尚明文小说连载之二十一

杨老四，在村子里那可是出了名的老好人，更是公认的老司机。二十多年的驾驶生涯，他开车稳稳当当，零事故。别说是碰撞追尾这样的大事，就连轻微刮擦都未曾有过。

然而，前年冬天的一件事，彻底打破了他的零事故记录，也成了他心中一道久久挥之不去的 “心结”。

那段时间，杨老四整天一惊一乍，魂不守舍的。村里几个平日里和他一起玩耍的同龄伙伴察觉到不对劲，纷纷询问。一开始，杨老四怎么都不肯说，在伙伴们的再三追问下，他思索再三，终于道出了事情的原委。

那是一个冬日的清晨，天气干冷，大雾弥漫。杨老四像往常一样，洗漱完毕，便开上他的小货车，应一位老客户之约去拉货。这位客户是邻村做水果批发生意的，两人合作多次，杨老四勤快靠谱，从不误事；客户诚信经营，付款也及时，二人堪称绝佳的生意搭档。

从杨老四所在的村子到客户的村子，中间只隔着一个小山寨，平时车开得快，也就半个小时左右的路程。这条路，包括去镇上的路，杨老四早已跑了无数遍，哪里有个小坑，哪里有个拐弯，他都了如指掌，他还常吹牛说：“闭着眼睛都能开到目的地。” 可往往就是这吹牛，出了岔子。

湘西山区的清晨，海拔较高，高山密林环绕，一到冬天，尤其是早晨，到处云山雾罩，宛如仙境。这风景固然美不胜收，却也有弊端，能见度低，车速不能过快，否则极易出事。

杨老四艺高人胆大，一心想着早点干完活回家。此刻，他摆出一副 “老麻雀” 的派头，车内劲爆的音乐 “动次打次” 响着，他半睁着眼，头部和上身随着节奏有规律地晃动，一只手握着方向盘，另一只胳膊搭在车窗上，食指和中指间夹着一支劣质香烟，时不时抽上一口，浓浓的烟雾从他嘴中、鼻中喷薄而出。车内的烟雾与车外的雾气交融，倒也应景，他惬意极了。

突然，杨老四只觉一白一黑两个东西在眼前一闪而过，紧接着，明显感觉到车轮碾过了什么。他顿时大惊失色，赶忙将车停靠在路边，关掉音乐，下车查看。

只见马路上，车轮碾过之处，一只黑色小猫和一只白胖小狗已被当场碾死。估计是两个小家伙当时正追逐玩耍，没留意路上的车辆，才酿成了这场悲剧。

杨老四心中叫苦不迭，可又暗自庆幸两个小家伙的遭遇不算太惨：还好是空车，重量不大，尸体还算完整，没出多少血。要是装满货物，这两个小家伙怕是要脑浆迸裂、内脏横飞，死状惨烈。

该如何处理这两具小动物的尸体呢？杨老四脑海中各种想法激烈交锋。一个念头冒了出来：“天还早，趁没人看见，赶紧开车跑吧。不过是两个小动物，又不是人，算不上驾车逃逸。” 但另一个想法立刻反驳道：“小动物也是生命啊，尸体不趁早捡走，车来车往的，它们还要遭受多次碾压。已经出了一次意外，怎能让悲剧反复上演，实在是于心不忍。而且主人要是看见了，该多痛心。”

时间紧迫，来不及多想，看得人越多，事情越难处理。最终，恻隐之心占了上风。杨老四迅速从车上找出两个黑色塑料袋，将死去的小狗小猫装进去，放在后备箱角落。又拿出两瓶矿泉水，把马路上和车轮上的血迹冲洗干净，做完这一切，便驾车匆匆离开。

由于起床早，车速又快，虽然处理小猫小狗耽误了些时间，可到达目的地时，还是比预计提前了几分钟。客户笑着调侃杨老四时间掐得真准。

多年的老搭档，干活时配合默契。递货、装车、捆绑、上路，到了镇上的面店，再解绑、卸货、码货，一套流程下来，两人相互搭把手，还没到中午 12 点，活儿就干完了。

杨老四惦记着回去处理小狗小猫，便谢绝了老客户喝茶的邀请。接过客户递来的烟，点燃后，道了声再见，便开车返程。

回去的路上，杨老四又为如何妥善处理小狗小猫犯起了愁。按理说，“入土为安” 是对逝去生灵最好的归宿，可农村老一辈传下来的说法却是 “死猫吊树头、死狗放水流”。

这是什么意思呢？民间传说，猫有九条命，若将死猫埋在地下，它吸收雨水滋润和阳光精华后，日后可能变成妖怪害人。所以古人认为，正确处理死猫的方式，是把它吊在树上，不让它接触地气，七七四十九天后，猫尸变成猫干，魂魄消散，就能再次转世为猫，自然不会回来索命。

将死狗放水流也是同理。民间传说，狗死后若接触泥土，会吸收地气复活，变成妖怪作祟。只有把它投入水中，任其漂流，才能往生成佛，转世为人。

可要是真按老一辈的办法处理，也麻烦。试想，要是在猫脖子上捆根绳子吊在路边树上，猫还没变成妖怪，就得把路人吓个半死。而且猫在腐烂过程中，会臭气熏天，滋生蚊蝇，严重影响环境卫生和人体健康，狗也是如此。

思来想去，两种办法都各有利弊。杨老四一边开车，一边一根接一根地抽烟。突然，他脑中灵光一闪：“为何不能想个新办法，既能安抚冤死的生灵，又能避免污染环境呢？”

车开进村子后，他的思路逐渐清晰。他没有直接回家，而是不动声色地先去村里张渔倌那儿买了条鱼，又到李屠夫那儿砍了根筒子骨。

做完这些，他回家拿了把锄头，提着装有小猫和小狗的袋子，还有买来的鱼和筒子骨，爬上了村子后面的山。

后山是村里的阴地，杨老四找了个不起眼的地方，开始挖坑。挖到足够埋下这些东西的深度时，他停了下来。

他先是一下子点了三根烟，以烟代香，插在坑边。接着，他把小猫和鱼放在一起，小狗和骨头放在一起，口中念念有词：“小猫小狗啊，真是对不住，我不是有意的。我已经在为自己的过失忏悔、弥补了。把你们俩好朋友葬在一起，不让你们孤单。把你们最爱吃的东西放在身边，不让你们挨饿。一切恩怨、业障与因果，就此入土。我祈祷你们都能有个好来世……”

说完，杨老四一锄头一锄头地将土回填，踩实。然后双手合十，拜了三拜，才转身回家。

杨老四平静地讲到这儿，看了看几个同村伙伴，说：“我做的这一切，没请教风水大师，也没问过巫婆神汉，全是我自己的想法和揣测。我担心，这样能不能为那两个可怜的小家伙超度，化解它们的冤屈？”

村里的伙伴们安静地听完这一切，一个个惊讶地瞪大了眼睛，纷纷称赞：“真没想到啊，你小子还有这一手，厉害！我们不知道你这样做能不能超度那两个小家伙，但我们知道，你比很多人都有良心……”

不知是借了村里伙伴们的吉言，还是真的安抚了小狗小猫的亡魂。这一两年，杨老四不但没遭遇什么灾祸，财运反而越来越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