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杨，作业写完了吗？」徐志强站在厨房，一边炒菜一边朝客厅喊道。

「马上就好，爸！最后一道数学题。」徐小杨的声音清脆地传来，伴随着铅笔沙沙的声响。

徐志强放下锅铲，望着案板上切好的胡萝卜丁出神。今天是家长会，班主任王老师特意把他留到最后。

「徐先生，我很感动，这些年您把小杨教育得这么好。」王老师推了推眼镜，「但是...孩子最近总是画妈妈，他是不是到了想妈妈的年纪了？」

徐志强攥紧了手中的成绩单，那是一张画满星星的单子。他知道，小杨很优秀，可越优秀，越让人心疼。

「我会注意的，谢谢王老师。」他低声说。

回到家的路上，小杨蹦蹦跳跳走在前面，背着的书包上挂着一个巴掌大的独角兽挂件，那是林小诺生前最后给孩子买的礼物。

『志强，答应我，好好照顾小杨...』林小诺躺在病床上，脸色苍白如纸，『我知道让你照顾别人的孩子很为难，但我实在没办法了...』

「爸爸，你发什么呆呢？」小杨的声音把徐志强拉回现实，「糖醋排骨要煮糊啦！」

「啊！」徐志强急忙关小火，锅里的排骨散发出焦糖般的香气。这是小杨最爱吃的菜，每次做这道菜，他都会想起林小诺教他时的情景。

『你看，糖要慢慢熬，火候到了自然就红亮...』她总是这样，耐心地教他每一个生活细节。

晚饭时，小杨扒拉着碗里的米饭，欲言又止。

「有什么想说的？」徐志强放下筷子。

「爸...明天是母亲节，我们班要表演节目。」小杨低着头，「老师说可以邀请妈妈来看...」

餐厅里一时安静下来，只有钟表滴答的声音格外清晰。徐志强看着儿子头顶的发旋，喉咙有些发紧。

「要不...我们去看看妈妈？」他轻声说。

小杨抬起头，眼睛亮晶晶的，「真的可以吗？」

「当然。」徐志强伸手揉了揉儿子的头发，「我们买些妈妈喜欢的白色康乃馨。」

夜深了，徐志强坐在阳台上，点燃了一支烟。月光洒在客厅里小杨的画上，歪歪扭扭画着三个人的简笔画：高个子的爸爸，矮个子的自己，还有...天上的妈妈。

烟雾缭绕中，十年前的画面又浮现在眼前。医院的走廊上，林小诺拉着他的手：『答应我，永远不要让小杨觉得自己是个没人要的孩子...』

他掐灭烟头，深深叹了口气。这十年，他履行着承诺，把所有的爱都给了这个「别人的孩子」。可每当看到小杨熟睡时酷似林小诺的侧脸，他总忍不住想：如果...如果自己也有个孩子，会是什么模样？

周末的公园里，阳光正好。徐志强坐在长椅上，看着不远处和小伙伴们玩闹的小杨，嘴角不自觉地扬起。

「爸爸！」小杨突然跑过来，脸蛋红扑扑的，「你看我捡到了什么！」

他摊开小手，掌心躺着一片形状完美的银杏叶。「和妈妈最喜欢的那条项链一模一样！」

徐志强愣了一下。那条银杏叶项链，是他和林小诺相识时送她的礼物。没想到小杨还记得。

「咳咳...」正要说话，小杨突然剧烈地咳嗽起来。

「没事吧？」徐志强连忙拍着儿子的背。

「没...没事。」小杨缓过气，「可能是跑太快了。」

但这样的情况越来越频繁。一周后的深夜，小杨高烧不退，徐志强抱着他冲进了医院急诊室。

「爸...我冷...」小杨在他怀里微微发抖，额头烫得吓人。

「马上就好，马上就好...」徐志强紧紧搂着儿子，心跳快得几乎要跳出胸腔。

深夜的急诊走廊上，消毒水的气味刺鼻。护士推着输液架匆匆走过，滴管里的液体一滴一滴落下，像时钟的指针，数着父子俩的忐忑。

「徐先生，」医生推了推眼镜，「孩子需要做进一步检查。这些症状，我们要排除一些可能性。」

抽血、拍片、各种检查接连不断。小杨很勇敢，咬着嘴唇一声不吭。徐志强在走廊上来回踱步，手机里翻出张兰的号码又放下。他不想让母亲担心。

「爸爸，」输完液的小杨躺在病床上，脸色苍白，「你别担心，我很快就会好的。」

徐志强强忍着泪水，握住儿子的手。这一刻，他多希望林小诺在身边，她总是更懂得如何安慰人。

『对不起，志强...』林小诺临终前的话又在耳边响起，『我知道这个要求很自私...』

「徐先生，」医生的声音打断了他的回忆，「我们需要谈谈。」

诊室里，医生指着检验单：「初步怀疑是再生障碍性贫血，需要进一步确诊。如果确诊，可能需要骨髓移植...」

徐志强握紧了拳头，指甲深深陷入掌心。「我来配型。」

「您...」医生欲言又止，「您不是孩子的亲生父亲，配型的可能性很小...」

「没关系，先试试。」徐志强坚持道。为了小杨，他愿意尝试一切可能。

回到病房，小杨正在画画。画纸上，是一家三口：天上的妈妈，地上的爸爸和自己。

「爸爸，」小杨认真地说，「我知道妈妈不在了，但我从来不觉得自己是没人要的孩子。因为我有全世界最好的爸爸。」

徐志强蹲下身，紧紧抱住儿子。十年来，他第一次在小杨面前落泪。

「对不起，爸爸不是故意哭的。」他擦了擦眼睛，「我们小杨最勇敢了。」

夜深了，小杨睡着后，徐志强站在窗前。医院的霓虹灯在玻璃上投下斑驳的光影，仿佛林小诺离开那晚的样子。

『答应我，永远不要让小杨知道真相...』她的话像一个谜团，埋在心底十年。

徐志强掏出手机，拨通了张兰的电话：「妈，我想知道，关于小杨，还有什么是我不知道的...」

「配型结果出来了。」医生看着化验单，声音有些颤抖，「徐先生，这个结果...您最好坐下来听。」

徐志强的心猛地一沉，「是不是...不匹配？」

「恰恰相反。」医生推了推眼镜，「您和小杨的配型，匹配度高达99.9%。这个比例...几乎只会出现在亲生父子之间。」

「什么？」徐志强踉跄着后退一步，扶住了墙壁。耳边嗡嗡作响，仿佛有千万只蜜蜂在疯狂地鸣叫。

「我们做了三次复查，结果都一样。」医生递过详细的检验报告，「从基因位点来看，小杨确实是您的亲生儿子。」

病房外的走廊上，徐志强浑身发抖地蹲下来。十年了，林小诺临终前的每一句话，此刻都有了新的含义。

『对不起，志强...让你照顾别人的孩子...』

『永远不要让小杨知道真相...』

『我知道这个要求很自私...』

「为什么？小诺，你为什么要骗我？」他喃喃自语，泪水不受控制地流下来。

手机在这时震动起来，是张兰打来的。「志强，你还好吗？医院那边...」

「妈，」徐志强的声音哽咽，「您是不是早就知道？」

电话那头沉默了很久。「是的，」张兰终于说，「小诺走之前告诉我的。但她让我发誓不能说...」

「为什么？」

「她说...她对不起你。当年你们因为工作分居，她一个人在北京怀孕了。可就在她要告诉你的时候，你在工地出了事故，医生说你可能要躺上大半年...」

徐志强闭上眼睛，记忆如潮水般涌来。那年的工地事故，压断了他的左腿。他躺在医院里，最怕的就是连累林小诺。

「她不想给你增加负担，」张兰的声音带着哭腔，「她说，与其让你觉得亏欠她和孩子，不如让你以为这是别人的孩子。这样你才能安心养伤...」

「可后来...」

「后来她查出了病。医生说最多活不过两年。她想，如果你知道小杨是你的孩子，一定会太过自责。她宁愿你以为自己是在帮她，而不是...」

病房里，小杨正安静地睡着。徐志强站在床边，看着儿子熟悉的眉眼。原来这些年，每次他恍惚觉得小杨神似自己，都不是错觉。

「爸爸...」小杨在睡梦中咕哝着，伸手想要抓住什么。

徐志强握住儿子的手，滚烫的泪水滴在被单上。原来十年来，他以为自己是在履行对林小诺的承诺，却不知道这承诺的背后，是她用生命写就的一场深情谎言。

「叮铃铃」护士推着药车经过，玻璃瓶碰撞的声音打破了病房的寂静。徐志强擦干眼泪，深吸一口气。

现在不是悲伤的时候，小杨还需要他。这一次，他要以亲生父亲的身份，完完整整地陪伴儿子走过难关。

夜深了，张兰拎着保温桶来到医院。病房里，徐志强正在整理小杨的画本。

「这些都是他画的？」张兰凑过去看，泪水瞬间模糊了老花镜。画本上，一页页都是三口之家的简笔画，有的在公园，有的在家里，还有的在天上。

「妈，」徐志强声音沙哑，「您跟我说说小诺最后的日子吧。」

张兰放下保温桶，颤抖着从包里拿出一个旧信封。「这是小诺留给你的，她说等到适当的时候...」

信封已经发黄，徐志强小心翼翼地拆开：

『亲爱的志强：

当你看到这封信的时候，应该已经知道真相了。对不起，这十年来我欺骗了你。

还记得你出事那天吗？我正要告诉你我怀孕的消息，电话那头却传来你出事的消息。那一刻，我的世界崩塌了。

医生说你要卧床大半年，还可能留下终身残疾。我知道你的性格，如果知道这时我还怀着你的孩子，你一定会疯了一样地自责。

后来我查出了病，医生说我的时间不多了。我更不能让你知道真相。你那么要强的一个人，如果知道自己的妻子带着自己的孩子离开人世，一定会愧疚一辈子。

所以我撒了谎，说这是别人的孩子。这样，你就能以一个'好人'的身份来照顾我们，而不是承受'失职'丈夫和父亲的煎熬...』」

徐志强的泪水滴在信纸上，晕开了字迹。张兰轻轻抚着他的背，继续说道：「小诺走之前一直在担心，怕你会怨她。」

「我怎么会怨她...」徐志强哽咽着，「她什么都替我想好了，连让我如何毫无负担地爱自己的儿子都想好了...」

床上的小杨翻了个身，发出轻微的呓语。徐志强连忙擦干眼泪，轻手轻脚地给他掖了掖被角。

「你知道吗？」张兰看着这一幕，「小诺生命的最后一个月，每天都在记录小杨的一举一动。她说，要把儿子的每个小表情都记下来，这样将来你带孩子的时候，才能读懂他的心思。」

徐志强想起这些年，每次他能准确预判小杨的情绪，原来都是林小诺的细心。她用生命的最后时光，把一个母亲的所有心血都倾注在了这份「说明书」里。

「还有啊，」张兰从包里又拿出一个笔记本，「这是小诺记录的小杨从出生到周岁的成长日记。她一直想给你，又怕你发现真相...」

徐志强接过本子，翻开第一页，林小诺熟悉的字迹映入眼帘：『今天小杨会笑了，笑起来好像他爸爸...』

「当时我就想告诉你真相，」张兰叹了口气，「可是看到你这些年把小杨当亲生的一样疼，我就明白小诺的用心了。」

窗外的月光洒进来，照在小杨熟睡的脸上。徐志强这才发现，儿子的眉眼竟与年轻时的自己那么相像。

「小诺，」他在心里默默地说，「你放心，我们的儿子，我一定会好好照顾。」

手术室的灯终于暗下来。徐志强靠在走廊的长椅上，浑身脱力。他掏出一支烟，手抖得几乎点不着。

「不能在这抽。」护士走过来提醒。他愣了一下，把烟收回口袋，却攥紧了那个装着林小诺遗物的旧信封。

恢复室里很安静，只有仪器的滴答声。麻醉后的小杨脸色苍白，输液管缠绕在瘦小的手臂上。徐志强轻轻握住儿子的手，十年来第一次，他敢仔细端详这张脸。

鼻子真像自己，眉毛和嘴角的弧度，也都是自己年轻时的样子。

「疼...」小杨在昏睡中皱起眉头。徐志强下意识想抱抱他，又怕碰到伤口。

「没事的，爸爸在。」他只能这样说，声音沙哑。

张兰端来热水，看着父子俩的样子，欲言又止。「你也去躺会吧，」她轻声说，「我在这守着。」

徐志强摇摇头。腰很酸，背也疼，但他不想动。他怕一松手，十年来的委屈和心疼就会像决堤的水，再也收不住。

护士进来换药时，他在床头柜上看见小杨的画本。翻开最新的一页，是个歪歪扭扭的银杏叶。叶子旁边写着：「妈妈最喜欢的样子」。

他从口袋里摸出那条发黄的银杏叶项链，轻轻放在画本上。

「小诺...」他低声喃喃，却说不出下一句。

窗外下起了雨，淅淅沥沥的。天快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