熹平四年的春寒中,十五岁的刘备攥着母亲缝补的粗布行囊,站在涿县城门外。
母亲的眼角泛红,却强笑着替他整了整衣襟:“玄德,卢师门下治学严苛,你需收敛心性。”
少年点头,目光掠过远处烟尘滚滚的驿道,胸腔里翻涌着对未知的渴望。他未曾察觉,这条离乡路,将彻底撕碎他懵懂的少年时光。
马蹄声由远及近,表兄刘德然与辽西豪族公孙瓒并辔而来。
“玄德!”公孙瓒扬鞭大笑,玄色披风猎猎作响,“此去洛阳千里,你我兄弟同行,岂不快哉!”
刘备仰头望着这位年长十岁的兄长,见他眉宇间英气逼人,心下暗叹:“大丈夫当如伯圭(公孙瓒字)。”三人策马上路时,刘德然忽从怀中掏出一包碎金塞来:“父亲嘱咐,你我兄弟不分彼此。”
刘备指尖摩挲着温热的钱袋,恍惚间想起昨夜厢房漏进的争执声——
“你竟将家财分给外人!”婶母的哭喊刺破窗纸。
“此子垂手过膝,目能自顾其耳,乃异人之相。”刘元起压低的声音里带着震颤,“今日种因,他日必得善果。”

涿县至洛阳的官道上,卢植的马车里飘出断断续续的诵经声。
这位当世大儒放下竹简,瞥见刘备正掀帘眺望贩马商队,突然轻叩车壁:“玄德以为,治《礼记》与观市井,孰为要务?”
少年一惊,耳尖泛起薄红:“学生…学生只是觉得,市井如经脉,不通则天下滞。”
公孙瓒在旁噗嗤一笑,却被卢植凛冽眼风扫得噤声。
深秋的洛阳郊外,公孙瓒策马带着刘备冲上邙山。
暮色中,公孙瓒突然勒马,指着脚下绵延的皇陵道:“你看这些坟冢,埋着多少自诩圣贤的腐儒!大丈夫当持槊立不世功,岂能困守经卷?”
刘备望着残阳如血浸染宫阙,忽然想起昨日张世平贩马时说的秘闻:“听闻巨鹿有太平道人聚众数十万……”
金鳞遇风云建宁三年的初雪落在书院檐角时,张世平与苏双的商队踏碎了庭前薄冰。
这中山巨贾的目光掠过刘备垂膝的双手,瞳孔骤缩。深夜厢房内,烛火将三道人影投在窗纸上。
“此五百金,助刘君养士。”张世平推过木匣,金锭碰撞声惊起檐下寒鸦。
苏双抚须轻笑:“吾等行商九州,未见君这般骨相——肩若栖鹏,目含日月啊。”
刘备指尖触到冰凉的黄金,忽然听见记忆深处母亲织机的吱呀声。他闭目深吸气,再睁眼时,眸中已燃起幽火:“备当以此金为火种。”
院外忽传来公孙瓒醉醺醺的高歌:“丈夫处世兮立功名——”刘备推窗望去,见月光下这位兄长正以剑挑酒坛,衣襟沾满雪泥。
蛟龙初腾渊中平元年黄巾乱起时,涿县城头的刘备已非昔日少年。他抚过新锻的双剑,身后站着二十余名游侠儿。
“大哥!”关羽张飞骑马驰来,甲胄上还沾着幽州的血气,“我们去砍张角头颅!”
刘备却摇头轻笑,展开手中舆图:“请看,巨鹿、广宗、颍川三地呈犄角之势……”
关羽张飞怔然望着这个结拜大哥,忽觉他垂下的双手仿佛真要触及大地。
残阳如昨,刘备独立城楼。
风卷起他玄色大氅,露出内衬母亲缝制的旧衣。他摸出刘元起所赠钱袋——金已散尽,唯余半片干枯桃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