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人当有热血,少年应具傲骨,满腔热血是信心之源泉,有之则牛犊不畏猛虎,一身傲骨则是立身之根本,有之世间的磨砺亦能从容面对。我中华不乏热血的英雄,当国家和民族面临危亡,他们敢于跨马疆场,将满腔热血快意挥洒。我中华也不乏傲骨少年,当被迫置于风口浪尖,他们敢于挺起脊梁,劈风斩浪。
今天我们就来讲一个热血少年的故事,他二十四岁时父亲亡故,留下诺大家业,却外有强敌加兵,内有遗老不服。面对危局他没有畏缩不前,对内采用霹雳手段稳定朝局,对外亲率精骑一击破敌,一股少年锐气锐不可当。眼见当今涂脂抹粉张牙舞爪的少年们风靡网络,遥想此少年戎装素裹跨马临阵的英姿,端得令人神往,我们今天就来聊一聊他的故事,后唐庄宗李存勖和他的潞州之战。
汉家战神霍去病,追亡逐北封狼居胥,是少年锐气的典范
故事开始我们先介绍一下当时的形势和潞州的地理位置,唐末天下大乱藩镇割据,北方藩镇中以占据中原的梁王朱温和占据河东的晋王李克用为最强,两强围绕着太行山、黄河天然地理分界线不断争斗。当时昭义节度使治下的潞州、邢州、洺州,因临近太行山的井陉、滏口陉、白陉、轵关陉,成为梁晋双方争斗最激烈的地方。
其中潞州(今山西长治)位于滏口陉以南,形势险要,控扼滏口陉、白陉要冲。更位于梁都开封和晋都晋阳的中间位置,李克用得之即可直下开封、洛阳,朱温得之则晋阳无险可守,因此成为两强争雄的重中之重。
公元890年,李克用凭借着大将李存孝的神勇发挥占据了潞州,但这一役也成为李克用最后的辉煌。在接下来的十几年中,朱温凭借中原的经济、人口优势,以威逼利诱等手段降服了河北、中原地区的藩镇,将李克用压制回了河东,潞州落入朱温的手中。梁军更是两度兵临晋阳城下,一度逼得李克用起了逃亡草原的念头。
随着势力的扩张,朱温的野心也极具膨胀。公元904年,朱温强迁唐都于洛阳,并谋杀了年长的唐昭宗,立昭宗十三岁的儿子李柷为帝,这就是末代唐帝唐哀宗,昭义节度使丁会因这一事件和朱温离心。公元906年河东大将李嗣昭进攻潞州,丁会顺势投降,潞州再次落入李克用手中,也成为了朱温的眼中钉肉中刺。
灭唐建梁的朱温,戡乱建国,也算一世奸雄
公元907年三月朱温篡唐称帝建立后梁,五月就命令保平节度使康怀贞率军八万会同魏博军进攻潞州。康怀贞是朱温帐下悍将,出发之前朱温语重心长地对康怀贞说:“老康啊!我拜你为上将,你的本事我是知道的,我听说忠臣事君,食君之禄,忠君之事,死君之忧,我对你向来可是够意思,你也别让我失望哦!”,说完还向康怀贞使了个眼色。
这一番话说得康怀贞冷汗直冒,连忙口中称是。他率军一到潞州,就开始昼夜不停地奋力攻打,可是有些事儿不是你卖力就能办成的。晋将李嗣昭就只闭城拒守,康怀贞使出浑身解数连攻了半个月,史书称之“机巧百变”,兵将折损了不少,却没撼动潞州分毫。康怀贞深知朱温对此战的期许,是不下潞洲誓不罢休,只能改变策略,深沟高垒围城下寨,截断潞州与外界的联系,打算困死李嗣昭。
李克用听闻潞州被困,也立马调兵遣将进行应对。他一面派偏师佯攻洺州(今河北邯郸附近),以分担潞州的压力。一面派出麾下的首席大将周德威救援潞州,李存璋、李嗣源等一干最能打的大将都归于周德威军中,可见李克用对于潞州的重视和对周德威的信任。
当周德威赶到潞州附近,梁军壁垒已成,再加上梁军人多势众,晋军无力解围。于是周德威在高河构建营垒和梁军对峙,并不时地派出军将率精骑袭扰梁军。康怀贞被晋军袭扰得烦躁,就派轻骑都头秦武来冲晋军营垒,可论野战梁军轻骑远非沙陀骑兵的对手,秦武的进攻被周德威轻松击败。此后,康怀贞只能闭垒不出。
周德威是李克用麾下首席大将,用兵老道持重,后来李存勖的成功也多赖周德威扶持
双方相持至8月,朱温见康怀贞久战无功,又派遣亳州刺史李思安率河北军增援潞州,取代康怀贞接管潞州军事。李思安亦是一员骁将,善使一杆飞槊,冲锋陷阵如狂飙。往日跟随朱温作战,如有对方武将在阵前耀武扬威,朱温常命李思安取之,万军之中取上将,每次都是手到擒来,堪称是朱温手下的头号打手。
李思安虽然能打,却是有勇无谋,他率领河北军抵达潞州,面对坚城高垒也是无计可施。率军一阵猛冲猛打,损兵折将之后依然毫无进展,于是也学康怀贞搞起了土木工程。“更筑重城,内以拒奔突,外以拒援兵,谓之夹寨”。
李思安显露无脑猛将之本色,摆出一副老子跟你耗上了的架势,在原本围城的营寨外面又深挖沟高筑墙,建了一层对外的壁垒,与晋军两面对峙。周德威的脑子明显灵活许多,见梁军营垒防守严密,转而派出轻骑骚扰梁军粮道。
李思安则选择将无脑进行到底,继续土工作业,自东南山口筑起甬道,征伐山东之民为大军运粮。可惜甬道挡不住沙陀骑兵,周德威派遣诸将轮流突袭,今天推倒一堵墙,明天填上一道沟,后天又劫走一批粮食,搞得梁军疲于奔命苦不堪言,常常出现逃兵。对此李思安也无计可施,只能扛着损失和晋军对耗,反正梁军家底厚。
飞将李思安,朱温麾下的头号打手,可惜飞将命奇,斩将夺旗手到擒来,独挡一面却所向皆败
就这样相持到了公元908年正月,局势发生了变化,李克用连年征战,晚年疾病缠身,此时头上生疮病死于晋阳。临死之前传位于嫡子李存勖,并嘱托弟弟李克宁、监军张承业等人辅佐之,这一年李存勖只有二十四岁。
此时老王初丧,新王年少,周德威掌重兵在外,潞洲战场久战无功,晋阳城内一时人心惶惶。诸将官吏在前厅乱哄哄地想要谒见新王,李存勖却在先父灵柩前痛哭不已,此时李克宁出面镇住了场面,李存勖见这架势心里更是打鼓,就想将王位让与叔父李克宁。李克宁当即说道:“汝冢嗣也,且有先王之命,谁敢违之!”,“合理合法!你怕啥啊!”。
这时候监军张承业也进来催促,说:“你小子哭个没完有个屁用!能振兴家业才是大孝!”,说罢扶起李存勖走向前厅。到了前厅,李克宁率先带领诸将拜贺新王,就这样在几位肱骨老臣的拥戴下,李存勖承袭了河东节度使和晋王爵位。此次即位就是鱼龙之变,此后,李存勖再也不是那个扶灵痛哭的少年,而是英明神武的晋王,然而继位危机才刚刚开始。
河东监军张承业也是一代奇人,一心一意为李氏父子谋划,却终生不受晋爵,始终忠于唐朝
主少国疑,是政权新老交替时常常遇到的问题。当初李克用掌权时,喜欢收军中猛士为养子来拉拢关系,此举凝聚军心造就了晋军的强悍战力。但到了李存勖即位,养子们正值年富力强且手握重兵,对这个毛头小子纷纷表示不服,或是称病不出或是入朝不拜,李存勖只能将诸事委托给李克宁处理,命令才能畅行无阻。
因此,晋王之下就出现了两个位高权重之人,一个是外掌雄兵的周德威,一个是总揽国事的李克宁,深深的威胁到了李存勖的统治地位。
李克宁本是个忠厚之人,起初他铭记兄长的嘱托,辅佐侄子也算是尽心。但不怕没好事儿就怕没好人,这时,假子李存颢跳了出来,一天到晚在李克宁面前念叨,“兄终弟及,自古有之。以叔拜侄,于理安乎!天与不取,后悔无及!”。
李克宁说:“闭嘴!再念叨宰了你!”。
李存颢说:“好的。”,然后一转身又跟李克宁的媳妇儿念叨去了。
忠厚的李克宁最终被老婆坑了,所以说怕老婆可不是好事儿
李克宁的媳妇儿孟氏也不是一般人,一心想做王的女人,听了李存颢的话觉得这是至理名言,于是每天睡觉前都要跟老公复述一遍。偏偏李克宁怕老婆,这枕边风没完没了地吹,自己的定力就不够用了。终于听从了李存颢的谋划,准备请李存勖到他府上宴饮,趁机杀之,同时派兵袭杀张承业、李存璋,自己当晋王。
李克宁的计划不可谓不周密,却没料到已逝的先王仍在护佑着自己的儿子,护佑着河东的基业,李克宁安排的卧底上演了一出无间道,帮助李存勖成功反杀。本来,李克宁收买了晋王府中的亲信史敬荣,帮他打探李存勖的消息,没想到史敬荣感激先王往日恩泽,将李克宁的计划全盘托出报告了李存勖。
“既然叔父要请侄儿喝酒,那不如侄儿先请叔父吧!”,李存勖找来张承业、李存璋,将李克宁的阴谋如实相告,然后在府中布下甲士,请诸将来会饮。李克宁自恃有史敬荣内应,不疑有他便前来赴宴,席间甲士尽出,李克宁、李存颢被当场擒拿。
李存勖痛哭流涕地数落着李克宁的罪状,最后说“叔父啊!当初我让位于您,您坚辞不受,现在大局已定了您又行此阴谋,难道就忍心把我们母子当做仇人吗?”。
李存勖在残酷的政治斗争中实现蜕变,成为了英明神武的晋王
李克宁倒也大气,说道:“全怪我听信他人的挑拨,我无话可说。”,当天李克宁、李存颢认罪伏诛。李存勖当机立断解决了政治危机,又任命李存璋为河东军城使,整肃晋阳城的风纪,当初晋军中的胡人恃宠而骄,常常在晋阳城中行不法之事。李存璋上任后杀猴儆鸡,抓捕了其中最凶暴的都杀了,不出半月,晋阳军纪肃然民心安定。接下来唯一的不稳定因素,就是前线的周德威了。
既然周德威是忠是奸情况不明,躲闪不得终将面对,那就拨开迷雾看看他的真面目吧!李存勖直接命令周德威回师晋阳。而周德威没有辜负李克用的信任,他抵达之后命大军在城外扎营,单骑入城拜谒晋王。就这样,河东内部最后一块不稳定因素消除了,接下来就要万众一心对抗外敌了。
当李克用身死的消息传到朱温耳中时,一生惯用诈计的朱温不相信这是真的,以为一定是李克用的阴谋,再加上潞洲前线的军事对抗实在消耗太大,于是他就想暂时退兵。同时,他又担心师老兵疲,贸然撤退会遭到晋军的追击,于是亲自前往前线指挥撤军。
朱温的多疑与托大,使他痛失好局,葬送了梁军大批主力
朱温到达前线后,梁军诸将却纷纷劝说:“大王,李克用身死不像有假,您再坚持坚持!”。
朱温本还犹疑,“那就坚持坚持?”。
正当此时,夹寨传来了周德威撤军的消息,朱温一听放心了,“这不妥了么!援军一退,不出半个月潞洲就是我们的了!”
之前朱温到达前线准备撤军,因为李思安久战无功已经免了他的职务,现在又不撤了,就任命匡国军节度使刘知俊接管潞洲军事,自己则打道回府回汴梁前去了。然而,此时刘知俊还在前往潞洲的路上,潞洲城内的李嗣昭还在坚守,梁军却产生了懈怠的情绪,原本密不透风的夹寨产生了裂痕。
梁军漏出这样的破绽,如果换做一般的对手,在国内政权更迭之时,未必能够把握得住,但李存勖确是指挥骑兵作战不世出的天才。他后来常亲率轻骑直扣敌营,多次身陷重围,却每次都能全身而退。由此我们也可以看出,李存勖的作战风格和禀赋像极了“常率壮骑当先”的汉家战神霍去病,一样的轻悍骠略,一样的少年锐气。
亲率壮骑当先,指哪儿打哪儿,所向皆克,这就是军事天才的战法
李存勖此时远在晋阳,却敏锐地感知到了潞洲战场上可能发生的变化,“硃温所惮者独先王耳,闻吾新立,必有骄怠之心。若简精兵倍道趣之,出其不意,破之必矣”。
不但敢想而且敢干,晋军本也是久战疲惫,于是他精选壮士、快马、利刃、硬弓,组成了三万精锐骑兵,在他的亲自率领下星夜兼程赶往潞洲。李存勖四月二十四日从晋阳出发,只用了五天就赶到了潞洲附近。
五月初一,深夜,李存勖率领晋军埋伏于三垂冈下,三垂冈正是二十年前李克用摆酒宴请诸将的地方,当时酒宴见的预言如今已然成真。李存勖也于故地摆下供奉果品祭祀先王,似乎是李克用在天之灵的护佑,凌晨将至天却不见明,夹寨附近降下大雾。
晋军在浓雾的掩护下,兵分两路直抵梁军夹寨,周德威在西北,李嗣源在东北,李存勖居中指挥。晋军骑兵在夹寨之前下马,在周、李二将的带领下,拔掉鹿角,填平壕沟,爬过壁垒进入夹寨,而此时的梁军还在睡梦之中。
二十年前李克用与诸将会饮三垂冈,一语成谶
浓雾之中不见旗号,只听一支尖锐的鸣镝撕破了黎明前的宁静,这是最后的攻击命令,夹寨内外的晋军放起火来,一边鼓噪呐喊,一边冲向梁军大砍大杀。梁军从睡梦中惊醒不知道敌军多少,军中又没有主将坐镇,瞬间崩溃四散奔逃。
李存勖见梁军崩溃便率领晋军骑兵追杀,骑兵追着不成阵型的步兵砍就是屠杀,一战下来斩杀了梁军数万,缴获的军粮器械堆积如山,梁军大将符道昭在逃跑时跌落马下,被追杀的晋军结果了性命。此战梁军元气大伤,多年以来保持的对河东的强大压力,经此一战烟消云散。
战后,周德威来到潞洲城下,说梁军已被打败叫李嗣昭开门,李嗣昭还不敢相信。等到李存勖身着白色的丧服亲自来到城下,李嗣昭才相信“先王已薨,今王自来,破贼夹寨。”,痛哭哀伤的几近昏厥,守城的士兵也全都跟着痛哭,打开了城门。
一身素服的李存勖,从潞洲城下开启了他争霸天下之路
这哭声中既有对先王的哀悼,又有重生的惊喜,更有对这位亲自前来破敌溃围的新王的感动与欣慰吧!李存勖凭此一战,不仅收服了河东的军心、民心,更一战扳平了多年来梁强晋弱的颓势。在对手朱温的心里,他再也不是李克用的“亚子”,梁军再见到晋王的旗号,也再度升起了二十年前面对“飞虎子”时的恐惧。
张承业的扶持,周德威的顺从,李嗣昭的坚守,不得不说这是李克用留给李存勖的遗泽。但是到了潞洲解围,以及后面的柏乡之战歼灭梁军精锐,最终消灭后梁建立后唐,李存勖的少年锐气当真锐不可当!
那么,不气盛还叫年轻人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