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九岁的龚禄攥紧父亲龚谌的袖袍,望着衙署外猎猎作响的"张"字大旗。张飞铜铃般的嗓门震得梁上积尘簌簌而落:"龚谌既归大汉,便是我张翼德的兄弟!"父亲枯瘦的手掌覆上他的手背,在降表按下朱砂指印的瞬间,少年听见竹简裂帛般的脆响——这是旧主刘璋治下巴西郡最后的叹息。

"德绪(龚禄的字)兄当真要去越雟那瘴疠之地?"张嶷将环首刀重重拍在兵器架上,震得青铜甲片叮当作响。龚禄细细擦拭着新领的牙门将印信,南窗透进的阳光为他的侧脸镀上金边:"丞相五月便要南征,我等食汉禄者,岂能畏蛮烟瘴雨?"话音未落,武库外传来军士操练的呼喝,惊起檐下一窝春燕。
建兴三年·泸水南岸五月的瘴气像浸了毒汁的绸缎,缠得人喘不过气。龚禄勒住躁动的战马,望着前方鬼火般闪烁的彝人火把。兄弟龚皦递来的密报还带着露水:"李求承诈降,你当心。"他摩挲着腰间父亲临终所赠的玉带钩,突然想起三日前张嶷快马送来的信笺:"待德绪兄凯旋,共饮锦江春。"

箭矢破空声撕开浓雾时,龚禄正俯身查看地图。剧痛从肋下炸开的瞬间,他竟想起二十年前父亲按在降表上的手——原来命运的伏笔要隔世方显。叛酋李求承的獠牙面具在火光中忽隐忽现,龚禄攥紧染血的太守印绶,用尽最后气力将印信掷向深涧:"大汉疆土...岂容宵小玷污..."
延熙三年·越雟太守府张嶷的手指抚过生锈的箭簇,这是从龚禄遗骸中取出的凶器。十二载光阴未能磨去箭镞上的"李"字刻痕,就像岁月从未治愈他胸中块垒。"悬赏千金,凡献李求承者,擢三级!"新任太守的怒吼惊飞了衙署梁上的乌鸦。案头《越雟风土志》摊开在"龚禄"词条处,墨迹犹湿。

当锁链声由远及近时,张嶷正擦拭着龚禄的牙门将印。李求承蓬头垢面的模样,与当年火光中的獠牙恶鬼判若两人。"此箭可认得?"张嶷举起箭簇,寒芒映出囚徒惨白的脸。刑场秋雨滂沱,刽子手的刀落下时,张嶷仿佛听见故友的声音穿过十二年光阴:"锦江春尚温否?"
暮色中的南中群山沉默如亘古,唯有穿过卑水隘口的山风,仍在传唱着那个关于复仇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