聊斋志异:阿纤

长岳和文化 2024-12-30 06:08:36

在山东高密县,有个名叫奚山的行商,常年奔波于蒙阴、沂水之间。这奚山为人正直善良,心地仁厚,只是尚未成家,家中父母年事已高,还有一个尚未娶妻的弟弟三郎,一家人的生计全靠奚山在外奔波劳碌维持着。

一日,奚山如往常一样在外行商,不料途中遭遇了一场突如其来的大雨。那雨势汹汹,如天河倒灌一般,奚山虽有雨具,但在这狂风暴雨之中,也被淋得浑身湿透。他艰难地在泥泞的道路上前行,心中只盼着能快点赶到往常住宿的地方。待他好不容易赶到时,夜已深沉,万籁俱寂,只有雨滴打在地面上的声音。奚山敲响了旅店的门,然而,许久都没有人回应,整个旅店沉浸在一片黑暗之中,似乎早已人去楼空。

奚山无奈地徘徊在一户人家的房檐下,雨水顺着他的衣角不断滴落,寒冷与疲惫交织在一起,让他感到无比的凄凉。就在他几乎绝望的时候,忽然,眼前的两扇门缓缓打开了,一位老者出现在门口。那老者面容慈祥,眼神中透着一丝怜悯,他轻声说道:“年轻人,看你这模样,想必是无处可去了,进来避避雨吧。” 奚山闻言,心中一暖,仿佛在黑暗中看到了一丝曙光,连忙感激地跟着老者走进了屋内。

奚山拴好毛驴,走进堂屋,只见屋内陈设简陋,并没有床榻几桌之类的家具。老者似乎看出了奚山的疑惑,微笑着解释道:“我本不是开店卖酒卖饭的人家,只是见你可怜,不忍心让你在这雨夜中受冻,才请你进来。家中没有多余的人手,只有老妻弱女,她们早已睡熟了。虽说有些隔夜剩下的饭菜,只是苦于没有炊具重新热一下,还望你不要嫌弃,将就着吃点冷饭吧。” 说完,老者便转身走进了里屋。

不一会儿,老者拿着一张矮凳走了出来,轻轻地放在地上,然后催促奚山坐下。紧接着,他又匆匆忙忙地进去拿了一张短腿茶几出来。看着老者忙碌的身影,奚山心中十分过意不去,一会儿站起,一会儿坐下,想要帮忙却又不知从何下手。最后,他实在忍不住,拉住老者说道:“老人家,您别忙了,歇一歇吧,我已经很感激您的收留了。” 老者却摆了摆手,笑着说:“不妨事,不妨事,你是客人,怎能让你站着。”

又过了一会儿,一位女郎从里屋走了出来,手中拿着酒壶和酒杯。奚山抬眼望去,只见这姑娘大约十六七岁的年纪,身姿婀娜,面容姣好,眉如远黛,目含秋水,举手投足之间尽显优雅之态,宛如一朵盛开在幽谷中的兰花,散发着淡淡的清香。奚山不禁看得呆了,心中暗自赞叹:“这世间竟有如此美丽动人的女子。”

老者见奚山的神情,笑着介绍道:“这是我家阿纤,想必是她母亲叫醒了她,来给我们斟酒。” 奚山这才回过神来,心中突然想起自己尚未娶妻的弟弟三郎,便趁着这个机会,向老者询问起籍贯和门第。老者回答道:“我姓古,名叫士虚。说来惭愧,我这一辈子命苦,儿子、孙子都早早就离世了,如今只剩下这个女儿相依为命。” 奚山听了,心中暗喜,又接着问道:“不知阿纤姑娘许配了人家没有?” 老者摇了摇头,说道:“尚未许配。” 奚山心中更是欢喜,觉得这或许是上天赐予的缘分。

随后,各种菜肴如同变魔术一般摆上了桌,仿佛早就有所准备。奚山心中虽然有些疑惑,但此时也顾不上多想,他感激地吃完了饭菜,然后恭恭敬敬地向老者道谢:“老人家,今日我这萍水相逢之人,能够受到您如此热情的款待,实在是三生有幸,我定会终生铭记您的恩情。您是德高望重之人,我便冒昧地提一件事。我有一个弟弟,名叫三郎,今年十七岁,正在读书求学,也还算勤勉上进,不算愚笨顽劣之辈。我想高攀一下,与您结一门亲事,不知您是否嫌弃我家贫寒?”

老者听了,脸上露出了欣喜的笑容,说道:“老夫在此处也是寄居,倘若能与你们这样的人家结为亲家,互相有个依靠,那自然是再好不过了。只是还望你能借给我一间屋子,我们全家都搬过去,这样也能免去一些牵挂。” 奚山连忙点头答应,心中满是喜悦,起身再次向老者致谢。老者热情地安排奚山住下后,才缓缓离去。

鸡叫过后,天已微亮,老者早早地就起来了,请奚山去洗漱。奚山收拾好行装,拿出饭钱想要付给老者,然而老者却坚决推辞道:“留客人吃顿饭,哪有收钱的道理。何况我们如今已是亲家,更不能要你的钱了。” 奚山见老者言辞恳切,便也不再坚持,再次向老者道谢后,便离开了。

奚山在外继续行商,不知不觉间已经过去了一个多月。这一日,他在归途中路过那个熟悉的村子,离村子还有一里多路的时候,他远远地看见一位老太太领着一位姑娘,两人都穿着白色的衣帽。奚山心中隐隐觉得那姑娘有些眼熟,待走近一看,竟发现那姑娘正是阿纤。阿纤也看到了奚山,她的眼神中闪过一丝惊喜,随后便多次转过头来看着奚山,还拉着老太太的衣袖,在她耳边轻声说了些什么。

老太太停下脚步,看着奚山问道:“先生可是姓奚?” 奚山连忙点头称是。老太太的神色顿时变得十分凄惨,她叹了口气说道:“我家老头子不幸被倒坍的墙给压死了,如今我们正要去上坟。家里现在空无一人,还望你能在路边稍等一会儿,我们去去就回。” 说完,便带着阿纤走进了旁边的树林里。

奚山站在路边,心中满是同情和怜悯。过了好一会儿,老太太和阿纤才从树林里走了出来。此时,天色已经渐渐昏暗下来,老太太对奚山说:“这地方的人情淡薄,我们孤儿寡母实在难以度日。如今阿纤既已是你家的媳妇,错过了这次机会,恐怕又要推迟许久。我想,不如今天晚上就随你一起回去吧。” 奚山听了,心中虽然有些意外,但想到阿纤的处境,便点头同意了。

回到家中,老太太点上灯,伺候奚山吃完了饭,然后对他说:“我们之前估摸着你快回来了,所以把家里存的粮食都卖了出去,如今还有二十多石粮食,只是因为路远还没来得及送去。往北去四五里路,村中第一个门,有个叫谈二泉的,是我们的买主。你若不嫌辛苦,先用你的驴运一袋过去,敲开门告诉他,只说南村古姥姥有几石粮食,想卖了当作路费,麻烦他赶着牲口来运走。” 说完,便把一口袋粮食交给了奚山。

奚山接过粮食,赶着驴来到了谈二泉家。他敲了敲门,不一会儿,一个大腹便便的男人走了出来。奚山将事情的原委向他说明后,便放下粮食先回来了。没过多久,就有两个仆人赶着五头骡子来了。老太太领着奚山来到藏粮食的地方,原来是一个地窖。奚山顺着梯子下到地窖里,用斗一斗一斗地装粮食,老太太在上面接应发放,阿纤则在一旁认真地验收签码。不一会儿,粮食就装足了,奚山打发走了谈家的仆人。如此来回四次,才把所有的粮食都装运完,接着便把钱交给了老太太。老太太留下一个人和两头骡子,收拾好行装,便带着阿纤和奚山一起起身向东走去。

他们走了二十里路,天才渐渐亮了起来。到了一个集镇,奚山在市场边上租了牲口,谈家的仆人才回去。回到家中后,奚山将事情的经过一五一十地告诉了父母。家人相见,都十分高兴。奚家很快收拾出了另一所房子,让老太太住了进去,随后又占卜选择了一个黄道吉日,为三郎和阿纤完了婚。老太太为女儿置办的嫁妆十分齐全,一家人都沉浸在喜悦之中。

阿纤嫁入奚家后,寡言少语,性情温和,平日里总是默默地操持着家务。有人和她说话时,她也只是微笑着回应,从不与人争吵。白天黑夜,她都坐在纺车前,不停地纺线织布,那勤劳的身影仿佛一幅美丽的画卷,深深地印在了家人的心中。因此,全家上下都十分爱惜喜欢她。阿纤曾悄悄嘱咐三郎:“你告诉大哥,以后若是再从西边经过,千万不要向外人提起我们母女。” 三郎虽然有些疑惑,但还是点头答应了。

时光荏苒,一晃三四年过去了,奚家在阿纤的操持下,越发富裕起来。三郎也不负众望,考入了县学,一家人的日子过得红红火火。有一天,奚山在外出行商时,投宿到了古家原先的邻居家中。夜晚闲聊时,奚山偶然提到了往日有一次没有地方住宿,投宿到隔壁老头老太太家的事情。没想到,主人听后却惊讶地说道:“客人,你怕是记错了吧。我的东邻是我伯父家的别墅,三年前,住在那里的人经常见到一些怪异的事情,所以那宅子空废了很久了,怎么会有什么老头老太太留你住宿呢?” 奚山听了,心中十分惊讶,但他没有再多说什么,只是默默地将这件事记在了心里。

主人接着说道:“那座宅子一向空着,已经有十年了,没有人敢进去住。有一天,后墙突然倒坍了,我大伯去察看时,看见石块底下压着一头大老鼠,足有猫儿那么大,尾巴还在外面不停地摇摆。大伯吓得急忙跑回来,招呼了不少人一起去,可等他们到的时候,老鼠却已经不见了。大伙都怀疑那东西是个妖物。十几天以后,又有人进去试探,发现里面很安静,什么东西也没有了。又过了一年多,才有人敢搬进去居住。” 奚山听着主人的讲述,心中越发感到奇怪。

回到家中后,奚山私下里和家里人谈论起这件事,家人都纷纷怀疑阿纤不是人,暗暗地为三郎担心起来。然而,三郎和阿纤恩爱如常,并没有因为这些传言而产生任何隔阂。时间久了,家中的议论声越来越大,阿纤也多少察觉到了一些异样。

一天半夜,阿纤悄悄地对三郎说:“我嫁给你已经好几年了,自问从未有过失德之行,如今却被家人不当人看。既然如此,还请你赐给我一份离婚书吧,让我离开这里,你也可以去选一个好媳妇。” 说着,泪水不禁夺眶而出,顺着她那白皙的脸颊滑落下来。三郎心疼地抱住阿纤,说道:“娘子,我的心意你应该早就明白。自从你进了我家的门,我们家的日子一天比一天好,大家都认为这是你的福气带来的,怎么会有那些坏话呢?你不要胡思乱想。” 阿纤轻轻地摇了摇头,泣声道:“郎君,我知道你对我好,可是众人的议论纷纷,我怕终有一天你也会抛弃我,就像秋天抛弃扇子一样。” 三郎再三安慰解释,发誓绝不会抛弃她,阿纤这才暂时放下了离婚的念头。

然而,奚山心中始终放不下这件事,他担心阿纤会对三郎不利,于是天天四处寻求善于捕鼠的猫,想要以此来观察阿纤的态度。阿纤虽然并不害怕那些猫,但看着奚山的举动,心中总是愁眉不展,十分难过。

一天晚上,阿纤对三郎说母亲生病了,她要回去探望一下。三郎虽然有些担心,但也不好阻拦,便嘱咐她早去早回。天明后,三郎来到阿纤的房间,却发现屋子里已经空无一人。三郎顿时吓坏了,他急忙派人四处寻访阿纤和老太太的踪迹,可是找了许久,都没有一点消息。三郎心中充满了思念和痛苦,整日茶饭不思,夜不能寐。而三郎的父亲和哥哥却认为阿纤走了是一件好事,他们轮流安慰劝说三郎,打算给他再续一门亲事。然而,三郎对阿纤的思念之情却丝毫不减,他心中始终坚信阿纤一定会回来。

就这样,等待了一年多,阿纤仍然音信全无,三郎的父亲和哥哥时常讥笑责备他,说他为了一个女人变得如此消沉,不像个男子汉。三郎心中虽然难过,但他始终坚守着对阿纤的感情。无奈之下,他只好花重金买了一个妾,想要以此来缓解心中的思念之苦,可是他对阿纤的思念却如同烙印一般,深深地刻在了心底,从未有过一刻的淡忘。

又过了好几年,奚家的日子渐渐变得贫困起来。曾经富裕的生活一去不复返,家中的生意也越来越不景气。此时,家人又开始怀念起阿纤来,想起她操持家务时的勤劳能干,想起她带来的那些福气和好运。

三郎有一个叔伯堂弟叫阿岚,因为有事要到胶州去,途中便拐了个弯去看望表亲陆生,并住在了他家。一天晚上,阿岚躺在床上,忽然听见邻居家传来一阵悲痛欲绝的哭声,那哭声如泣如诉,让人听了心中十分难受。阿岚本想出去询问,但此时夜已深,他又觉得不太方便,便想着等天亮了再说。

到胶州办完了事,阿岚回到陆生家,晚上又听到了那熟悉的哭声。这一次,他忍不住向主人询问起来。主人叹了口气,说道:“数年以前,有寡母孤女二人租住在这儿。上个月,老太太去世了,如今只剩下姑娘一个人,无依无靠,孤苦伶仃,所以才会哭得如此伤心。” 阿岚心中一动,问道:“她们姓什么?” 主人回答道:“姓古。她们家平日里总是关门闭户,不跟邻里往来,所以我也不太了解她们的家世。” 阿岚听了,心中一惊,脱口而出:“难道是我嫂子?” 说完,他便迫不及待地起身去敲门。

门内传来一阵轻微的脚步声,随后一个女子的声音问道:“你是谁呀?我家从来没有男人。” 阿岚从门缝里向里面窥视,远远地仔细一看,果然是嫂嫂阿纤。他激动地说道:“嫂嫂,开门,我是你叔叔家的阿岚。” 阿纤听出了阿岚的声音,犹豫了一下,便拨开门栓让他进去了。

阿纤看到阿岚,忍不住哭诉起自己的孤苦之情,心中的悲伤如决堤的洪水一般,汹涌而出。阿岚听着阿纤的哭诉,心中十分难过,他说道:“我三哥思念你思念得十分痛苦,夫妻之间就算有一点小矛盾,也不至于远远地躲到这里来啊。” 阿岚说着,便打算赁一辆车,带阿纤一起回去。

阿纤面色凄苦地摇了摇头,说道:“我当初是因为被家人不当人看,才和母亲一起隐居到这里。如今若是自己回去,又要依靠别人生活,还不知道会受到怎样的冷眼和委屈。如果想要我再回去,必须要和大哥分开过日子,不然的话,我宁愿吃毒药寻死,也不愿再回去受那些委屈。”

阿岚无奈,只好回去将这件事告诉了三郎。三郎听后,心急如焚,连夜跑了过去。夫妻二人相见,顿时泪如雨下,所有的思念和委屈都在这一刻化作了泪水,尽情地流淌着。

第二天,三郎和阿纤告诉了房子的主人他们要离开的消息。房主谢监生早就垂涎阿纤的美貌,之前便暗中打算把阿纤纳为妾。所以这几年他一直没收阿纤家的房租,还多次向阿纤的母亲暗示自己的心意,然而都被老太太拒绝了。如今老太太一死,谢监生便私下庆幸自己终于有机会谋取阿纤了。没想到,三郎却突然出现了。

于是,谢监生便把几年的房租一起计算出来,想要刁难他们,让他们知难而退。三郎家本来就因为这几年的贫困,经济十分拮据,听到要这么多银子的房租,顿时愁容满面。阿纤却淡淡地说:“这不要紧。” 说完,便领着三郎来到一个粮仓前。三郎一看,只见粮仓里大约有三十石粮食,用来偿还租金绰绰有余。三郎顿时高兴起来,连忙去告诉谢监生。

然而,谢监生却故意刁难,不要粮食,只要银子。阿纤见此情景,心中十分无奈,她叹息道:“这都是因为我引起的麻烦啊。” 于是,她便把谢监生图谋纳她为妾的事情告诉了三郎。三郎听后,顿时大怒,就要到县里去告谢监生。陆生赶忙阻止了他,说道:“这样做只会让事情变得更加复杂,不如我们想别的办法。”

陆生替三郎把粮食卖给了乡邻,收起钱来还给了谢监生,然后用车把三郎和阿纤送回了家。三郎回到家中后,如实将情况告诉了父母,并提出要和哥哥分家过日子。父母见三郎心意已决,也知道这些年对阿纤有所亏欠,便同意了他的请求。

阿纤拿出自己的积蓄,连日建造仓房。家人都十分奇怪,因为此时家中连一石粮食都没有,建仓房又有什么用呢?然而,过了一年多,当大家再次去看时,却惊讶地发现仓中已经装满了粮食。又过了没有几年,三郎家中在阿纤的经营下,变得十分富有,而奚山家却依旧贫困。

阿纤并没有因为之前的事情而记恨奚山一家,她心地善良,把公婆接过来供养,还经常拿银子和粮食周济大哥,渐渐地,这竟成了一种习惯。三郎看到阿纤的所作所为,高兴地说:“你真可谓是不念旧恶啊。”阿纤说:“他也是出于爱护弟弟啊,而且如果不是他,我哪有机会结识三郎呢?”以后也没有什么怪异的事情出现。

3 阅读:102

长岳和文化

简介:感谢大家的关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