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涧下水长流 ■素材：大茂
说实在的，这事儿要不是亲眼看见，打死我也不信。
那天早上，天刚蒙蒙亮，我就赶着板车往集市去了。车上放着俩猪笼子，里头是俺家养的两窝猪仔，整整十二头，可不是小数目。这一车猪仔要是卖出去，能顶我半年工分呢。
"大茂，上集去啊？"村口晒稻谷的王婶子喊了一嗓子。
"嗯，赶早去，晚了怕卖不上价。"我应着，手上使劲推着板车往前赶。
哎，说起这卖猪仔，还真是有点儿意思。记得我爹常说，卖猪仔跟说媒一样，得看缘分。你说这猪仔要是赶上好行情，一窝能卖出去小一千块，要是行情不好，连本钱都够呛。
集市离我们村有三里地，说近不近说远不远。这一路上坑坑洼洼的，推着板车走得我满头大汗。到了集市口的时候，太阳刚露头，但人已经不少了。
我找了个还算显眼的地方支好板车，把猪笼子摆正，这才松了口气，掏出烟卷点上。这会儿功夫，隔壁摊位的老李头已经凑过来了。
"大茂啊，这猪仔品相不错，准能卖个好价钱。"
我正美滋滋地听着夸奖，猛地听见一个熟悉的声音："这猪仔多少钱一头啊？"
这声音...我一抬头，当场愣住了。
站在我摊位前的，是我们初中的班花李春芳。
要说这李春芳啊，那可是我们村多少后生心里的白月光。初中那会儿，成绩好，人长得漂亮，性格还温柔。毕业那年，听说考上了县城重点高中，后来又去了城里。这些年，村里关于她的传言可没少过。
有人说她在城里嫁了个开厂的老板，天天穿金戴银；也有人说看见她在县城菜市场卖菜，过得不怎么样。可这些年她家人从来不提她的事，问就说"挺好的"，搞得大伙儿更是好奇。
"春...春芳？"我结结巴巴地叫出声。
她也明显愣了一下，随即笑了："是大茂啊，这么多年没见，要不是听你声音，我都认不出来了。"
我看着她，还是那么漂亮，就是比以前瘦了点。穿着件浅蓝色的连衣裙，头发烫成了大波浪，手上提着个菜篮子，怎么看都不像是来买猪仔的样子。
这时候，周围的人群明显多了起来。我瞧见隔壁卖馒头的刘婶子使劲往这边张望，还跟人嘀咕着什么。街对面的肉铺老板娘更是直勾勾地盯着这边，跟要把人看穿似的。
李春芳似乎也注意到了周围的目光，脸上闪过一丝不自在。她放下菜篮子，压低声音说："中午有空吗？请你吃顿饭，咱们聊聊？"
我下意识地就想答应，可转念一想又犹豫了。这些年的遗憾和心事，就这么冒出来算什么？再说，万一让人看见了，不知道又要传出什么闲话来。
正踌躇着，就听见不远处传来一声："春芳！"
一个穿着西装的男人快步走了过来。
李春芳的脸色突然变了。
那个穿西装的男人大步流星地朝我们走来，李春芳脸上的笑容瞬间就没了。她赶紧把菜篮子提起来，小声跟我说："大茂，我先走了。"
可那男人已经到了跟前，伸手就要去拉李春芳。我这人平时老实，可看见这阵势，浑身的血一下子就往上涌。刚要上前，李春芳却轻轻摇了摇头。
"春芳，你怎么跑这儿来了？害我找了半天。"那男人说话的语气听着特别刺耳，"咱爸刚打电话来，说你收拾东西回家了？这是闹哪出啊？"
李春芳低着头不说话。这时候，集市上的人越聚越多，三三两两地往这边看。我这才发现，那男人穿的西装虽然体面，可衣领都起毛了，裤子也皱巴巴的，哪像有钱人的样子。
"哎哟，这不是春芳和她对象吗？"卖馒头的刘婶子突然开了腔，"我说呢，怎么大清早的就看见春芳在这转悠。原来是跟对象闹别扭了！"
那男人一听这话，脸上更挂不住了："什么对象？我是她..."
"老王，你别说了。"李春芳突然打断他，"这是我同学，我刚才碰见他的。"
老王？我心里一咯噔。这名字咋这么耳熟？等等，这不就是当年高中毕业后，听说一直缠着李春芳的那个学长吗？那会儿传言说他家里有点门路，能帮李春芳在城里找个好工作，后来...
"春芳啊，"我突然开口，声音比平时响亮了不少，"你要是不急着走，咱们去前头老孙家面馆吃碗面？那猪仔我让我弟来看着。"
这话我也不知道哪来的勇气，可能是看不得李春芳这样子。说完我就后悔了，觉得自己可能太多事了。
没想到李春芳眼睛一亮："好啊。"
那个老王急了："春芳，你..."
"老王，"李春芳转过身，声音特别平静，"你回去吧，就当这些年的事都是个误会。再说，你也该回家看看你媳妇了。"
这话就像是平地一声雷，把周围的人都震住了。我也愣了一下，这话里的意思...
老王的脸一下子白了，支支吾吾说不出话来。这时候，我弟不知道从哪冒出来，一边嗑着瓜子一边说："哥，二叔找你呢，说城里来了个大客户，要买十来头猪仔。"
我哪顾得上什么客户，正想说话，李春芳已经提着菜篮子往前走了："走吧，大茂，请你吃面。"
老孙家的面馆就在集市尾巴上，是个老字号了。记得上学那会儿，李春芳最爱吃这家的牛肉面，每次都要加两个荷包蛋。
我跟在她后面，看着她的背影，突然想起高中毕业那年夏天。那天下着大雨，我拿着准备了好久的情书，在校门口等了整整一下午，可最后也没等到她。后来听说她去了城里，再后来...
老孙家门口挂着的门帘已经旧得看不清图案了，可那股熟悉的面香味儿一点没变。
"春芳，你这些年..."我刚开口。
李春芳却转过身来，眼圈红红的："大茂，你还记得高中毕业那天的事吗？"
我心里一惊，她怎么会提起这个？
老孙家的面馆还是那个样，墙上的瓷砖都泛黄了，可那口大铁锅里的汤还是咕嘟咕嘟地冒着热气。
"老孙，来两碗牛肉面，春芳那碗加两个荷包蛋。"我顺口就说出来了，说完自己都愣住了。这么多年过去了，我咋还记得这个？
李春芳也怔了一下，随即笑了："大茂，你还记得啊..."
"那必须的，"我憨憨地挠挠头，"你当年上课的时候，经常偷偷画荷包蛋，画得可圆了。"
这话一出，咱俩都笑了。那会儿咱们都穷，一个荷包蛋就跟宝贝似的，更别说两个了。
"大茂，"李春芳突然说，"那天下雨，我其实看见你了。"
我心里咯噔一下。她说的是高中毕业那天，我拿着情书在校门口等她那次。
"我那天早就知道你会来，"她低着头摆弄筷子，"我躲在教室里，看着你淋了一下午的雨。那封信，我后来在你桌兜里找到了。"
我一下子不会说话了。那封信我写了整整三天，可最后也没敢给她。那天回家后，我就把信塞进了课桌里，想着反正毕业了，就当是个念想吧。
"其实...其实那天我是想等雨停了再出去的。"李春芳的声音有点发抖，"可老王突然来了，说我爸...说我爸在厂里出了事，让我赶紧回去。"
这时候老孙端着面过来了，还是老样子，汤勺子啪地一声打在碗沿上："面来咯！春芳的加了两个蛋，跟以前一样。"
我看着碗里热气腾腾的面，突然想起一件事："说起来，你爸那次是咋回事？当时村里都传遍了，说是..."
"唉，都是老王搞的鬼。"李春芳叹了口气，"那会儿我爸在县城化肥厂上班，老王他爸是厂办主任。那天根本没出事，是老王骗我的。他爸给我爸安排了个活儿，说是能转正，结果..."
她说到这儿停住了，眼泪在眼眶里直打转。我赶紧递过去一张纸巾，心里难受得不行。
"后来我爸就从厂里回来了，在家待了小半年。要不是村里的养鸡场收了他，咱家那会儿都揭不开锅。"
我这才明白过来："所以你才..."
"嗯，"她用筷子戳着面前的荷包蛋，"老王说只要我跟他处对象，他爸就能让我爸回厂里上班。我那会儿傻，以为这样就能帮到家里。"
我攥紧了拳头："这孙子..."
"不过现在都过去了，"李春芳抬起头，挤出个笑容，"我这不是回来了嘛。"
我看着她强撑出来的笑容，心里一阵抽痛。这时候，从面馆外头突然传来一阵喧哗声。
"哎哟，这不是老王媳妇吗？"是刘婶子的声音，"你可算来了，你家那口子在集市上闹得可凶了..."
李春芳的脸色一下子就变了。
老孙家的门帘子被人一把掀开，一个穿着碎花连衣裙的女人冲了进来。这女人长得挺俊，就是脸上的妆有点花，看样子是哭过。
"老王！你给我出来！"那女人一进门就嚷嚷。
我下意识地往李春芳那边看了一眼，只见她紧紧攥着筷子，指节都发白了。这时候，门帘子又响了，老王跌跌撞撞地跟了进来。
老孙赶紧出来打圆场："哎哟，这是咋了这是？小王家的，有话好好说..."
"好好说？"那女人冷笑一声，"我跟他还有啥好说的！整天说上班忙，原来是忙着跟老相好见面！"
这话一出，面馆里的几桌人都不吃了，全竖着耳朵听热闹。李春芳的脸一下子白了，我看不下去，站起来就要说话。
"小秋，你听我解释..."老王上前去拉他媳妇的手。
"解释啥解释！"小秋一把甩开他的手，"你当我不知道啊？这些年你天天念叨的春芳姐，可不就是她吗？我还当是啥神仙人物呢，原来就是..."
"够了！"我一拍桌子站了起来。这一下把所有人都吓了一跳，连老孙都愣住了。说实话，我自己也吓了一跳，我这人平时老实巴交的，还从来没这么大声说过话。
"这事儿跟春芳没关系。"我深吸一口气，"要说起来，倒是你家老王不是个东西。当年他..."
"大茂！"李春芳突然打断我，站了起来，"小秋，对不起，是我不好。我这就走。"
"春芳，你别..."我急了。
李春芳却冲我摇摇头，从包里掏出几张票子放在桌上："大茂，面钱我付了。你...你保重。"
说完，她就要往外走。可这时候，小秋却拦在了门口："春芳姐，你别走。"
这一声"春芳姐"叫得特别怪，又酸又苦的。李春芳愣住了，我们都愣住了。
"你知道吗，"小秋的声音突然变得很轻，"他这些年，每次喝多了就喊你的名字。我一直以为，是我不够好...可今天我才知道，原来是我一直在抢别人的位置。"
李春芳转过身来，眼泪刷地就下来了："小秋，你听我说..."
"不用说了，"小秋摆摆手，"我今天来，就是想看看，到底是谁这么好，能让他记这么多年。现在我明白了。"
她说着，转头看向老王："离婚的事，你看着办吧。反正...反正我早就该想明白的。"
老王一下子瘫坐在凳子上："小秋，你..."
这时候，门外又传来一个声音："春芳！你在这儿吗？"
是李春芳她妈的声音。
李婶子掀开门帘进来的时候，面馆里安静得连根针掉地上都能听见。我看着李春芳，她浑身都在发抖。
"妈..."李春芳的声音小得跟蚊子似的。
李婶子看了看面馆里的情况，又看了看老王和他媳妇，最后目光落在我身上："大茂啊，这么多年没见，还认得婶子吗？"
"认得认得。"我赶紧站起来，心里直打鼓。说实话，李婶子这些年可是沧桑了不少，头发都白了大半。
"春芳，跟妈回家。"李婶子走到李春芳跟前，语气特别平和，"你爸在家等着呢。"
这时候老王突然开口："李婶，我..."
"闭嘴！"李婶子猛地转身，声音像刀子似的，"要不是看在你爸的面子上，我早就..."
她说到一半，突然停住了，深吸了一口气："小秋，婶子对不住你。这些年..."
"李婶，"小秋擦了擦眼泪，"您别这么说。其实...其实我早就该看明白的。这七年，我一直在骗自己，可..."
七年？我心里一惊。老王结婚才七年？那岂不是说...
"妈，对不起。"李春芳突然站了起来，"当年是我任性，非要去城里打工。要是我听您和爸的话，也不会..."
"傻孩子，"李婶子叹了口气，"你爸早就不生气了。这些年，他天天念叨你，就怕你在外头吃苦。今儿个听说你回来了，他在家里走来走去的，让我赶紧把你找回去。"
我这才明白过来。敢情当年李春芳去城里，是瞒着家里人的。那会儿村里传她考上城里的学校，原来是...
"李婶，春芳，"我鬼使神差地开了口，"要不...要不我送你们回去？我那板车..."
"不用了大茂。"李婶子摆摆手，拉着李春芳就要走。可走到门口，她又停下来："对了大茂，你还没成家吧？"
我一愣，不知道该咋接这话。
"妈！"李春芳的脸一下子红了。
"行了，先回家。"李婶子拉着李春芳出了面馆，又回头对我说："大茂啊，明儿个要是得空，来家里坐坐。"
我站在那儿，看着她们娘俩的背影渐渐消失在集市的人群里。老王不知道啥时候也走了，就剩下小秋还站在那儿。
"大茂哥，"小秋突然开口，"你知道吗，其实..."
这时候，外头突然传来一阵吵闹声，好像是我那摊位那边出事了。
"不好了！猪仔跑了！"
"猪仔跑了！"听到这喊声，我一个激灵，哪还顾得上小秋要说啥，撒腿就往外跑。
这会子集市上乱成一锅粥，人群里到处都能看见粉灰色的小猪仔到处窜，那叫声跟放鞭炮似的。
"哎呦！谁家的猪仔啊这是！"
"快拦住！别让它往菜摊那边跑！"
"诶，那不是大茂家的猪仔吗？"
我远远看见我那板车歪在路边，猪笼子都翻了。我弟正手忙脚乱地在那追，脸都急红了。
"哥！"我弟看见我，差点急哭了，"刚才老王过来，说要买猪仔，我让他看笼子的时候，他突然..."
得，我就知道。这老王啊，就跟我爹说的，人心不能全靠面相。看着人模人样的，可这心眼坏得很。
正发愁呢，突然看见前头一个熟悉的身影，弯着腰在追一头小猪仔。仔细一看，还真是李春芳！
"春芳，你咋..."
"别说话，快帮忙抓啊！"她头也不抬地喊了一声，"这猪仔跑了得有十来头了吧？"
我赶紧跟着追。说来也怪，这猪仔平时看着傻乎乎的，可一跑起来贼精，东躲西藏的，抓都抓不住。
"大茂，你家猪仔不错啊，"李春芳一边追一边说，"这猪仔养得多壮实。"
我心说这都啥时候了还说这个。可听她这么一夸，心里还真有点美。
这时候，李婶子也加入了进来："春芳，你往左边堵，别让它钻进菜摊底下去！"
这一家子，还真是..."婶子，您快歇着去吧，这..."
"少废话！"李婶子瞪了我一眼，"你当婶子年轻时候没抓过猪啊？"
话音刚落，就见她一个箭步冲上去，一把抄住了一头往菜摊子底下钻的猪仔。那身手，比年轻小伙子都利索。
"妈！"李春芳也乐了，"您还真行！"
我看着她们娘俩，突然想起小时候，李婶子总爱拿点心给我们吃。那会儿村里孩子多，可她从来不偏心，见了谁都是满脸笑。
正想着，只见集市另一头围了一大群人。
"打起来了！打起来了！"有人在喊。
我心里咯噔一下，该不会是...
"老王，你还是个男人吗！放着猪仔不要脸！"是小秋的声音。
这下可坏了。我赶紧跑过去，就见老王正跟小秋撕扯，周围的人指指点点的，都不敢上前劝。
"你闹够了没有！"小秋使劲推开老王，"我今天算是看明白了，你就是个..."
话没说完，老王抬手就要打人。我下意识地就要冲上去，可这时候，一个声音突然响起：
"王学长，你还记得当年在学校门口，是谁教训你的吗？"
这声音一出来，我浑身一激灵。咦？这不是李春芳她爸的声音吗？
只见人群自动分开，李叔穿着件老旧的蓝布衫，慢悠悠地走了过来。虽说这些年他老了不少，可那股子威严劲儿一点没变。
老王一见是李叔，立马就蔫了，手也慢慢放了下来。
"爸..."李春芳也愣住了。
李叔没理会他俩，径直走到小秋跟前："闺女，你受委屈了。"
这一声"闺女"叫得，我看见小秋的眼泪唰地就下来了。
"李叔..."小秋抹着眼泪，"对不起，都是我不好，要不是我..."
"傻孩子，"李叔叹了口气，"这事跟你有什么关系？要说对不起，也是我们欠你的。"
李叔这话一出，我才恍然大悟。感情这里头还有这么多弯弯绕绕。记得那会儿李叔在化肥厂上班，老王他爸是厂办主任，后来...
"王学长，"李叔转过身，看着老王，"你还记得当年在学校门口，我是怎么教训你的吗？"
我一听这话，心里突然一动。对啊，那会儿老王总是缠着春芳，有一次差点...后来就是李叔...
"叔，我..."老王脸都白了。
"那会儿你整天缠着春芳，我打了你一顿。结果你爸来找我，说只要我让春芳跟你处对象，就能让我在厂里转正。"李叔说这话的时候，语气特别平淡，就跟说别人的事似的。
"后来我没同意，你爸就给我安了个偷料的罪名。要不是养鸡场的老张帮忙，我们一家子都得喝西北风。"
这话一出，周围的人都倒吸一口冷气。我看见李春芳捂住嘴，眼泪刷刷地往下掉。
"可你知道吗？"李叔继续说，"我从来没后悔过。因为我知道，像你这种人，配不上我闺女。"
老王脸上一阵红一阵白的，嘴唇哆嗦着说不出话来。
这时候，李婶子也拉着春芳走了过来。我看见李叔的目光在春芳脸上停了停，眼神突然柔和了下来："闺女，爸对不起你。这些年..."
"爸！"李春芳一下子扑进李叔怀里。
看着这一幕，我心里说不出是啥滋味。这时候，我弟突然在后头拽了拽我的衣服："哥，那个...猪仔..."
哎呀，我差点把这茬给忘了！
可还没等我转身，就听见李叔说："大茂啊，你家猪仔我都给你赶回去了，一个不少。"
啥？我一愣，这李叔啥时候...
"叔，这..."
"行了，"李叔打断我，"这事儿还没完呢。老王，你是不是该把..."
突然，集市那头又传来一阵骚动。
"不好了！走水了！"
"着火了！着火了！"集市东头浓烟滚滚，人群开始往这边跑。
我一看那方向，心里咯噔一下："不好，是老孙家面馆那边！"
李春芳也惊了："刚才我们走的时候，老孙还在煮面..."
话还没说完，我已经撒腿往那边跑了。这老孙啊，年纪大了，腿脚又不利索，要是真出了啥事...想着那些年他给我们煮的牛肉面，心里就一阵发紧。
"大茂，等等我！"李春芳在后头喊。
我回头一看，她已经把高跟鞋蹬掉了，光着脚跟着跑。这丫头，还是和以前一样，看着文文静静的，关键时候比谁都沉得住气。
到了面馆门口，就见老孙家的厨房冒着黑烟，火苗子都窜出来了。老孙媳妇在外头直跺脚："完了完了，这可咋整啊！"
"人呢？老孙人呢？"我一把抓住老孙媳妇。
"他...他还在里头！说要把祖传的秘方拿出来..."老孙媳妇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得，我就知道。那本秘方可是老孙的命根子，记着他们家三代人的手艺。这些年，不知道多少人想打这秘方的主意，可老孙从来没松过口。
"大茂！"李叔不知道啥时候也跟过来了，"别冲动！"
可我哪还顾得上这么多，裤腿一卷就冲了进去。
这火不知道咋回事，烧得特别快。厨房里烟雾弥漫，呛得人睁不开眼。我踉踉跄跄地往里走，一边喊："老孙！老孙你在哪？"
"咳咳...在这儿..."老孙的声音从里屋传来，听着特别虚弱。
我顺着声音摸过去，就见老孙蹲在角落里，死死抱着个铁盒子。那是他放秘方的地方，平时连他媳妇都不让碰。
"快走！"我一把拽起老孙，"这火眼看着就要..."
话还没说完，头顶上突然传来一声巨响。我抬头一看，房梁上的横梁开始往下掉。
"小心！"不知道谁在外头喊了一声。
我下意识地把老孙往外一推，自己却被什么东西重重地砸了一下。眼前一黑，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再醒过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躺在医院的病床上。浑身疼得厉害，脑袋上还缠着纱布。
"醒了？"一个熟悉的声音响起。
我一扭头，就见李春芳坐在床边，手里还拿着个削了一半的苹果。
"这...这是..."
"你都昏迷三天了。"她放下苹果，"你知道吗，那天要不是我爸和老张叔及时冲进去把你拖出来..."
说着说着，她的眼圈就红了。
这时候，门外传来一阵脚步声。
"大茂啊，可算醒了！"老孙拄着拐杖，颤颤巍巍地走了进来，手里还捧着那个铁盒子。
"老孙，你这腿..."我看着他的拐杖。
"没事没事，就崴了下。"老孙摆摆手，把铁盒子往我床头一放，"这是给你的。"
我愣了："给我的？这不是你家祖传的..."
"对，就是那个秘方。"老孙眼眶红红的，"要不是你，这东西早就烧没了。你知道吗，那天火起来的时候，是老王那个混蛋..."
"啥？"我一下子坐起来，结果牵动了伤口，疼得直抽气。
李春芳赶紧扶我躺下："你别乱动。这事儿我来说吧。"
原来那天火灾是老王放的。他跟着我们去了面馆，趁着没人注意的时候，偷偷在厨房后头扔了个烟头。要不是小秋发现得早，喊了人来救火，怕是整条街都得遭殃。
"这个！"我咬牙切齿地说。
"他已经被抓起来了。"李叔这时候也走了进来，"那天火灾之后，小秋就去报了案。结果一查，发现这些年老王干的坏事可不少..."
我听着李叔说话，心里却想着别的事："那个...我那些猪仔..."
"都在我家呢！"李春芳突然说，"这些天我爸帮着照看，长得可壮实了。"
说着，她从包里掏出一叠钱："这是卖猪仔的钱，一共卖了..."
"春芳。"李叔突然开口，"你跟大茂说说那事儿吧。"
李春芳的脸一下子红了："爸！"
"啥事啊？"我一头雾水。
李叔清清嗓子："是这么回事。前两天县里那个养猪场的老板来看过猪仔，说咱们村这品种不错。他想..."
"爸！"李春芳打断他，"这事儿让我自己说吧。"
她转过头来看着我，眼睛亮晶晶的："大茂，我这些年在城里学的就是养殖技术。那个养猪场的老板，其实是我实习的地方。他说...他说想跟咱们村合作，建个猪仔培育基地。你愿意..."
这时候，病房的门又被推开了，走进来一个人。
进来的是我爹。他手里提着个食盒，一看见我就咧嘴笑了："可算醒了！这几天你妈都快急疯了，天天念叨着让我给你送饭来。"
说着，他把食盒往桌上一放，扭头对李春芳说："春芳啊，这几天真是辛苦你了，天天在这儿照顾大茂。"
李春芳红着脸低下头："叔，这都是我应该的。"
我爹笑眯眯地看着我俩，突然说："春芳啊，你刚才说的那个养殖场的事，我觉得挺好。咱们村里有地方，你有技术，大茂有经验，这不就现成的..."
"爹！"我有点不好意思，"这事儿还得从长计议..."
"计议啥啊？"我爹瞪了我一眼，"你当我不知道啊？你那个情书我早就发现了！"
"啥情书？"我一愣。
"就是你高中毕业那会儿，塞课桌里的那封。"我爹掏出一个发黄的信封，"前几天翻你那老课桌，想给你弟弟用，结果发现的。"
李春芳在旁边"扑哧"一声笑了："原来叔早就知道了啊。"
"那可不！"我爹得意洋洋地说，"我家大茂从小就不会撒谎，写这情书写了三天三夜，我跟他妈都看在眼里。这不，这回听说你回来了，我寻思着..."
"爸！"我简直想找个地缝钻进去。
这时候，小秋也来了。她看起来比前几天精神多了，脸上还带着笑："大茂哥，李叔，春芳姐，我来跟你们说个事。"
原来老王那些事都查清楚了。不光是放火，还有当年在化肥厂的事，都给翻出来了。这些年他在城里也干了不少坏事，这回可算是罪有应得。
"对了，"小秋突然说，"春芳姐，你还记得高中那年下雨的事吗？其实是老王..."
"我知道。"李春芳打断她，"那天他骗我说我爸出事了，我信了。要是我当时..."
"春芳。"李叔轻轻拍拍她的肩，"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吧。现在咱们不是挺好的吗？"
"是啊！"我爹插嘴道，"这不马上就要建养殖场了，到时候你跟大茂..."
"爸！"我又喊了一声。
屋里人都笑了。阳光从窗户照进来，照在床头那个铁盒子上，我突然想起来啥："对了老孙，你那秘方..."
"那是给你和春芳的。"老孙笑呵呵地说，"等你们结婚的时候，我再教你们怎么做那牛肉面。"
"这...这也太早了吧..."我结结巴巴地说。
"早啥啊！"我爹一拍大腿，"趁着你还在医院，让春芳天天来照顾你，这不正好..."
"叔！"这回轮到李春芳害羞了。
我看着她红扑扑的脸，突然想起那年下雨天的事。要不是那场雨，要不是那些误会，要不是那些年的等待，可能就没有今天这么多人的祝福了。
人生啊，就跟那天去卖猪仔似的。你永远不知道，转角遇到的是不是你等了很久的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