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安末年的犍为郡,暮色笼罩着武阳城外的竹林,少年杨戏将竹简摊在石案上,笔锋如刀刻下一行字:“程祁之才,当冠益州。”
一旁的程祁摇头苦笑:“文然(杨戏的字)兄何必为我张目?你我不过乡野书生。”
杨戏却头也不抬:“季汉颓势,当以真才实骨撑之。”竹叶沙沙作响,仿佛应和着他执拗的笔尖。
十年后丞相府内,诸葛亮执卷立于廊下,目光掠过新任主簿杨戏递上的文书。薄薄一页纸,竟将汉中粮秣调配、防务疏漏尽数点破。
“文然笔墨,可谓字字凝血。”诸葛亮轻叩案几,却见杨戏垂首而立,袖口还沾着昨夜批注的墨迹。窗外春雨淅沥,这位年轻的刀笔吏,已悄然在蜀汉中枢刻下第一道印记。

建兴十二年的冬夜,成都尚书台烛火摇曳。
杨戏握笔的手悬在半空,墨滴在《诸葛丞相薨逝奏疏》上晕开一团黑影。案头堆着蒋琬送来的新茶,茶汤早已凉透。
“文然当真要在奏疏里删去对李严的贬斥?”同僚忍不住探身。
“此人当年阻挠北伐...”杨戏突然掷笔,惊得烛火一跳:“丞相临终前提到李严而泣,此等胸怀,岂容后人妄揣?”他抓起竹简大步走入风雪,身后传来压抑的啜泣——那是曾受李严打压的官吏。
翌日朝会,蒋琬展开奏疏,目光在“李严虽过,其忠可鉴”八字上久久停留。
散朝时,这位新任益州刺史拦住杨戏:“昨夜雪深三尺,文然的墨迹倒比炭火更暖。”
杨戏拢了拢单薄官袍,望着宫檐冰凌轻声道:“季汉的史册,不该只有烈火烹油。”
孤笔春秋:辅臣赞的淬炼与挣扎延熙三年的雨季,杨戏在治中从事史的官廨里铺开三丈素绢。韩俨拖着病躯倚在门边,看老友将朱砂、松烟墨与蜀椒汁调成特殊的颜料。
“文然这是要写血书?”黎韬戏谑着抓起酒壶,却见杨戏突然以指蘸墨,在墙上勾出十三道竖痕:“武侯、关侯、张车骑...季汉四十三载,该留名者何止百人?”
黎韬的酒壶哐当坠地,韩俨剧烈咳嗽起来:“你要为所有人立传?!”
油灯彻夜不灭。杨戏时而伏案疾书,时而抱头枯坐。某夜忽掷笔长啸,惊起栖鸦乱飞。
他盯着《李严传》中“刚而自矜”四字,眼前浮现先帝白帝城托孤时的泪眼。
最终,他颤抖着添上“然托孤之重,非刚不能承”。窗外晨曦初露,墨迹未干的竹简堆中,传来压抑的呜咽。
傲骨成灰:芒水畔的绝响延熙二十年的芒水战场,篝火映着杨戏花白的须发。姜维的帅帐传来战鼓声,他却在营角石上刻字,酒葫芦歪倒脚边。
“大将军又要北伐?”路过的校尉嗤笑,“杨公不如多刻几个忠臣名字。”
杨戏猛然抬头,眼中血丝如网:“尔等可知邓芝出使东吴,寒冬犹穿单衣?可知王平镇守汉中,营帐从不设榻?”
他突然将刻刀狠狠扎入石板,火星四溅:“《季汉辅臣赞》里每个字,都比你们的铠甲更硬!”
次日朝堂,弹劾奏章雪片般飞落。杨戏立于殿下,怀中紧揣着《季汉辅臣赞》的残卷。当宦官尖声宣读“狂悖犯上”的罪名时,他竟仰天大笑:“好!好!!”谯周在人群中长叹,看见老友转身时,一滴浊泪正落在补丁累累的官靴上。
青简余温:彭山竹海里的绝笔景耀四年的深秋,彭山旧宅飘满竹纸。病榻上的杨戏忽然挣扎坐起,枯手抓住陈寿:“《季汉辅臣赞》...可托付否?”
得到肯定答复后,他浑浊的眼中迸出异彩,竟以指蘸药汁,在床幔上写下“程祁”二字。最后一笔未收,手臂已然垂落。风卷幔帐,未干的药汁蜿蜒如血,浸透了三十年前那个竹林少年的誓言。
三年后,当邓艾的铁骑踏破成都,《季汉辅臣赞》的抄本正藏在某辆牛车的草料中。赶车的老卒哼着汉中民谣,浑然不觉车辙里沾着杨戏最后一滴未冷的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