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二十三,我收拾着回娘家过年的行李,心里盘算着要给爸妈带些什么礼物。七年了,这是我第一次要回娘家过年。
『今年爸都住院做了心脏支架手术,我得回去陪陪他。』我一边整理着行李箱,一边对正在玩手机的老公小声解释着。
「你凭什么要回娘家过年?」老公突然放下手机,语气异常冰冷。
我愣住了,手中正在叠的毛衣僵在半空中。『什么叫凭什么?我嫁给你七年了,每年都在你家过年,今年爸身体不好,我想回去陪陪他们,有什么问题吗?』
「问题大了!」老公"啪"的一声把手机摔在茶几上,「结了婚就是我们家的人,过年就该在婆家过。这是规矩!」
『规矩?』我苦笑着,『那我娘家就不是家了吗?我就不能有自己的亲人了吗?』
「随你怎么说,反正你要是执意要走,就别回来了!」老公冷冷地说。
正在房间里玩玩具的五岁儿子小宝被我们的争吵声吸引,怯生生地站在门口。『爸爸妈妈,你们不要吵架...』
看着儿子惊慌的眼神,我强忍着泪水蹲下来抱住他:『没事的宝贝,妈妈和爸爸只是在商量事情。』
「有什么好商量的?」老公站起来,走到窗前背对着我们,「在我们这儿,从来没有过年回娘家的说法。你要是想走,就一个人走,把孩子留下。」
我怎么也没想到,一个回娘家过年的要求,会换来如此强硬的态度。记得去年,我爸突发心梗住院,婆婆还劝我说:『你爸病了,你得多回去看看。』可现在,仅仅因为要回娘家过年,就要面临离婚的威胁。
『我带小宝一起回去,让他也看看外公外婆。』我试图和缓语气。
「你敢!」老公猛地转过身,「你要是敢带着孩子走,我就去你们娘家闹!让所有人都看看,你是个什么样的好儿媳!」
窗外飘起了雪花,室内的气温却比外面更加冰冷。我看着老公狰狞的面孔,恍惚间想起了七年前他对我说的那句『这辈子我一定会好好对你』。
小宝被吓得往我怀里缩了缩,我轻轻拍着他的背。突然意识到,这些年来,我在不知不觉中已经失去了太多。不仅是回娘家过年的权利,还有作为一个人最基本的尊严。
看着窗外纷纷扬扬的雪花,记忆如潮水般涌来。七年前刚嫁过来时,婆婆就语重心长地对我说:『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以后你就是我们老张家的人了。』
那时的我,年轻单纯,以为这是长辈的疼爱。直到第一个春节,我轻声问老公:『初二能不能回娘家看看?』换来的却是婆婆的一顿说教:『我们这儿从来没这规矩,你看村里哪个媳妇过年回娘家的?』
『可是...』我还想说什么,老公就打断了我:『听妈的没错,你要是整天想着娘家,就是不孝顺。』
就这样,我开始了每年都在婆家过年的日子。每逢春节,看着院子里贴的红对联,我的心却越来越凉。最难熬的是年三十晚上,眼看着手机里不断传来父母和妹妹们团圆吃饭的照片,我却只能强颜欢笑地陪婆家人看春晚。
记得去年除夕,妈妈发来的视频里,爸爸举着酒杯对着手机说:『囡囡,爸想你了!』我躲在厨房里偷偷抹眼泪,婆婆却在这时走进来:『哭什么哭?过年要高高兴兴的,整天想着娘家像什么样子?』
这七年,我努力做个好媳妇。每天五点起床做早饭,照顾小宝的同时还要伺候两个老人,地里的活、家里的活,哪样我都不敢偷懒。为了让婆家人满意,我甚至辞掉了县城的工作,专心在家相夫教子。
而老公呢?他总是说:『在我们农村,男人顾外,女人顾内,这是天经地义的事。』可是「顾外」的他,却整天泡在麻将桌上,一输就是几千块。每次我心疼钱,他就说:『你一个女人懂什么?钱是男人挣的,我想怎么花就怎么花!』
去年爸爸住院,我求了半天才让老公开车送我回去。在医院守了三天,婆婆就打电话来:『家里离不开人,你赶紧回来!』我只能含着泪和昏睡中的爸爸告别。
那一刻,我突然明白,在这个家里,我连关心生病的父亲都成了一种奢侈。更讽刺的是,每次老公去他姐姐家,都要带着大包小包的礼物,甚至节假日都主动要求去陪他姐姐家的孩子。
『原来,这所谓的「规矩」,只是针对我一个人的枷锁啊...』想到这里,我不由得苦笑。
看着怀里受惊的儿子,我轻声问:『小宝,想不想去外公外婆家?』
「想!」小宝点点头,『上次视频,外公说要带我去放风筝...』
『放风筝?』老公冷笑一声,『你妈要是敢带你走,以后就别想再见到你!』
『你这是在威胁我吗?』我站起身来,第一次直视着老公的眼睛。七年的委屈像决堤的洪水,一下子涌了出来。
「这不是威胁,是规矩!」老公走过来,一把抓住我的胳膊,「你要是敢带着我儿子回娘家,我就去法院起诉离婚,孩子也必须判给我!」
『你凭什么?就凭你是男人吗?』我甩开他的手,声音不自觉地提高,『这些年,究竟是谁在照顾小宝?是谁每天接送他上学?是谁晚上陪他写作业?是谁照顾他生病?』
「我养着这个家!」老公脸涨得通红。
『你养家?』我冷笑起来,『你的工资不是都输在麻将桌上了吗?要不是我婆婆每个月的退休金,我们早就揭不开锅了!』
「你!」老公举起手要打我,却被突然冲过来的小宝抱住了腿。
『爸爸不要打妈妈!』小宝哭喊着。
这一幕,像一把锋利的刀,狠狠地刺痛了我的心。我蹲下身,轻轻擦去儿子脸上的泪水:『宝贝不怕,爸爸妈妈只是在说话。』
「你少在这里装模作样!」老公一把将小宝拉到身后,『你要是想走,现在就可以走,但是孩子必须留下。这是我们老张家的种,你带不走!』
『种?』这个字眼刺痛了我的心,『原来在你眼里,我就是个生育工具是吗?那这七年来我的付出,在你眼里又算什么?』
正说着,婆婆推门进来了。看到我们剑拔弩张的样子,她叹了口气:『囡囡,你是个好媳妇,但是过年回娘家这事真的不合适。你要是这么任性,让我们老张家的脸往哪搁?』
『脸面?』我的眼泪终于控制不住地流下来,『那我呢?我就不是人吗?我就不配有亲情吗?』
「你要是觉得委屈,当初干嘛要嫁到我们家来?」老公冷冷地说。
这句话,像是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我突然明白,在这个家里,我永远都是个外人。不管付出多少,终究抵不过所谓的「规矩」二字。
『好,我现在就走!』我擦干眼泪,转身去拿包,『等着我的律师信吧。我不仅要争取孩子的抚养权,还要让法官看看,这些年我是怎么被你们用规矩压榨的!』
我颤抖着手收拾东西,婆婆在一旁不停劝说:『囡囡,你别冲动,这日子过了这么多年...』
『妈,您不用说了。』我打断她的话,『这些年,我处处忍让,事事委曲求全,为什么?就是因为我把这里当成了家,把您当成了亲妈。可是现在我明白了,在您心里,我永远都是个外人。』
小宝扯着我的衣角,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妈妈不要走...我要跟妈妈一起走...』
我蹲下身,紧紧抱住儿子:『宝贝,妈妈不是不要你,妈妈是去找外公外婆帮忙,很快就会回来接你,好不好?』
『不好!』老公突然冲过来要抢孩子,『你要是敢走,就永远别想见到儿子!』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这是怎么了?大过年的吵成这样?』
循声望去,是住在隔壁的大伯母。她是村里的老支书,在当地很有威望,对我也一直很照顾。
看到大伯母来了,婆婆连忙说:『你来得正好,你评评理。这囡囡非要带着孩子回娘家过年,这像什么话?』
大伯母皱着眉头看了看屋里的场景,又看了看我哭红的眼睛:『我倒要问问,这有什么不对?人家囡囡嫁过来这么多年,每年都在咱们这过年,她爸前段时间刚做完手术,这个年想回去看看,天经地义!』
『可是...』婆婆还要说什么,大伯母摆摆手:『我问你,你闺女过年回不回娘家?』
婆婆一下子语塞了。
『再说了,』大伯母转向老公,『现在都什么年代了,还搞这些封建规矩?人家姑娘嫁到咱们村,是来做媳妇的,不是来做囚犯的!你要是再这么钻牛角尖,小心人家真跟你离婚!』
『就是,就是。』门外不知什么时候围了一圈村里的婶子们,纷纷帮腔,『现在都讲究男女平等,哪有这么多规矩?』
『再说了,人家囡囡这些年在你们家任劳任怨,照顾老人、带孩子,哪样做得不好?』
『对啊,你们家要是把囡囡逼走了,以后谁还敢把闺女嫁到咱们村来?』
在乡亲们的七嘴八舌中,我看到老公的脸色渐渐变了。他低下头,第一次露出了些许愧疚的表情。
大伯母坐在我和老公中间,屋里一时沉默。小宝抽噎的声音慢慢平息下来,靠在我腿边打起了瞌睡。
『要我说,』大伯母叹了口气,『这日子过到这份上,还能怎么着?不就是回趟娘家吗,值当把家都要散了?』
老公摆弄着手里的打火机,眼神闪烁:『可是村里...』
『村里怎么了?』大伯母有些不耐烦,『你要是非得在乎别人说三道四,那就这样过一辈子吧。』
婆婆在一旁欲言又止。我知道她想说什么,无非还是那些规矩。但这一次,她终究没有说出口。
『要不...』老公迟疑了一会,『你带孩子回去住两天?初四之前回来...』
我抬头看了他一眼。这算是让步,还是施舍?但此刻我已经没有力气去计较。『嗯。』我轻轻应了一声。
婆婆走过来,递给我一个红包:『给你爸买点补品。』语气生硬,却透着几分难言的歉意。
收拾行李时,老公在外面打电话订票。我听见他跟人解释:『没事,就是媳妇回娘家,爸住院了...』声音里带着几分刻意的若无其事。
临走那天下着小雪。老公没送我们,说要去镇上办事。我抱着睡着的小宝上了大伯母叫的出租车,看着车窗外熟悉的村道渐渐远去。
『妈妈,』小宝在梦中咕哝,『爸爸什么时候来接我们?』
我摸着他的头发,没有回答。车子驶过村口的水泥桥,那座我曾经踩着嫁妆一步一步走过的桥。桥下的河水依旧在流淌,卷着零星的雪花,不知流向何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