美各有优势，任何一方都没法快速击败另外一方。所以，接下来几十年，中美会斗而不破，国际局势不会太平。

商业之变

地缘之变带动商业之变，从商品出口到产能出海、品牌出海是必然结果。

特朗普第一个任期时，为了规避美国的高关税，已经有一大批中国企业在海外国家设立工厂、实现了产能出海。即便特朗普第二个任期不再祭出关税大棒，更多中国企业也会选择去海外落地。19世纪中期英国凭借强大的工业能力主导了全球化，20世纪中期美国的工业能力也曾引领世界，两个国家后来都出现了不同程度的"去工业化"，中国也不会是例外。中国产能出海的过程中，会建立起更有门槛的新能力，就如同英国、美国建立的金融和科技能力。

至于品牌出海，已经从几年前的口号到今天变成了共识。实际上，类似美国的高关税带来的压力并不是均匀分布，靠卷低价的商品出口会遭到更大打击，而加倍倍数高的品牌出海受影响则不大、反而有可能因为大量劣币被驱逐而生意变得比加税前更好。在中国出海重镇深圳、广州等地，铺货型的卖家基本成了过去时。

出海方向闯进了越来越多的新玩家，一是以上市公司为代表的产业龙头，截至2024年上半年A股5300家上市公司里面有约53%披露了海外收入，预计2024年年报里披露海外收入的上市公司数量会接近60%；二是天生全球化的公司，其中不少由中外团队联合创办，在海外各市场被当成本地企业；三是基于中国数字化能力或人工智能优势而成长起来的出海新物种，他们不一定有天生全球化的团队，但全球化能力非常强。

2024年，跨境电商出口仅占中国外贸出口不到10%的份额，未来还有较大的增长空间；但跨境电商在全球范围曾有的限额免税优势正在被抹平。在海外绝大多数市场，线下而非线上才是商业主流；单论电商，也是本地电商而非跨境电商占主导。可以预见，随着产能出海加速，基于本地采购的本地电商会获得更大增长动力。

中美地缘冲突有加剧的风险，一些新市场会成为中国企业出海浪潮的受益者。特朗普二次上台，将影响很多中国企业对出海市场的选择。美国这个全球最肥的市场，对多数中国企业而言门槛会越抬越高。未来几年，美国占中国外贸出口、占中国企业出海的市场比例很可能会继续下滑。

受益者一是看起来已经很挤的东南亚，这个区域对中国出海企业而言依然有很大空间，日韩企业原先占据的市场（如汽车）会被中国公司所替代。二是欧洲市场，除了俄乌战争结束后重建的机会，在中美地缘冲突下，中国通过经济方式拉拢欧洲、为大局适当会做出一些妥协是合理的，接下来预计会有更多中国企业落地欧洲。

三是目前看起来依然处在"冰冻期"的印度市场，2024年中印政治关系已经触底反弹，预计2025年商业合作交流会逐步回到正常状态。如同90年代欧美企业没法错过中国市场一样，中国出海企业也没法承受完全失去印度市场的代价。四是正在推进改革开放的中亚市场，目前处在中国企业出海早期，空间非常大。而2024年大热的沙特、墨西哥，预计在2025年会回到理性状态。

2025年另外一个明显变化会是：出海将进入"深水区"。如果说过去几年，中国企业出海的决策逻辑是建立在对市场红利的追逐上，那么接下来需要更多考虑政治、文化、宗教、消费心理等因素；也即以往更多关注水面上的东西，接下来需要更关注水面下的东西。过去几年因为有红利而快速进入一个市场、又因为有风险而快速退出一个市场的企业不少，越来越多的出海企业会意识到投机型出海效果很差，而慢下来、深耕市场的理性出海才是正确之道。

新玩家、新市场、新要求，共同构成了2025年的出海商业之变。

应对之策

地缘之变、商业之变，出海企业的通用应对之策是分散化、科学化、差异化。

分散化指的是不要把鸡蛋放在一个篮子里；以美国市场为例，其占全球GDP的比重为25%左右，即便中美之间没有地缘冲突，美国市场占中国出海企业的业务比重也不宜过高。参考历史，日本企业从1985年后大规模出海后，逐步降低了对美国的依赖，形成了美国、东南亚、中国三足鼎立的出海市场，大大分散了风险。

分散化不仅指把出海业务分布到多个国家，在同一个国家内部也要注意分散化。比如此前不少中国企业出海印度时，投资过于集中在某个邦，忽略了利用各个邦之间的竞争关系来分散风险、争取最好条件。海外国家，在政治上普遍比中国更分权和分裂；外资企业出海中国时都知道利用各地政府的竞争关系来分散布局，中国企业出海时肯定也可以。

科学化指的是做出海决策要跳出拍脑袋的习惯；日本和中国一样有严格的等级制度，但日本企业下重要决策时会有一个寻求共识的过程。美国企业下决策时，老板具有绝对的权威，但他们一般会引入专业机构服务、提升决策科学度。中国企业（尤其是私企）普遍是一言堂，类似出海这样的重要决策往往由老板一人拍板，而且还不愿意花钱找专业机构服务。当前很多私企老板的海外市场选择的决策依据是：在某个海外国家认识个朋友，或听说某个国家的市场机会还不错。

事先不制定系统的决策和评估指标，能否取得成效、取得多大成效，往往看运气。一旦成效很好，中国老板会归功于自己的高瞻远瞩；一旦效果不达预期，老板也不从机制上做反省。值得学习的一个例子是，日本品牌无印良品在海外开店，有一套系统的指标、把各方面的情况考虑进去，然后做好预测；哪怕新店开业后效果远超预期，也会去反省原先决策的不科学之处。

2025年，出海进入"深水区"，尤为考验中国企业科学出海的习惯和能力。出海是从0到1的创业，毫无疑问老板是"1"；在提升科学化角度，老板要带头写下公司"出海手册"的第一行字；另外，出海一定要按国际标准，该花钱时要花钱去引入专业服务机构。图省钱、占便宜的心态，只会埋下一个个坑。

差异化指的是要追求"敢于不同"的红利；中国企业出海，其中的一个核心诉求是逃避"卷"，如果出海还用国内的思维和打法，结果只会是从"国内卷"换成了"外国卷"而已。摆脱"卷"，关键不是"求同"而是"存异"。 要做差异化，一是做出类似埃隆马斯克说的十倍差，这对绝大多数中国公司来说不现实。

二是在商品物理属性之外，加大精神属性的部分；也即从"品质即品牌"不断升级，激发用户的喜爱甚至敬仰。三是在海外市场选择层面，尽量去中国企业和中国人少的地方。一个摆脱"卷"的笼统方法是：标准产品尽量去到小众市场，去到主流市场尽量做非标准品类。

在EqualOcean出海全球化百人论坛的颁奖晚宴上，我分享了三句话：坚定看多中国、坚持长期主义、坚决走差异化。差异化说易行难，但确实是一条难而正确之路。

构建新的出海故事

仔细研究过日本的人，都会有这样的认识：中日两国表面像，骨子里不一样。日本企业的高度集体主义使其在内部协作、搞精细化运营层面非常强，但同时限制了其抓住颠覆式创新机会的能力。所以，日本企业虽然在90年代后成功出海，但没有抓住互联网、新能源等机遇，到现在远远落后于中美同行。

日本是"强者崇拜"的跟随型国家，而中国历史上长期是强者心态和引领型国家，中国和美国更像；"中华民族伟大复兴"和美国的"Great Again"意思也非常相近。和日本通过财团组织、实行终生雇佣制等方式抑制竞争相比，中国建立起更充分的市场竞争机制。中国企业出海的主体，除了产业龙头外，还有大量天生全球化的公司以及出海新物种。

我们可以乐观期待，中国的新出海浪潮，不仅会给出海企业带来"量升"、也会促成"质变"，一大批源自中国的全球化企业会成长壮大起来。而中国会是和当年英国、美国一样，成为新全球化的引领国家。

2025年3月20日，「新出海：2025 黄渊普年度演讲」，我来带你研读历史与国际局势、坚定出海的信念和信心。欢迎扫描下面二维码了解详情，诚邀各种合作。

「关于黄渊普」

黄渊普，无党派人士，EqualOcean创始合伙人，畅销书《新出海浪潮》作者、出海方向第一IP。毕业于外交学院、纽约大学Stern商学院MBA、清华大学五道口金融学院金媒八期。2014年2月，创办科创产业信息平台和智库亿欧，获多轮VC融资。2018年11月，创立EqualOcean。

黄渊普学生时代曾从事跨境电商创业、并在纽约联合国总部实习；后在央视网、艾瑞咨询、美团等机构工作过。黄渊普2019年5月获上海市青年五四奖章，2020年11月当选为APEC中国数字经济委员会专家咨询工作组委员，2021年11月入选胡润全美创新杰出人物。

黄渊普去到40+国家实地考察，致力于连接中国与世界、推动中国企业出海全球化，2023年4月发起了行业顶级组织和社群「出海全球化百人会」，聚拢了数百名出海全球化方向最具代表性的企业家、学者、媒体人等。

黄渊普是湖南大学专业硕士行业导师，曾受邀在华为、亚马逊、阿里、腾讯、Snapchat、上海交大、浙江大学、外交学院、中国人民大学、天风证券、深圳市盐田区、三亚中央商务区等企业、高校、机关授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