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我们知道，他因抑郁症而死。长期以来，一直无法理解他为什么想不开。

他无法清浊并蕴，他只能活在干净的世界。

我们都他叫小晨。1986年，大学毕业参加工作后不久，他毫无预兆地自杀了。他从高高的楼顶，一跃而下，摔到水泥地上，当场气绝身亡。

不为工作，他工作条件很好，报酬优厚；不为家庭，父母都是高级知识分子，家庭条件优越；不为女人，他没有结婚，也没有谈恋爱；不为金钱，他和他的家庭从不为钱财犯难。

他父母闭口不言他的自杀动因，很长时间，他的死因几近成谜。

高中时代，小晨打鸟水平堪称全校第一，绝对的一流。他就用弹弓打鸟，无论是木叉弹弓还是铁丝弹弓，只要手举弓张，几乎百发百中，令人称奇。但是，他又有全校闻名的一怪：打下鸟儿之后，从来不捡鸟。我曾经不止一次地问他，企图解开这一怪。他总是淡然一笑：我打鸟就是好玩……

小晨细腿，八字脚，走路不紧不慢，举止颇为儒雅；他为人恬淡，不慕荣利，有一种使我入迷的不近人情；他推崇老庄的得失忘怀，心不为形役，与世不争，宠辱不惊，不求闻达。

他是心境平和、性情洁癖的纯正书生。果然，太干净的人活不下去，活得不好算是很走运了。无怪乎有人说，少不读老庄。倘若读得懂、读进去，那就非要命不可。

听闻他自杀噩耗，我心绪极度怪异：既不悲伤，不惊讶，也不惋惜，仿佛他的生与死原本就没有界限。我心烦意乱，他的死给我催了眠；恍惚之间，我不时感觉他泛着惯常的淡笑，迈开惯有的八字步，在我心田里悠然踱步。

偶尔小晨入梦，身材臃肿的中年人模样，混杂在陌生人中，在陌生国度看着我，仿佛在说：“你的世界为什么容不下我！”

如果活着，小晨现在也步入花甲之年了。

参加工作后，我们天各一方，慢慢就疏远了。日亲日近，日远日疏，人之常情。但小晨不这么看，他觉得我急于事功，追名逐利，趋时附势，心理残渣太多，还是拉开点距离为好，能行则行，不行则止。

小晨早早结束了自己，犹如江畔的落叶，被造化轻风吹到清澈的江心，东流漂荡，很快就无影无踪。

投胎人间，难道就是为了活在干净的世界吗？想到这，很磨人，也很恼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