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8年,我正在乡中学上初中二年级,因为乡中学刚好在我们村上,我也就成了班上、甚至学校有名的“地头蛇”。
当时的同学们都要住校,也就是周日下午从家里带点粮食去学校,周六下午才回家,每个星期都需要在学校吃住五天半。
虽然吃饭的粮食是从家里带来的。可食堂并没有菜,而是从家里带来的一些腌菜。于是,那些读寄宿的同学,每人都有一个腌菜瓶子,里面装的就是各种各样的腌菜。
当时农村人家的生活水平并不高,但父母为了“再苦不能苦教育”,尽量给腌菜多放点油。这样也有个弊端,冬天的腌菜就有一层肉眼可见的猪油,吃起来很不好。
只有我没有这个苦恼,因为我们家就在学校所在的小坡下。甚至同学们在球场打篮球时,篮球滚下小坡就到了我家的院子里。
因为住得近,我就成了全校为数不多的几个通学生。早上起床洗过脸就去教室晨读,晨读完了回家吃早饭,上午第四节课又能回家吃中午饭,晚上还能回家睡觉。
这么良好的待遇,在同学们眼里是多么的难得,于是,即使我成绩并不怎么突出,但人缘却不是一般的好。
而我最好的朋友叫许生,同时也是我的同桌,他的成绩是我们班上前三的水平,也是老师眼里的好学生。
许生能和我成为好朋友,并不是全因为他成绩好的缘故,更多是因为他脾气性格好。我这人从小就比较要强,虽然成绩不好,却也不怎么佩服别人。
可许生虽然成绩好,或许是家里条件不好的缘故,性格非常的温和,有时候明明自己占理,却也能体谅别人,并不得寸进尺。
和许生成为好朋友,对我来说家还是有点好处的,那就是学习上毕竟有一个可供借鉴的对象,他也愿意帮助我提高。慢慢地,我的成绩也稍微有点进步,这也是我父母乐见的。
到了初二下半年,凭借许生的成绩,将来肯定是能考上中专或者高中的,老师们也早就断言,只要他保持目前的状态,将来必定能跳出农门。
可天有不测风云,初二下半年,许生家里出了事,他父亲遭遇意外去世,家里只有他母亲带着他们兄弟姐妹三个,而许生又是长子。
家里没有了顶梁柱,许生兄弟姐妹三个如何继续完成学业?这是一个不得不面对的现实问题。
当然,在那个时候的许生心里,或许未必能考虑太多,但摆在他面前的首要任务,就是如何维持家里正常的生计。
这个任务对十五岁的许生来说很简单,那就是自己辍学,回家帮着母亲干农活,同时拉扯弟弟和妹妹长大。
人生就是如此无奈,许生三兄妹里,他的学习成绩是最好的,可为了生存,他却不得不主动放弃出人头地的机会。
许生没有来上学,学校和老师非常焦急,也不得不说那个时代的老师,真的能够一心为学生的前途着想。
于是,校长和班主任特意去了许生的家里做家访,希望能说服家长,让许生回来上课。
许生的母亲倒不阻拦,但许生自己和老师们说:家里四张嘴要吃饭,如果我还继续上课,只有母亲干活的话,弟弟妹妹怎么办?兄妹三个的吃住怎么办?
学校和老师一门心思想许生回归学校,于是便答应给予一些补助,有几个老师甚至觉得还自掏腰包。
于是,许生便回到了学校,重新和我做起了同桌。
得知许生父亲遭遇不幸,作为好朋友,我心里也非常难过,再次看到许生回来,我也打心底里为他高兴。多次邀请他去我家玩。
我父母对许生也高看一眼,尤其听说他家里的情况,心里更是同情,好多次让我平常多照顾点他。
虽然有学校的一些减免和资助,许生的生活还是相当窘迫,因为他还会从有限的资助里拿出一部分分给弟弟和妹妹,那副懂事的神情,实在让人心疼。
不到一个月,许生的脸上就有了明显的彩色了。作为同桌和好朋友,我便和父母说:能不能让许生住到我家来,跟我们一起吃住。
我给出的原因是,许生的成绩好,我和他朝夕相处,自然能在学习上受益。
父母没有否定我的提议,只是让我明白,我们家也不是那么宽裕,许生过来一起吃住,除了不至于饿肚子之外,还真谈不上什么好的照顾。
许生一开始拒绝了我的要求,最后在我的软磨硬泡下,他才勉强答应,他会从家里带一点粮食来。
就这样,许生真的住到了我家,和我就像兄弟一般形影不离了。他每周都会从家里带一些粮食来,一半大米一半红薯,倒也不至于全部吃我家的。
而每天写完作业有些空闲,他就会帮着挑水劈柴,或者做点其他家务。对他那样的山里孩子来说,这些活已经是非常熟练了。
看到许生如此懂事,我父母也更加对他高看一眼,经常劝他不要把自己当外人,就当在自己家一样就行。
可许生依旧保持着那些习惯,用他自己的话说,自己在家就是这样或的啊。
时间过得很快,许生在我家住了一年多时间,到初三毕业时,他不出意外地考上了中专。而我的成绩刚好能够上高中。
可惜三年之后,我高考时继续落榜,从此辍学务农。
而许生自从上中专后,每年的寒暑假几乎都要来我家走走,问候一下我父母,依旧帮着干一些力所能及的家务事。
我高中毕业时,许生已经分配到了县里的单位上班,我则开始南下打工,成了第一代农民工。虽然每年过年的时候还会见个面,但彼此的联系却开始变少。
许生的才华慢慢得到体现,最开始只是普通的老师,后来得到领导的赏识调到了政府办,从此走上了仕途。
一转眼过了很多年,我在广东打工多年了,基本安家在广东。前些年因为父母还在老家,每年还能回去一两次。节后来父母去世了,我回老家的机会就不多了。
至于许生,有段时间里,我们也还有一些联系。后来,应该是我的原因,考虑到彼此身份的差异,联系开始变少,慢慢就不怎么联系了。
只是我相信,许生也会像我一样,在某个夜深人静的时候,偶尔还是会想起年少时的那段岁月,以及我们之间曾有过的那种纯粹的友谊。
时间来到2016年,因为孩子出国留学签证,我需要回家办理一些手续。也已请假回到老家,去了镇政府咨询细节。
其实,再回来之前,我就已经和几个朋友咨询了一下,清楚了大概的流程,只是真的到了具体办理阶段,还是有一些细微的差异需要请教。
我是第一次来老家的政府大楼办事,也有点无头苍蝇四处乱闯的味道,一不小心就到了三楼,正准备找个办公室打听时,楼梯上迎面上来一个穿夹克的中年男子。
我隐隐觉得对方有点面熟,可一时间就是想不起来对方是谁。
就在我的迟疑中,我们俩就那么擦肩而过。对方也没有在意我的存在,手里拿着提包,径直进了最东头的一间办公室。我远远望了一眼,门口挂这一张牌子:书记办公室。
我这才明白,原来刚才那个男人就是我们镇上的书记。
我依旧得到处打听,在整栋楼里跑了好几个楼层,虽然有点晕头转向,好歹总算把事情办好了。
等到一切都办完,我下到一楼大堂,刚想要离开时,眼光刚好看到张贴在照壁上的领导介绍,最上面贴着书记的照片,以及姓名和简明介绍,书记的名字刚好就叫许生。
我这才回过神来,刚在在三楼遇到的眼熟的男人,就是我们镇的书记,而且还是自己初中同学兼好朋友许生。
我没有认出来他,许生也没有认出来我,我们就那样匆匆擦肩而过,他去了自己的书记办公室,我则继续在大楼里游荡……
为了证实自己没有判断错误,出了大楼,我在车上给一个有联系的同学打了电话,打听一下书记的情况,也就很容易确认,现在的书记确实就是当年的许生。
摇了摇头,我发动了车子,看了一眼耸立在眼前的大楼,然后开车离开。
眼前的大楼,里面有我曾经熟悉的人,他是这座大楼的“主人”。
而我,对于家乡来说,已经只是一个过客。对许生而言,或许已经遗忘在记忆的长河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