湘西故事:困扰两代人的“魔咒”,在侄女出嫁那天,终于得以解开

名著茶话会 2025-01-30 22:12:41

腊月十八的日头刚偏西,村口老槐树的影子就爬上了青石路。我抱着大红喜服往家走,忽然看见二叔和婶娘像两尊门神似的杵在路口。他们身后的青砖墙上,十五年前暴雨冲刷出的裂痕还张着狰狞的嘴。

"小满,你爹没教过你谢亲礼?"二叔的烟袋锅在石板上磕出火星。他脚上的千层底布鞋沾着新泥,像是刚从后山下来。婶娘攥着块褪色的红绸布,细看竟是我出生时裹身的襁褓。

我的指甲掐进喜服上的并蒂莲刺绣。这些年两家人连清明扫墓都要错开时辰,此刻他们袖口沾着的艾草香却和父亲书房里的一模一样。山风卷着远处送嫁鼓的闷响,惊飞了槐树上抱窝的斑鸠。

"当年迁祖坟,他非要动太爷爷的棺。"二叔突然开口,惊得我怀里的金丝楠木梳盒差点摔落。梳齿间还缠着母亲临终前留下的白发,在夕阳下泛着冷光。

十五年前的雨夜在记忆里翻涌。父亲举着油灯站在祠堂,族谱在风雨中哗哗作响。二叔抡起铁锹砸向供桌,香灰迷了祖宗牌位上的金漆。

"东南角的柏树都长到坟头了,这是要断我们林家的龙脉!"父亲的吼声混着雷声,震得梁上燕子弃巢而逃。

祖父的楠木棺椁被吊起的瞬间,暴雨突然停了。泥浆里滚出个青釉陶罐,罐身用朱砂画着扭曲的符咒,像条盘踞的赤蛇。抬棺的李瘸子刚要伸手,被父亲厉声喝止——按族规,坟中异物需由长子捧出。

二叔却疯了一样扑过去。他指甲缝里塞满湿泥,硬生生掰开被树根缠死的罐盖。蜷缩在罐底的脐带早已风化成褐色的痂,底下压着张黄裱纸,墨迹被经年的潮气洇成团团鬼眼。

"戊寅年次子脐,镇于巽位,可破长子煞。"当风水先生念出这句话时,二叔的眼白突然爬满血丝。

他抢过黄纸塞进嘴里咀嚼,喉结滚动着咽下那些诅咒般的字句。后来我才懂,那个"煞"字在罗盘上对应的,正是父亲出生的时辰。

后来我才知道,太爷爷坟茔旁那棵歪脖子柏树,是二叔出生时祖父亲手栽的。迁坟那天,树根带出的陶罐里装着二叔的脐带,埋在正对祖坟眼睛的位置。

"您要的谢亲礼..."我盯着婶娘手中晃动的长命锁,锁芯里嵌着二叔家早夭女儿的照片,"得问爹要当年的分家文书吧?"

话没说完,父亲的身影已笼住半条巷子。他肩头落着祖坟旁的柏树籽,手里握着半截断裂的族杖——那是去年冬至二叔扔进火塘的。两个男人的目光在空中相撞,惊起祠堂檐角沉睡的铜铃。

"哥,小满从林家嫁出去,得给祖宗一个交代。"二叔的烟袋指向后山。暮色中,新坟旧冢的轮廓渐次浮现,像列队沉默的证人。

父亲的眼角抽搐着,当年他就是用这样的神情,看着二叔把分家的契约烧成灰撒进祖坟。

我忽然想起母亲说过,二叔出生那晚,父亲在产房外跪着捡了一夜红豆——本该是撒帐的吉物,最后全埋在了弟弟的胎盘旁。

鼓乐声近了,送嫁的队伍转过晒谷场。二婶突然抖开那块红绸布,上面用金线绣着林家五代人的生辰。缺失的那处空白,正好是我的婚期。

"让小满给太爷爷坟前敬杯离娘酒,这事就算揭过。"二叔从怀里掏出个粗陶碗,碗底结着经年的酒垢。我认得这是祖父当年用的祭器,分家时本该传给长子,却不知何时到了二叔手中。

父亲的拳头松了又紧,最后重重砸在老槐树结痂的疤眼上。树皮簌簌掉落,露出里面新鲜的青苔。十五年前那场争吵后,这棵树就再没开过花。

"拿红轿绕祖坟三圈,你肯不肯?"父亲的声音像是从地底传来。二叔浑身一震,烟袋锅里的火星子溅在褪色的绸布上,烫出个焦黑的洞。

月光突然亮起来。我望着两道被拉长的影子渐渐交叠,恍惚看见三十年前的夏夜:少年兄弟提着马灯守坟,萤火虫落在他们共披的蓑衣上。那时父亲会摘下柏树叶吹曲子,二叔用草茎编的蛐蛐笼里,装着捉来的星子。

送嫁的唢呐刺破回忆。二叔忽然抓起我的手腕,冰凉的银镯硌得生疼。他枯瘦的手指探进梳盒,扯出三根白发系在陶碗边沿。"让你爹捧这个去祖坟舀酒,要第一道晨露化的。"

父亲接过陶碗时,碗沿的母亲白发被风吹起,轻轻缠住他腕间的旧疤——那是当年拦二叔砸祠堂时留下的。鼓乐声里,我听见极轻的叹息,像祠堂梁木年深日久的开裂声。

月光爬上老槐树最高处的枝桠时,两盏马灯一前一后飘向后山。我的大红盖头被山风掀起一角,瞥见父亲和二叔的影子终于并排落在祖坟碑文上。那棵歪脖子柏树不知何时被雷劈开了半边,裂口处却冒出新绿的嫩芽。

喜轿行至老坟场时,怀里的陶碗突然发烫。碗底积年的酒垢遇热融化,竟显出一圈与陶罐上一模一样的赤蛇符咒。二叔的呜咽混着柏叶哨音飘进轿帘:"他们早就给我下了蛊..."

三十年前的画面在符咒中浮现:祖父拎着陶罐走向坟山,襁褓中的二叔在母亲怀里啼哭。风水先生的铜铃在东南角狂响,他说次子的脐带必须埋在龙睛位,否则林家长房三代必出鳏寡。

冰凉的银镯突然收紧,内侧暗刻的符咒硌进皮肉。原来母亲临终前夜见过二婶,她们用嫁妆熔了各自的长命锁,请村头哑婆重铸成这对镇魂镯——内侧刻的正是反制赤蛇咒的北斗阵。

当二叔的柏叶哨吹到第三声变调时,劈裂的树干突然渗出琥珀色树脂。哑婆提着人骨灯笼从祠堂暗门走出,火光穿透十五年的凝结时光——那些包裹着黄裱纸的树脂里,竟封存着密密麻麻的红豆,每颗豆皮都浮现着反写的生辰八字。

"原来陈先生早就..."父亲的声音哽在喉头。他颤抖着剥开一片树脂,被吞食过的黄纸在月光下翻转,背面赫然是用螺子黛写的镜像符咒。

那些曾被认作"镇煞"的赤蛇纹路,倒映在陶罐残片上竟化作缠绕的连理枝,蛇眼处两点银漆分明是北斗七星的斗柄。

哑婆突然扯开衣襟,枯瘦的胸口纹着与风水先生铜铃相同的六爻卦象。她将灯笼柄插入树脂堆积处,熔化的琥珀裹着黄纸流进陶碗。我们看见陈先生留在纸缘的小楷:"戊寅次子脐,反镇于坎位,可育兄弟柏。"

十五年前那个雨夜有了新的模样:陈先生悄悄调换陶罐方位,在祖父埋下二叔脐带时,将自己的铜铃镇物压在了罐底。那些被认作诅咒的赤蛇符咒,实则是用辰州朱砂混合了哑婆的指血所绘,专为反噬后来篡改风水之人。

二叔跪在劈开的柏树前,树心渗出琥珀色的树脂,裹着那张被吞下又吐出的黄裱纸。父亲用断成两截的族杖掘开当年埋罐的土坑,月光照见坑底密密麻麻的红豆——正是他跪捡的那把,三十年来竟在咒土里长成了赤玉般的蛊豆。

"哥,把这个埋回去。"二叔抖开红绸布,五代人的生辰在北斗方位列成阵。我把陶碗倒扣在坑中,母亲的银丝在碗底结成七星光网。当最后一抔土盖上时,早夭堂妹的长命锁突然从婶娘袖中滑落,锁芯"咔嗒"弹开,掉出颗鲜润如初的红豆。

黎明前最黑的那一刻,我在轿中摸到座下压着的红布包。打开是半块族谱残页,泛黄的纸面上并列写着父亲和二叔的名字,墨迹在"兄友弟恭"四字上格外浓重。

山道转弯时,送嫁鼓乐化作安魂调,老乐师用唢呐吹出风水先生当年的解咒口诀。

劈开的柏树轰然倒下,树根处露出祖父埋罐时埋的铜匣,匣中婚书上并列写着父亲和二叔的名字,墨色犹新。

父亲用断族杖尖端挑开陶罐封泥,十五年前被二叔咽下的黄裱纸竟完好无损地飘出。哑婆将纸铺在族谱残页上,残缺的"兄友弟恭"四字开始渗出血珠,慢慢补全咒文缺失的笔画。

婶娘取下我凤冠上的东珠,浸入掺着母亲白发的离娘酒。珠子在陶碗里旋转,吸尽酒液中泛黑的咒气。当第七颗东珠变浑时,柏树枝头传来夜猫子凄厉的啼叫。

二叔褪下我的绣鞋,在鞋底用朱砂画出反写的地支。父亲托着我的赤足踏向七个烟袋坑,每个脚印都精确压住北斗阵眼。银镯上的梵文突然浮空流转,结成金色牢笼困住陶罐中腾起的赤蛇虚影。

哑婆割开我与二叔的食指,将两滴血引入祖父的铜匣。匣中婚书剧烈震颤,吞血的宣纸鼓起婴儿面庞的轮廓。

父亲猛地将陶罐倒扣,风干的脐带落入铜匣瞬间,早夭堂妹的长命锁自行飞入,锁住欲逃的咒灵。

三人共执断成两截的族杖掘土,杖身裂口处伸出柏树新生的气根。埋入铜匣时,十五年前暴雨冲刷出的地缝里涌出温泉,水中翻滚着父亲当年埋下的红豆,颗颗裂开露出翡翠般的芯子。

我按哑婆示意咬破舌尖,将血雾喷向老槐树结痂的疤眼。树皮应声剥落,露出内里新长的淡青色表皮,纹理恰是完整的族谱分支图。

二叔突然吹响柏叶哨,哨音引动地底传来龙吟般的共鸣。

送嫁鼓乐转为《百鸟朝凤》的变调,乐师们腮帮鼓起紫红的棱子。哑婆撕下我喜服内襟,裹住从陶碗酒垢里析出的赤蛇符咒,投入温泉化为灰烬。

当最后一点火星熄灭时,劈开的柏树轰然闭合,裂口处绽放出十五年来第一串槐花。

月光西斜时分,他们的影子在祖坟碑文上叠成完整的"林"字。三十七年前,陈先生系在柏树枝头的铜铃,正随风奏响《诗经》里的棠棣之章。

我拾起一朵新落的槐花别在耳后,花蕊里蜷着粒通红的豆子,像极了母亲临终时噙着的那滴血泪。

被雷劈开的柏树裂口处,十五年来,第一串槐花正在晨雾中悄然绽放。

0 阅读: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