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良祖天天巡更下夜,估计钱万里和那年轻人肯定要来,因为他们拿了人家的钱,必须得把事办成,决无半途而废之理。他想错了,一连十天,两个人是无影无踪。
大伙儿也就泄气了,有人还埋怨说:“这老头儿吃饱了撑的,他这一说不要紧,把咱们大伙儿折腾的上吐下泻,天天晚上在这守着,尽喝风。哪来的事?这不是一场虚惊吗?”
梅良祖一想,大概是两贼没得逞,知道开封府有了准备,不敢再来了,我再等着就没意思了,遂向包大人请示道:“本来我想看看徒弟就回家,结果我们爷俩没见着,还遇上这么个特殊的事。我奔大同府一趟,见见蒋平和我徒弟,如果他们那不吃紧,最好拨出一部分人回来,以防意外。哪能棋胜不顾家呢?”
包大人同意了,赠川资路费,老剑客没要,就这样离开开封府,赶奔大同府。他一边走,一边害怕,酷似徐良的那位,能耐不次于徐良,倘若做出什么坏事,留下徐良的名字,那徐良是有口难辩。老头儿一路上马不停蹄,不久就到了大同府。
这时,老少英雄已到阎王寨赴英雄会去了,他又扑了空。他见到南侠展熊飞、黑妖狐智化后一打听才知道,这次英雄会是飞剑仙朱亮发出的邀请,对方那边都有谁,这边都有谁。
梅良祖闻荡江湖几十年,对这些太熟悉了,他一算计不好,敌强我弱,徒弟也去了,看来还是个大台柱,一旦有个闪失,岂不要了我的老命?出于对徒弟的关心,老头儿又离开大同,赶奔阎王寨。
凭着他的身份和武艺,顺利地通过了阎王寨的关口,翻山越岭才找到比武的地点。他登高一望,下面是梅花桩,徐良正大战刘道通。
老头儿心想,我先别露面,都说良子功夫有长进,我心里没数,这回暗中好好看看长到什么程度。
结果一看,发现徒弟的能耐不次于自己,在暗器方面还胜过自己。真所谓青出于蓝胜于蓝,他非常高兴。容等底下要打群仗,老头儿看不下去了,这才大喝一声,飞身跑下山坡,来到出事地点。
梅良祖和徒弟、蒋平打过招呼,迈步来到飞剑仙朱亮面前,一抱拳说:“朱老剑客,认识我吗?”“认识,你就是金睛好斗梅良祖。”
“一点不错。朱老剑客,自从三胜莲花盛会,你我一别,屈指算来三十一载。岁月蹉跎,你我都老了,没想到故人又在此相遇。大概您知道吧,徐良是我徒弟,有什么事只管跟我说,欠了你的,我当师父的给他偿还,您看怎样?”
“好,梅老剑客,既然你有这番话,那我就跟你讲。你看见没有,你的徒弟有多么野蛮?够多么歹毒?人家败了他还不依不饶,把刘道爷劈死在西彩台下。我没有别的,我要他给刘道爷偿命,不偿命就不行。”
“刚才我在山坡上一目了然,看得清清楚楚,我认为这事不怪我徒弟。”“怎么不怪你徒弟?”
“比武必有胜负,打仗伸手必有死伤,这事还奇怪吗?你我都是武林高手,参加过无数次盛会,哪一次比武不伤人?你刚看到我徒弟刀劈刘道通,你就没看到刘道通猖狂到什么程度?他摆下梅花桩,想把开封府的人都置于死地,这心毒不毒?狠不狠?老剑客,不要有偏见,不是我向着徒弟,你哪条规定不准在西看台下杀人?没有嘛。你刚才的话实在是无理呀。我看就算了吧,如果没比完,咱们接着茬往下比,你看怎样?”
朱亮说:“你倒说得轻巧,上嘴唇一碰下嘴唇完了。我算服你了。真是打了孩子大人出来,你这当师父的真向徒弟。没那么便宜,他要不偿命,你就得替他偿命。”
“是吗?朱亮,你别把话说得太绝了,你没有打听打听我梅良祖是何许人?我叫金睛好斗。你好好想想我为什么有这么个绰号,就是因为好斗。你可别惹起我的麻烦,要让老爷我不高兴,你可要倒霉了。”
朱亮点点头说:“好了,既然你说到这儿,我今天倒要看看你这金睛好斗的武艺究竟有多高。你要把我赢了,这仇不报了,刘道爷算白死,要赢不了我的五金拐杖,你们爷俩今天都得偿命。”“好,猴崽子,我看咱们谁说话不算数。”
说着,飞剑仙朱亮举起五金拐杖,梅良祖抢起子午盘龙梢,两人就要玩儿命。没等动手,金镖侠林玉赶紧过来说:“师父且慢,老剑客等等。师父您到这边来,我有几句话跟您说。”
林玉把朱亮拽到没人的地方说:“师父,打不得。”“嗯,什么意思?”“您没想想,梅良祖可不是好惹的,您知他背后还有谁呢?再者说,您这么一来会引起公愤。您往那边看看。”
朱亮顺着徒弟的手往台上一看,三教堂的三个堂主,华山修罗刹的陈抟长老,都怒目而视,八只眼睛都盯着朱亮,正在那运气,眼看就要爆炸了。
林玉说:“刚才我听他们几个人说了,您要再这么坚持,他们就要退出阎王寨。这恐怕对你我师徒不利。往下比吧,咱们怕什么呢?名正言顺,干脆把梅老头儿置于死地,那比这么打强得多。您何必跟他斤斤计较呢?”
林玉这么一说,朱亮点点头说:“有道理。”朱亮提着五金拐杖回来了,跟外国鸡一样,说变就变,这阵是笑脸相迎,说:“梅老剑客,方才恕我说话不周。我跟刘道爷感情不错,看他死得那么惨,心里很难过,心里一着急,脑袋一发热,说话就语无伦次,难免有所得罪。就算我的错,行不行?看在您的面上,这事就算过去了,你看如何?”
梅良祖一听心想,猴崽子,又打什么鬼点子了,既然你撤梯子,我也得撤一撤,遂笑着说:“承蒙老剑客赏脸,那就麻烦你派人收尸吧。”
“好好,这事全归我们。老剑客请到西彩台上看会儿?”“不了,有工夫再来,我和徒弟还有事。”说完,老少英雄回归东彩台。
大家就座后,梅良祖利用这个机会把京城所遭所遇和蒋平、徐良说了一遍。两人听后眉头一皱说:“有这等怪事?包大人再出了事,可不好办了。无奈,现在抽不出人,阎王寨的事情都忙不过来。抽无能为的,回去没用,有能耐的人抽走,这里的仗谁打?”
蒋平和梅良祖商议说:“今天我们就能分出上下来,不管输赢胜负,咱们再从长计议。”梅老剑客一听,也只好如此。
这时候,飞剑仙朱亮走下西彩台,来到梅花圈高喊道:“众位,方才经过我们商议,提出一个公平合理的解决办法。刚才比的是第六阵,双方互有伤亡,算谁输,算谁赢呢?要为这事纠缠,恐怕一时半会儿说不清,因此梅花桩比武之事不算,这第六阵不算。咱们重新准备第六阵,决一雌雄,不知各位意下如何?”
徐良他们有心不答应,可又一想,刀劈刘道通的确有点过分,哪有追到人家家门口把人家劈了的?如果朱亮他们揪住这事不放,真是纠缠不清。不算也行,看看这个第六阵又有什么新花样。
蒋平高声喊道:“妥了,这样算公平合理,老剑客,你重新准备第六阵吧。”“好,既然四老爷通情达理,咱们就往下进行。不过这第六阵不在这儿,劳驾各位随我来。”众人从台上下来,跟着朱亮直奔后山。
徐良紧随师父,一边走,一边看。工夫不大来到一个地方,叫鹰愁涧,悬崖峭壁,陡立陡立的,往下看深不见底,最宽处能有五丈,最窄处也有三丈五。整个山底下叫鬼阎川,冷气袭人。老鹰飞到这都发愁。这武怎么比?大家心里都没底。
这时,朱亮走到鹰愁涧的旁边,对蒋平众人说:“众位,咱们练武的人,讲究水早两路,轻功、硬功都得有,今天这一仗就在鹰愁涧进行。”
阎王寨早有准备,山润两旁各有两个大铁环,飞越山涧拴了两条铁链,两条铁链之间相隔五尺。
朱亮一看,一切就绪,向大家解释说:“众位都看见了吧,这叫双龙飞索桥,比武就在这上,一人一根,也可以来回替换。哪位不行,掉进山涧,算他经师不到,学艺不高。”
大伙一听,是这么回事,难得朱亮想出来。铁链有手指粗细,晃晃悠悠,跟打秋千差不多,一个不注意栽下去,就会摔成肉饼子。要在这上比武,真得有绝艺。
朱亮宣布完毕,回归本队。时间不大,出来一个人,正是三世陈抟陈东坡。他怪眼圆翻,撇着喇嘴,来到众人面前,把长大的衣服脱掉,里头是短僧衣,斜挎着皮囊,里面装着三十二颗金棋子,手里端着金棋盘,乐呵呵地说:“各位,贫僧不才包下这阵,请大家赏脸。”
说完,“嗖”飞身登上双龙飞索桥,像燕子一样轻,由这头走到那头,从那头又回来,在两条索链上跳动自如,站在那好像磁石一样,能把他粘住。果然是绝艺,要没有登萍渡水的功夫,没有踏雪无痕的本领,根本练不了。陈东坡练了几趟之后,在铁链上来了个金鸡独立,铁链来回晃悠着。
他高声喊道:“哪位过来?梅老剑客,您刚来,那几阵都没参加,现在正赶上这第六阵,关系重大。这阵我们阎王寨要是输了,这次比武就算结束,我们以失败告终,按合同和誓言办事,决不悔改。我看一般人没有资格登这双龙飞索桥,只有您老人家的能耐还可以。怎么样,能不能赏脸上来?”
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他指名道姓。梅良祖绰号金睛好斗,瞪眼就骂人,举手就打人,就是刀山、油锅也不惧怕。
老头儿一听点自己的名,就说:“好嘞,我要怕你算白活。”说着挤出人群,回头又对徐良说:“孩子,在这儿看着,待为师会他。”
徐良真有点担心,师徒感情甚深,他一手拉住师父说:“老人家等等。”“什么事?”“我说话您可不要生气。这次英雄会不比寻常,他们每想出一个主意,都有独到的手段。您老人家上了年纪,气血也衰败了,我看您最好不要去,徒儿替你去。”
“良子,你这片孝心为师非常高兴,不过放心吧,你认为我老了,我认为没老,相反我觉得我的能耐比当初还强。孩子,有师父在这,能叫你下场吗?再者一说,人家点了我的名,你在这给为师盯着,倘若有个万一,我一脚蹬空掉下去,或者被打死打伤,当然你就得下场为我报仇。”
老头儿说着,迈步来到山涧旁,周身上下收拾利落、飞身就跳上另一根铁链,一个金鸡独立,像蜻蜓点水。两旁众人一看,鼓掌喝彩。再看两位在两条铁链上来回走了几趟,开始伸手了。
梅良祖使的是子午盘龙梢,是根拐棍儿,比较长,有弯曲,甩起来还带响,宝刀、宝剑切削不动。三世陈抟使的是大棋盘。
两人一动手,梅良祖无形中就有点吃亏,因为他盘龙梢占的面积小,而陈东坡的金棋盘面积大,使起来“呼呼,挂风,像一堵墙,况且陈东坡硬功出众,力大绝伦,越打越勇,越战越猛。两人打到一百个回合没分输赢。
梅良祖是个急性子,办什么事情都讲究干净利落,伸手就成。无奈遇上了强敌,老头儿就有点冒汗,心想干脆使招绝的,把盘龙梢往陈东坡门面一晃。
陈东坡以为奔自己的脸来了,竖起金棋盘往上一架。梅良祖身子一转个儿,盘龙梢奔陈东坡的双腿。只听“啪”一声,正好抽到腿肚子上,抽了个皮开肉绽,鲜血直流。陈东坡站立不稳,从双龙飞索桥上就摔了下去。
山涧有多年的裂缝,长出不少树来,其中有颗松树,七枝八杈,好像个大手掌,探出山缝之外。冬天下雪,秋天落叶,都被接到这手掌里。年复一年,落叶有好几尺厚,形成了个大棉被。
也是陈东坡不该死,正好掉到这上面,颠了三颠,晃了三晃,没掉下去,拣了条命。阎王寨的人赶紧把他解救上来,调治伤口。
梅良祖大获全胜,飞身跳到岸上,问朱亮道:“怎么样?服不服?不服,再派人,我陪着。”这一下,把阎王寨的人都给镇住了。
朱亮迈步出队,对梅良祖说:“老剑客,这一阵没得说,我们认输。十阵赌输赢,胜六阵者为胜。现在开封府整赢了六阵,这次比武就算结束,开封府胜。阎王寨的人就得不食前言。”说完,朱亮请大家回归梅花圈的东西彩台。
朱亮和蒋平说:“我们阎王寨认输,怎么讲的就怎么办。不过日头平西,天已经晚了,咱们回去吃了饭,休息休息,明天一早在天王殿见面协商,你们就接管阎王寨。”
蒋平一看天确实不早了,大家苦战一日也饿得够戗,遂点头同意。朱亮领阎王寨的人回前山,蒋平率队回狮子林。
回到狮子林,仍然是林玉陪着,还是那么热情款待。到掌灯时分,林玉告辞走了。老少英雄开始用晚饭,一边吃,一边谈论着今天的事,预料着明天的事。
梅良祖琢磨着,朱亮今天挺痛快,败就是败,说话算数,明天就叫开封府接管阎王寨。如果按誓言办,他们都得到案打官司,难道他们就这样心甘情愿吗?
想到这儿,他对蒋平说:“你想想,明天能不能有什么变化?”“很难预料,我看变化不大吧?”“不见得,朱亮说人话,不办人事。我们要多加小心,预防他明日变化。”“老剑客说得对,这贼说话向来不算数,我们应当作好充分的准备。”大家七嘴八舌,说什么的都有。
晚饭用罢,残席撤下,开始休息。徐良睡不着,心想老师说的不是没道理,朱亮说话眼神不定,两眼珠直转,看来他是嘴不对心。倘若他们说了不算,明天跟我们决一死战,我们这一百多人置身于虎口,岂不是凶多吉少?今晚是个关键,我也睡不着,到前山溜达溜达,看看他们有什么鬼名堂。
想到这,他一翻身起来,看别人都在熟睡,便穿上夜行衣,背好金丝大环刀和青龙宝剑,带上镖囊,随身应用之物用小包包好围到腰上,轻手轻脚出了狮子林。他往下一哈腰,施展陆地飞行法,真好像离弦的箭,时间不大,就到了前山。
他刚走到后角门,突然发现从后门闪出一个人来,直奔自己这个方向。老西儿闪身躲到树后,借着月光仔细看着。
那人跑得很快,越来越近。徐良一看不是别人,正是细脖大头鬼房书安,心说他半夜不睡觉,瞎溜达啥呢?看这意思是赶奔狮子林,说不定有什么事?我曾经告诉过他,如果发现什么,随时禀报我。
老西儿想到这,钻出树林,一把把房书安抓住,说:“房书安。”“哎哟,我的妈呀!”好悬没吓死,回头一看是徐良,说:“我当是谁呢,闹了半天是爹爹。爹爹在上,受孩儿一拜。”他这礼节还挺周到,不管在什么场合,这事忘不了。
徐良把他拽进树林说:“不必多礼,你这是上哪儿去?”“爹爹,孩儿正要找你。”“难道你探听出什么消息来了?”“有件大事我要禀告爹爹。”“什么事,快讲。”
徐良一看房书安的样子,就知道有事。房书安擦了擦脑门儿上的汗说:“爹爹,大事不好了!朱亮老兔崽子,说人话不办人事。方才他们在小屋里议事,我在后窗户上偷听,听了个真切。他们说:‘什么投降,什么交出阎王寨,狗屁!’不但这样,他们还要炮打狮子林。”
徐良一听,脑瓜就“嗡”一声,赶紧问道:“炮打狮子林,什么意思?”“他们在狮子林房前房后都埋了地雷,刚才他们说赶快点药捻。药捻一点,狮子林就上了天,要把你们全炸死。我听完马上往外跑,给您送信儿。您快去告诉大家,赶快离开狮子林,晚走一步就全变成炮灰了。”
徐良一听,浑身冒汗,他相信房书安说得千真万确,事不宜迟,马上回去。遂说:“房书安,你赶紧回去,我这就去送信儿。”
两人正要分手,就听狮子林那个方向“轰隆”一声巨响,大地都颤了三颤,树叶震下来许多。再看狮子林火光四起,砖瓦乱飞,整个被浓烟烈火笼罩了。
徐良一看,“哎哟”一声,觉得眼前发黑,昏死过去。房书安赶紧过来把徐良扶起,抬头瞅瞅火光,低头看看徐良,不住地晃大脑袋说:“完了,晚来一步。要早点知道就好了。爹呀,你醒醒吧。”捶捶前胸,打打后背,好半天徐良这口气才上来。
他就像疯了似的,用拳头“哐哐”直捶脑袋。房书安吓坏了,跪在那说:“爹呀,您可别生我的气,我一听到信儿就来了,可不怪我。”“怎么能怪你呢,只怪我自己没有料到这一手。完了,全完了!”
徐良一想,老师、蒋四叔、欧阳老侠客,老少英雄一百六十多人,一下全完了,就像摘他的心一样。
他把白眼眉一立,“嘎嘣嘣”咬碎钢牙,拽出金丝大环刀说:“朱亮,你这个正八羔子,三老子跟你拼了。杀一个够本,杀两个赚一个,我也不活了。”说着提刀往外就闯。
这时候,房书安也不顾一切了,在那跪着往前一扑,抱住徐良的腿说:“爹爹等等,听我再说几句。”房书安坨挺大,有二百来斤,在这坠着,徐良当然走不了,回头问道:“你还有什么讲的?”
“爹爹且息雷霆之怒,休发虎狼之威。您这不是匹夫之勇吗?我明白您的意思,豁出去和他们拼命,但是您拼不起呀!您浑身是铁,能打几颗钉?阎王寨的贼比秃尾巴狗都狠,您不是白白送命?以孩儿之见,事到如今,难过也没用,我知道一条密路,把您送出去,快点搬兵去吧。该调军队调军队,该请能人请能人,众志成城,大伙回来再报仇。光靠您一人无济于事。倘若爹爹有个三长两短,孩儿依靠何人?”
徐良一想,他说的有道理,于是说:“好吧,听人劝吃饱饭,我就听你的。”“您这才算明白,事不宜迟,随我来。”
这房书安真还饶对了,虽然挖了他的鼻子,但一点也不记恨。今天,徐良真还得感激他。房书安前边引路,徐良一边跟着,一边擦着眼泪。
拐弯抹角来到后山,房书安看看四周无人,说:“爹爹,您看。”徐良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有一石洞,洞口杂草丛生,树木藤萝已经把洞口封了,一般很难看出来。
“爹爹,您就从这洞进去,一直往前走出了阎王寨,赶紧回大同府调兵,孩儿听您的喜信儿。”“好吧,咱们过两天见。就冲你这片热心,我禀明天子,一定有赏。”房书安含着泪说:“多谢爹爹,快走吧,孩儿盼着您回来。”
山洞里冷风透骨,伸手不见指,对面不见人,高一脚浅一脚没法走。徐良从百宝囊中取出火扇子,一手提刀,一手拿着火扇子照亮,顺着山洞往前走。
山洞里很冷,可他的心就像火烤似的,身上直冒汗。走了很长时间,突然前面亮光一闪,他熄灭火扇,紧走几步,出了洞口。
这时,天已经大亮,要不是山挡着,就能看到日头了。徐良吸了几口新鲜空气,手搭凉棚,辨了辨东南西北。前面出现一条大道。这不是去大同府的那条道吗?来的时候走的就是这条道。
他在洞口留了点标记,打算搬人回来就走这条暗洞。一切准备完毕,徐良提刀走到道上,三步一回头,五步一回首,眼望阎王寨抽抽搭搭地哭着说:“师父、四叔、各位兄弟,你们在天之灵别散,等着我搬兵回来给你们报仇雪恨。”他低头一边走,一边擦着眼泪。
这时,对面来了三十多人,都骑着马,前呼后拥着一辆车。这车特别讲究,金丝绸的车篷,前面撩着帘,两边轻纱窗户。大白马驾辕,两匹大骡子拉着套,每匹马都挂着威武铃。
赶车的是个年轻的小伙子,周身上下一身蓝,挽着白袖面,拿着大鞭子。马蹄在山道上发出清脆悦耳的声音。在前开道的是一匹白马,马鞍上端坐一个人。
此人面似银盆,剑眉虎目,鼻直口方,留着大燕尾胡,胡子还往上翘着;帛缎的扎巾,帛缎的箭袖,外披粉绫英雄氅,白护领,白水袖,鸟翅环得胜钩挂着一条五钩神飞亮银枪,腰里挎着口宝剑。
他一边走,一边回头对这些人说:“弟兄们,大家辛苦点,再加把劲,眼前就是了。”徐良正低着头赶路,也没注意前面,就和那人打了个对面。
眼看就要碰上了,那人赶紧把马带住喊道:“站住!”车也站住了,随从的人也站住了。徐良这才发现,抬头一看,吓了一跳,心说多悬,差点没钻到马蹄子底下去。他往路上一闪,给人家让路。
那人就有点不高兴了,把脸往下一沉,瞪了徐良一眼,说:“你怎么回事,是个聋子,还是个哑巴?大白天走路不往前看,跟地皮算什么账?多悬,这要把你踩死,怨谁?你是不是活腻了?”
徐良一听这话觉得有点刺耳,可又一想,不怪人家发脾气,怪自己不看路,吃个哑巴亏得了,所以没言语。那人嘴不让人,一看徐良没言语,接着又说:“往后注意,要不爱活说话。看你这模样长的,三分不像人,七分倒像个鬼,就冲你这副尊容,还活个什么劲!”
徐良一听火往上撞,心说,人善有人欺,马善有人骑,人要倒霉,喝口凉水都塞牙,我落到这步田地,你还想踹我三脚,我岂能容你!
白眉徐良这个人脾气最好,一般的事情从来不发火,就是该发火的事情,有时候从外表也看不出来。但是现在,情况有点变化,徐良的肝火非常盛,你想想,摊上那么大的事情,泰山压顶,痛断肝肠,他能不急吗。
这阵儿,恨不能肋生双翅,飞回大同府,见着钦差颜大人说明经过,马上就搬兵,踏平阎王寨,把这伙儿贼人抓住,刀刀斩尽,刃刃诛绝,给死去的老少英雄报仇,那才能满足他的心意呢。
您想想,在这种情况下,有人骂他,他能干吗?徐良把眼珠子一瞪,白眉就立起来了,心说我就得疯着点,不然的话,人能把人欺负死。
徐良“嗖”就蹦到了大道上,一把拽出金丝大环刀,用手指点着马上这个人:“你是什么东西,竟敢教训你三老子,你问我想活不,我还想问问你是不是活腻味了!”“哟?”
骑马那个人把脸往下一沉:“丑鬼,你还不忿儿呐,今天我来教训教训你。”说着话,一骗腿,从马上跳下来了,把马鞭交给手下的仆人,飘带一解,把外衣甩掉,跳到徐良面前,举手就打。
徐良也不问青红皂白,用大环刀一接他的胳膊,刷一刀,这个人往下一撤胳膊,徐良一反手又是一刀,跟这个人就战在一处了。
等一伸手徐良发现,这个人可不白给,空手夺刀,滴溜溜身形乱转,恰似猿猴一般。徐良砍了人家七八刀,没砍上,正在这时候,车帘撩起来了,从里边一探头,出来个老头儿。
这老者长身躯,往车前边一看:“小亮子,怎么回事?为什么跟人家伸手,还不给我住手吗?”此人闻听,虚晃一刀,跳出圈外,来到车子旁边,躬身施礼:“爹,我在这儿遇上个不讲理的人,我打算教训教训他。”
“呔,这是什么时候,你还给我惹祸啊,我看是你不讲理,还不给我退在一旁!”“是!”年轻人规规矩矩退在一旁了。
老者一骗腿,从车上下来了,迈着方步,来到徐良近前。噢!徐良闪目一看,这老头儿长的可够排场的,身高八尺挂零,细腰梁宽膀梢,面如晚霞,花白胡须撒满前胸;头上戴着杏黄缎子鸭尾巾,顶梁门安着块美玉,半匹黄绫子包头,身穿鹅黄色短靠,勒着十字绊大带煞腰,下面骑马扎蹲裆滚裤,蹬着一双抓地虎快靴,外面披着古铜色英雄大氅,白护领,白水袖。在老头儿的身后,背着一对特殊的兵刃。
徐良没看清楚。这对兵刃叫万字青铜铎,是属于二十四路外无形的家伙。老者往前一站,二目如灯,五官貌相长得十分慈祥。
老者冲着徐良一抱拳:“年轻人,请不要生气,方才跟你动手的那个人,是我的小儿子,别看他不年轻了,但是不懂事,言语不周,多有冒犯,还请壮士担待,老朽这厢赔礼了。”
徐良一看,气就消了,人都是顺的好吃,横的难咽。徐良感到自己肝火也有点盛,赶紧往旁边一闪身;“担待不起,担待不起,也怪山西人不对,老人家,你不必客气,请过去,请过去。”
徐良一闪身,意思是,你们走你们的道,我办我的事。可就在这一刹那,老头儿都瞅明白了,再听徐良一说话,满嘴山西口音,一瞅这白眼眉,面如紫羊肝,再瞅瞅他手中的兵刃,老者就问:“年轻人,请留步,老朽冒犯,我问一声,你是不是姓徐叫徐良?”“呀!”
徐良心说,还真有认识我的,既然人家指出来了,就不必隐瞒了。老西儿点了点头:“俺正是山西人。”“唉哟,孩子,白眼眉为记啊,我可见着你了。”
老者说着话就过来了,拉着徐良连摇头带跺脚:“啊呀,这真是误会!误会!小亮子,还不过来见你徐大兄弟。”
那个人一听傻了,赶紧把长大的衣服穿好了,迈步来到徐良面前:“哎,您就是山西雁白眉大侠?”徐良点点头。
“哎哟,兄弟,恕小兄眼拙,多有得罪,兄弟,哥哥我这赔礼了,往后您还得多担待。”说到这儿,一片云彩消散了。可是徐良也有点发愣,这两个人没见过。
老头儿看出来了:“徐良啊,大概你不认识我们爷俩,我们也是跟你初次相见,但是你有白眼眉为记,世界上的人有几个长白眉的呢?再看你使的金丝大环刀,我就把你猜出来了。别看咱俩没见过,我跟你师父可有交情,你老师是不是金睛好斗梅良祖啊?”
“不错,是我老师。”“我跟那老猴崽子交情莫逆,大概你也听说过吧,我就是他最好的朋友,家住江苏嘉兴县,中山剑侠,人称中山侠客武元功,我姓武。”
徐良想起来了,这个人的名字我的老师梅良祖不止一次提到过,还说将来你闯荡江湖,如果听说江苏嘉兴县千万别错过机会,我有个最好的朋友叫武元功,那人的八仙剑打遍天下没有对手,另外,他自己研制了一套兵刃,叫万字青铜铎,盖世无双,如果你见着这个人,好好虚心学习,他一定能传授你绝艺。没想到在这儿遇上了。
老头儿一报名,忽然他想起来了:“啊,闹了半天,你是老伯,我给老伯磕头了。”“起来,起来,都是自家人,何必多礼。徐良啊,你师父可好吗?”“我……”一句话碰到徐良伤心之处,再看徐良鼻子一酸,眼泪掉下来了。
武元功就是一愣:“徐良你怎么了?难道说你老师他……”“老伯,不要再讲了,我老师刚死。”“哟,怎么死的?什么病?”“不是有病,一言难尽。”徐良本来不想说,一听这个人不是外人,于是,把阎王寨的事,简简单单诉说了一遍。
不说便罢,等徐良话音刚一落地,老者把脚一跺,用手远指阎王寨:“黄伦啊,黄伦,你小子不是人啊,怪就怪老朽错翻了眼皮,把偌大的山寨让给你,闹了半天你是一只狼啊,我非扒了你的皮不可!”他儿子叫武亮,人送绰号神枪小白龙。
武亮过来了:“爹,怎么样?当初我就说过,他不是人,你老一百个不信,怎么样呢,现在您明白了吧,您看他都干了些什么事,在家里起身的时候,您还认为是谣言,现在是真的了吧,我徐三弟能说瞎话吗?”
徐良听不明白他们这话是什么意思,就见武元功骂过多时,拉着徐良说:“孩儿啊,你的意思是回大同搬兵?”
“对,我要搬兵求救,踏平阎王寨,给死去的师父、各位英雄报仇。”“好!孩子,能不能听我一句话。”“老人家您说吧。”
“我跟你师父有交情,慢说你要给他报仇,我也想给他报仇,只是你去搬兵,什么时候能回来,远水不解近渴,如果你相信你这个老伯,你不必搬兵,我领你赶奔阎王寨,亲手捉拿黄伦和飞剑仙朱亮,任凭你发落,你看怎么样?”
徐良看了看武元功,心里头一翻个儿:这老头儿口气可不小啊,大概也是个牛皮匠;但据我师父说,他不是个牛皮匠,他怎么敢说这样的话啊?就凭你一个人到阎王寨拿黄伦,拿朱亮,谈何容易啊!我们一百多人都没有办法。
但是徐良还不能跟人家直说,他一乐:“好,我多谢老伯的盛意,不过,我觉着把握不大,那黄伦非常阴险,朱亮非常厉害,恐怕您老人家孤掌难鸣,还是搬兵的好。”
“哈……孩子,你说这话是不是对我不相信啊,也难怪,咱爷俩没处过,你认为老朽我在这吹牛皮,要这样想,你错了。我也不是说大话,我要一进阎王寨,叫黄伦跪着死,他不敢站着活。我说句玄话,眼前有一泡屎我叫他吃了,他都不敢不吃,更别说朱亮。孩子,你就当上了回当,跟我回去,你看我说话算数不算数,大不了你再设法逃出阎王寨,再搬你的兵。”
徐良叫人家这一席话给憋住了,老西儿这人挺忠厚,如果说断然拒绝,不听人家的,自己就搬兵,显见得太有点不够意思,眼看着老者把话说绝了,背不住他有特殊的能耐,不然的话,他怎么能这么说呢。我离开阎王寨,走出来又不远,跟他回去一趟也没什么亏吃,大不了顺着那条秘路再出来呗;如果真像他说的那样,能要了黄伦的命,能把飞剑仙朱亮给胜了,我不就省事了吗。
对,想到这,徐良满面赔笑:“要这样一说,您可就得多帮忙了。”“怎么能说帮忙呢?你还不清楚,这个事也是我的事,如果黄伦真犯了大法,我还得跟着吃官司哪,你跟我走吧。”
“我就跟你这样进阎王寨?他们都把我恨死了。”“没关系,大摇大摆跟着我走,我看他们哪一个敢动你一根汗毛。”
神枪小白龙武亮过来了:“兄弟,你就跟我甩着肩膀往里走,我们干什么你干什么,你看他们谁敢动你。”
徐良一看这爷俩吹得“乌丢乌丢”的,好吧,咱就试试。徐良也没化装,把衣服收拾收拾,大环刀还鞘,跟着挂车,开始进阎王寨。他们走的是大道,不用钻山洞就走到头道关口鬼门关。
车子停住了,神枪小白龙打马往前一挺,哒哒哒哒勒马停住了:“哎!有没有带活气儿的?”这蠡说出去就特别难听,守关的喽罗兵往外一探头:“呔……哎哟,您这是从哪来?”
“你说从哪来!快告诉黄伦,叫他列队来迎接。”“唉,好嘞!”守关的兵赶忙开关落锁,有人骑快马到里边报信去了。
徐良一看有门儿,这爷俩果然有点神力,徐良的心里升起一股希望。进了鬼门关,又过了断魂关,一行人马开始往山里走,走了一半就听见炮声震天,咚嗒嗒嗒,九声炮响,表示热烈欢迎,紧跟着鼓乐喧天。
徐良抬头一看,旗幡招展,绣带飘摇,从山上下来无数的人,全都是锦衣绣袄,红灯开道,白天点灯表示欢迎的意思。手下人呼拉往两边一闪,正中间有一匹黄马,马鞍上坐着一个人,正是天德王黄伦。
就见他滚鞍下马,提带撩袍,噔噔噔,一路小跑来到车前,跪倒在地,连叩响头咚咚咚:“老人家,您这是从哪来?怎么事先连封信都没来,要知道,我派人接您去,我太感到突然了。老人家,赶紧往山上请。”再看后边一百多个人,趴在地下给老人家叩头。
武元功从车上下来,把脸蛋子沉着:“免礼。黄伦,我这一来你感觉着突然吗?”“是,事先一点信儿我都不知道。”“哈哈哈,我就为着是叫你突然,要叫你知道信儿那就不好办了。走吧,有事到里边咱们再说。”
黄伦偷眼一看,老头子冷若冰霜,脸蛋子这个吓人啊,再往老头子身后一瞅,一眼看见徐良了,天德王倒吸了一口冷气:“老人家,这个人跟您是什么关系?”“啊?”
武元功回头瞅瞅徐良:“你问他啊? 我的好朋友,我把他领来你不欢迎吗?”“啊,原来是您的好朋友,我哪知道啊,我照样欢迎,往里请,往里请。”神枪小白龙拉着徐良就往里走,群贼一看,徐良眼珠子都红了。
飞剑仙朱亮的胡子撅起老高,干瞪眼不敢说别的,就好像众星捧月一般,把中山剑客请进天王殿。凡是山上的人,见中山剑客来了全跪倒了:“老人家,您好,欢迎老人家登山。”
老人气不打一处来,用眼睛狠狠瞪他们一眼,连一句话都没说,挺胸从人群中穿过。徐良和武亮并肩走过人群,就见武元功工大步走到正中央的高台上,一屁股就坐到黄伦那把椅子上,武亮和徐良,背手站到武元功的身后,黄伦没坐儿了,垂手站到桌旁。别人一看,连黄伦都站着,谁还敢坐。
天王殿的人都快站满了,大殿里静悄悄的,空气十分紧张。武元功坐下,手捋着胡须,一言不发,就见天德王黄伦冒汗了,没话在这儿找话:“老人家,您这是从家里来吗?”
“嗯,不从家来能从哪儿来?”“是是是,一路上走了多少日子?可够辛苦的。”“天不苦,我命苦,怪我当初错翻了眼皮,拿狐狸当人了。”“唉,是是是,老人家,您肝火怎么这么盛啊?是不是现在我来陪您进膳? 你想吃点什么?吩咐下来,我让御膳房给准备。”
“我气都气饱了,黄伦,你少在我面前故弄玄虚,说这些废话都没用。我且问你,你要如实地跟我讲,你是造反了吗?”“唉,老人家您这是指什么说的?”
“指什么说的?我在江苏家乡就听见了传闻,说你把大旗挑起来了,自封天德王,还把你手下的弟兄加官晋级,真叫我可发一笑啊,我真不明白,没人封你就当了王子了,你们这帮人光当了官上哪关饷去?真是滑天下之大稽,无耻到了极点,有没有这事?”
“唉,老人家,这不是谣言,果然有此事。”“好,我再问你。听说你勾串宁夏国,宁夏国的国王赵元浩许给你多少好处,襄阳王赵珏给你多少条件,你们暗地里勾打连环,你给人家当狗使,在前边探道,利用这座阎王宝殿山势凶险,易守难攻,你把它变成杀人的战场,你还派人扰乱大宋的边境,封城占地,做尽了坏事,这事有没有?”
“老人家,有倒是有,不过不像您说的那样……”“呸!黄伦啊,你还跟我狡辩,我手中掐着真赃实据呢,我告诉你,这次我是来者不善,善者不来,我要跟你算这笔总账!”
黄伦脸上一阵白,一阵青,汗珠子滴滴嗒嗒直往下淌,连一句反抗的话也不敢说。徐良就站在武元功身后,心里也纳闷儿,这么跋扈的黄伦,为什么在武老剑客的面前像个避猫鼠。说到这,咱得把这个底亮一亮,究竟为什么?这里边有原因,要想知道怎么回事,还得从黄伦身上说起。
这黄伦就是东京汴梁开封府的人,祖居开封,家中书香门第,世代没有做官的,但是都念了不少书,到黄伦这辈上,书也没少念。
这人从小就野心勃勃,总想着十年寒窗苦,一举成名时,将来高榜得中,在人前显胜,那多尊贵啊!我这前途,简直是光辉灿烂,我非得出人头地不可。
他志向不小,野心挺大,可是,事与愿违,年年赶考,年年落榜,他的命运就好像洪秀全差不多,洪秀全五次考试不第,他比洪秀全还多,七次落榜,把黄伦气的几次都发了疯了。
他认为官场太黑暗,我这么个人才你们怎么就发现不了呢?看来在这个世上我没法呆了,有几次他想寻死,但又没死。
正赶那年黄伦的父母都故去了,他把家里的东西变卖变卖,弄了点现钱,赌气地离开了开封。他从书本里得了这么些经验,大丈夫志在四方,我不在京城呆着,我找地大人稀的地方,万一有人发现我是个人才,我可以大有作为。
他就怀着这样一颗心,买了一匹马,起身游历全国。可是上哪去也没有找到称心如意的地方,也没有人赏识他这个人才,钱也花没了。
数年前,黄伦来到塞北阎王寨。那时候的阎王寨不叫阎王寨,叫燕王寨。他来到这儿之后,看到有矿工在这里干活,另外,这里山林挺茂密,生活比较得过,自己钱也花得差不离了,干脆在这卖点苦力,挣点路费活命吧。
就这样,他在这里扎下根了,在工棚里一住,跟人家干苦力活。人家都是本地人,适应本地的气候,也有人照顾,他是光身一个人,没病没灾的时候还行,一旦有事的时候就傻了。
偏赶那年的冬天,他得了伤寒病,工头一看,这位没家没业,若死在工棚里头,谁担得起这个责任,干脆趁着他还有气,把他拉出去扔了得了。于是拿床破被把他一包,打算拉到荒山上扔掉。
这事有多巧,正好遇上中山剑客武元功了。武元功在阎王寨开了一座林场,挺挣钱,这些伐木工也好,挖矿工人也好,都是他手下的伙计。武元功到年底了打算查查账,到四外溜达溜达,偏赶遇上这件事。
他一看拉着个人,到跟前一摸还有口气,问工头是怎么回事,工头不敢隐瞒,如实地向武元功说了。老头子把眼一瞪:“你们还有点人性吗?这人还没死呢,你们要往哪儿扔?你们做这事不怕断子绝孙吗?”
这些人把嘴一咧:“他没家没业,万一死在工棚里,咱们也说不清道不明呀,他又没钱,谁拿钱给他请大夫医治啊?”老头儿一想,这么办吧,把他接到我家去吧。
就这样,武元功把黄伦接到自己家去了,腾了间房子,拨出来两个人服侍他。当时武元功是出于慈悲的心肠,没有别的用意。有人给黄伦煎汤熬药,冬去春回,他病好了。
黄伦拣了条命,一问,人家才跟他说,要不是武老剑客救你,焉有你的命在?武老剑客把他救了,把黄伦感动得涕流满面,见了武元功他就趴在地下,不知说什么好:“老剑客啊,我之所以有今天,是您赏给我的,我就是变牛变马,也难报恩情之万一啊,老人家您叫我干什么都行,我非报恩不可。”
武元功乐了,问他:“你是哪儿的人?叫什么名字”“叫黄伦。”“你会什么手艺?”“我不会什么,就会念书写字。”“那好。”
武元功一想,在这偏邦塞北,单单林木多,念书的人不多,手中真缺少有学问的人,一听他念过那么多年书,挺高兴,就把黄伦留到家中,让他当了一名管账先生。
黄伦为了报恩,加倍工作,兢兢业业,把山林矿产管理得井井有条,账面上清清楚楚,而且他对人也好,大伙儿没有一个不挑大指称赞他的:“这黄先先好,别看年龄小,还有两下子,见人还随和,学问还大。”
这件事传到武元功耳朵里了,老头儿挺高兴,觉着发现人才了。有一天过节,武元功高兴,到黄伦屋里,一看黄伦不在,桌子上放着文房四宝,老头儿信步到了桌前背手一看,上面放着一首诗,字写得很漂亮,这首诗是四句话,上写:三尺龙泉万卷书,上天生我意何如?不能报国安天下,枉称男儿大丈夫。落款是黄伦。
武老剑客一玩味这首诗的意义,就知道黄伦此人不俗啊,抱负挺大,这人绝不是个庸才,对他更加器重了。那时,他有三个儿子,大儿子、二儿子不在身边,就小儿子武亮在身边,武亮还有个姐姐,叫武秀云。
老头儿一想,不如就招个女婿,把我女儿秀云许配给他,郎才女貌,他又有学问,这该多好,于是就跟儿子商量这事。
武亮虽小,但不同意:“爹,有道是,画龙画虎难画骨,知人知面不知心。您跟他才处了多久,再一说您看他有学问,就把我姐姐给他,往后他要不是好人,您不是后悔了。”“唉!”
武元功说:“孩子,你懂什么?我饱经世故,不管什么人,我用眼睛一看就知道好坏,这个人绝对错不了,你姐姐跟他,将来就有福享。”
那时,家有干口,主事一人,武元功做主,把女儿许配给黄伦。黄伦由账房先生一跃成为乘龙佳婿,更了不得了。为了补报武元功的恩德,他更是加倍地努力工作,显示出自己的才华。
自从武元功把他招了女婿之后,老头儿减轻了负担,把森林、矿产全都交给黄伦执掌,老头儿乐得享福。
黄伦一想,我这时不干什么时候干呀,因此,几年的工夫,把阎王寨治理得井井有条。再加上中原水旱无收,许多人为了吃口饱饭,流落到塞北,一听说这里招募工人,纷纷报名参加。来的人有房子住,有活干,有饭吃,谁不喜欢啊。
一传十,十传百,几年的工夫,阎王寨就变成了一个热闹繁华的大集镇,人口多达数万,哪一个不听黄伦的,谁不听武元功的,人家是东家,没人家,老少都得冻饿而死。无形中,这些人都成了他们使用的工具,叫干什么干什么。
老头儿享了福了,突然想起一件事来,他原籍是江苏嘉兴县的人,现在他动了思乡之念,想回老家去。原来分不开身,这么大片的产业没人执掌,如今有了黄伦,正可抽身。
老头儿就把姑娘、女婿叫到身边,说:“我打算回原籍去养老,这儿就交给你们夫妻,你们好好执掌。”
黄伦起初不答应:“人,四海为家,您在这里挺好,何必非回原籍呢?”老头儿说:“不,我主意已定,万言难改,过些天我就走,但是我回家后也不是不来了,隔个三年两年的,我来一趟,只要我不死,咱们会常见面。”
就这样,他带着儿子武亮回到嘉兴,三年一趟,五年一趟,经常到阎王寨来看看。他发现,一年一个样,三年大变样。这时塞北不太安定,土匪经常出没骚扰。
黄伦为了保卫乡址、财产不受损失,就编了个联庄会,在工匠之中选拔年轻的,从外地请来不少会武术的老师,教这些人拳脚,打造刀枪棍棒,这些人就当了专业庄客。
同时,黄伦又怕这些人没有经验,花重金聘请了不少会武术的人,这些人就成了职业保镖。这支队伍越来越大,后来竟发展到两三千人。
武元功看了,心中一动,黄伦跟当初不一样了,原来是耍笔杆的先生;现在竟然变成了武士和庄头,万一他要走错了道可不得了啊。
他一瞅黄伦出来进去,高头大马,前护后拥,保镖的镖师一跟就是一大帮,他说干什么,这些人无条件地服从,他要说造反,这些人都得随着,这就引起武元功的担心。
有一天,武元功把黄伦叫到眼前,把姑娘也叫到眼前,一家人坐下了,武亮也在,老头儿问黄伦:“孩子,现在边境不太平,你也招集了这么多人,拿刀动枪,这要出了人命怎么办?当然,保卫乡址,杀死贼匪不算什么,万一杀错人呢,伤了好人怎么办?我替你十分担心啊。孩子,三条大路走中间,你可别走错了路啊,万一你听了坏人的鼓动,心眼一偏,再做了坏事可不得了啊。”
武元功这一说,黄伦明白:“爹爹,您的意思我全懂,您是不是怕我造反?”“有这意思。”“哪能呢?我是大宋朝的臣民,奉公守法的百姓,我能干那种事?您老人家只管放心,别看我养了这么多庄客和武士,那是为了保卫乡亲的安全,咱也不私打斗殴,能有那些事吗,您就放心吧。”
老头儿说:“不行,我不放心,因为家离这里太远,我好几年才来一趟,叫我放心不下。”老头儿为了约束黄伦,“孩子,你要真感谢我,你得答应我一个条件。”“您说吧,什么条件?”
“你得给我立个字据,写明白,将来有一天你不听我的话怎么办?”黄伦一笑:“爹,太好了,私凭文书官凭印,您叫我怎么写我就怎么写。”“不,我要看看你的真心。”
黄伦毫不犹豫,准备了两块白绫子,铺到桌上,提笔在手,略加思索,刷刷点点。列写条件一二三,那上边写的什么?
第一款,我之所以能活在世上,全是中山剑客武元功所赐,救命之恩,恩同再造,老人家叫我站着死,我不敢跪着活;叫我怎么样就怎么样,如果违背此款,我临危不得善报。
第二款,阎王寨所有的财产,包括山林和矿产,一草一木,一砖一瓦,都是老武家的,我无非在此代管,将来我要是变了心,老人家有权把这一切财产收回,我可以净身出户,口不应心,不得善终。
第三款,我是奉公守法的,到任何时候不得走歪道,若走歪道,我的恩人有权处治我。总而言之,写得非常诚恳。最后,把中指刻破,画了押,老头儿一份,他一份。
老头儿把这份带起来了:“孩子,我可不是非要你的把柄,我到时要考验你的真心,离远了,我有点不放心,有这个东西,到时候我一看就放心了。”老头儿把这证据带走了。
果不出所料,就在武元功走后的当年冬天,山上来了个人,此人叫赛活猴刘雪巧,长着两行伶俐齿,一个三寸不烂舌,连死人都能说活了。他跟黄伦接近之后,从上午讲到下午,从国内讲到国外。
这小子也是个野心家,他经常对黄伦说:“英雄出于乱世,乱世才出英雄。就凭您胸怀大志,这么有学问,您干什么当这个土财主呢?缺钱吗?你那库房里堆满了金银,你吃的是山珍海味,你得做番事业呀,若这样老死于林泉,一点味道都没有。”
黄伦原来就是个野心家,一听他这话正中下怀,就向他征求意见:“你看我能干什么?”刘雪巧说:“你放开眼睛瞧瞧,现在是什么形势,宁夏国的国王赵元浩,是有道的明君,早晚要把大宋朝推倒了,目下正在用人之时。你这阎王寨,易守难攻,地势险要,正是进攻大宋的咽喉要地。你干脆就保了宁夏国王吧,让他封你个官,你有一个国家给你撑腰,要钱有钱,要势有势,就凭你这威望,振臂一呼,老百姓都响应,扯起大旗你不就造反了吗?将来紫袍金带,流传后世,何乐而不为呀!我给你相了一面,你有日月龙风之姿,天子之命,说不定早晚你就是皇帝陛下,那皇上就不许咱们当吗?就只许老赵家当吗?有德者居之,无德者失之,天下乃人人之天下,非一人一姓之天下,这个机会你要是错过了,可是天大的遗憾啊!”
开始黄伦不听,架不住他老吹风,吹来吹去把他的心吹活了。可又一想,要干这事可对不起我老岳父啊,当初有约法三章,这可怎么办呢?他把这件事和刘雪巧说了。
刘雪巧一听乐了:“你念书念得太多,念迷了,这有何难呀?要是你不成功,老头儿跟着受株连;你要成功了,他就没的说了,胜者王侯败者贼,我就不相信,你当了皇上或者王子,他反对,岂有此理啊?这事咱们别跟他商量就干,将来成功了,他绝不会反对。”
黄伦一听有道理,因此两人就偷偷地定准了。刘雪巧说:“明天就下山,再找个帮手来。此人,人送绰号金镖侠,叫林玉。这林玉可了不起啊,那掌中一把宝剑,打遍天下没有对手,在塞北提起他来,无人不知,掌中的神镖百发百中,他还能带伙人来,要说咱成其大事,他准保能算一份。”结果林玉真来了。
经过林玉之手,又介绍了大力神车新远,丧门神金大力,因亲结亲,因友结友,人越聚越多。人多了便良莠不齐,牛鬼蛇神什么样的都有了。
以前黄伦约束得挺严,后来也就松了,所以杀人的凶犯、强盗,什么样的人都归队了,越凑人越多,势力也就起来了。经过刘雪巧往返奔走,宁夏国王赵元浩终于诏准,承认他为天德王,并说:“我承认你,封你为王子,将来你可以设百官,用多少钱我宁夏国给,可有一样,你得听我的话,让你干什么就干什么。”
黄伦样样全答应了,结果叫人家牵着鼻子走,越陷越深,成了大宋的反叛。这么大的事能不传到武元功耳朵里吗?
武老剑客一开始不相信,认为这是笑话,但架不住人们都这么说,老头儿就沉不住气了,心想,这黄伦要做死呀,你死不死不说,我女儿在你身边呢,让她跟着你挨刀,那我可不干,若真是这样,我就收回阎王寨,按那字据办事。
因此带着儿子武亮,赌着气来到阎王寨,这才巧遇徐良。为什么老头儿说那么大的话,因为有字据。黄伦欠人家的情,老头儿在他面前说话理直气壮,所以,在这天王殿一坐,武元功损他骂他,他都没词儿。
最后武老剑客一伸手把字据拿出来了,“啪”一摔:“黄伦,这是你写的吧?”“是我写的。”“你说话算不算数?”“哪有不算之理呀?我要不算,天诛地灭。”“好,我但愿你不死!你马上就传旨,把朱亮为首的众人全都给我立拘锁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