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的京城,天色灰蒙,烟气时刻笼罩着这片繁华土地。灼热阳光被水汽层层包围,散发出无力的淡淡光晕。
潮湿和闷热烦躁着每个人的心,行走在街上的路人都眯着个眼,惫懒无比,街上的小贩将头上的大草帽戴了又摘,猛扇几下终是除不了这难耐的暑气,便又将草帽扣在脸上,索性躺在地上打起鼾来。滚烫的空气弥漫在整个京城的上空,倾泻而下,虽是这般无力,却依然斜照在每一寸土地之上,慵懒却又有着神奇的魔力。
城门口,六个形象各异的男子皆骑在马上等待着放行,最前的男子约莫二十岁左右,一袭玄色布衣,足蹬黑色长靴,长发仅用一条墨色长带简单的束在头顶,他眉若刀削,鼻梁高挺,薄唇紧抿,有如雕刻般的五官散发着冰冷气息,纵使身形瘦削,却又是器宇轩昂。
“是否还要再等上一会儿?”一旁一个斯文的白衣书生轻轻摇了摇扇子,笑问。打眼瞧去,这书生虽衣着朴素,但整个儿人端的是个仪表堂堂、玉树临风的青年才俊派头。
“嗯,或许。”身着玄色衣衫的男子应道。
长长的队伍缓慢向前蠕动,他点了点头后便利落的下马,朝城门口的兵丁微笑示意。那士兵见此,便忙赔笑道:“原是邢公子,快请快请——”
“不必客气。”邢宇点点头,随即便牵着马进了城门,其他人见他进入后,也一一有序的进了城。
一旁,六人当中,一位与邢宇身形相差无几的粉衫年轻男子边夹了夹马腹,边又从包裹里取出了一把油纸伞,他优雅的把绘着牡丹的伞撑开,瞬时间脸上便是享受的表情,“今儿也实在是太晒了吧,幸亏我伞不离身噢——”
旁边一身材矮小、浑身精瘦的男子讥笑道:“回头等半夜便把你脸涂成个包黑炭,看你还天天带着那破伞不了!”
“唷,说谁破伞?我看你那是破鞋……”粉衣男子媚眼如丝,瞥了眼那男子有些破了的黑布鞋,“大哥又不是没给你钱,连个鞋子都舍不得换哟——”
“嘿!老子爱穿啥鞋就穿啥鞋,你他妈管得着么你!”他边说边把缠在腰上的软鞭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抽了出来,随手一挥,鞭尖儿便朝那粉衣男子的手腕子飞了去。
可粉衣男子余光却早已看到他暗中动作,他身子迅速朝后一仰,鞭子便从他俊脸的上空低低掠过,几乎是同时间,他整个儿人又轻巧的坐直起身,方才撑着的油纸伞已被他“唰”的一声收起,只听得几声清脆的响声,那柄伞已把那根长鞭给挑了开。
矮个子男子不服气,甩了甩手腕仍要再出招,可胳膊却被旁边一劲装男子用手架住,这男子神色凌厉,虽是年轻,但饱经风霜的粗犷面颊却还沾染了些许凄凉沧桑,他厉喝道:“刘三尺,别没事儿找事儿了!好好儿走路便是。”
“我说张镇北,我还就看那小娘们儿不顺眼,你可别挡着我啊!”刘三尺握着鞭子瞎嚷嚷。
那“小娘们儿”自然指的是方才那撑伞遮阳的年轻男子,不过却也不怪那刘三尺这样骂他,实在是因那粉衣男子相貌着实是俊美异常,不仅如此,还带了几分邪气,那一双凤目狭长且略向上挑,眼神慵懒又迷离,且他还极重视自己仪表,走在街上时不时的便撑起阳伞,然后掏出一小银镜不停的照来照去。
所以,如此一个美男子,自然是对那面容猥琐且不修边幅的刘三尺时时面露不屑,冷嘲热讽、出言不逊那也必然是家常便饭。
气氛有些尴尬,正当三人僵持不下时,同行的一个身着粗布衣衫、满脸胡茬肤色黝黑的中年男子闷声道:“别打了别打了,瞅瞅邢宇和秀才,啥时候都是那么安静,哪像你们啊,成天瞎闹,吕南,把伞收了,刘三尺,鞭子放好,都听见没?”
方才那白面书生微笑着摇了摇头,“你们日后多读读老庄之言啊,便能做到心如止水了。”
“又来了又来了不是……”吕南妖媚的脸有些扭曲,“裴西亭,你再成天唠里唠叨的我就、我就——”
“如何啊?”刘三尺幸灾乐祸的笑着,他一贯秉承着“敌人的敌人便是朋友”这一信条,纵使平常也被裴西亭那四书五经的魔音绕耳所骚扰,但此时此刻他还是坚定的与裴西亭统一了战线。
吕南白皙的脸气得有些发红,“把他书都给烧了!”
裴西亭脸色一暗,“那些书我早就烧光了——”
“你!”
一直未发话的邢宇微微侧身淡淡道了句“快走吧……”然后便继续骑马前行,其他五人见此,皆噤了声,互相瞪了几眼、挥了几下拳头后,便谁也不理谁了。
马蹄声响彻京城午后沉闷的街道,一时间尘土飞扬。
一条幽长的胡同里,一个约莫十五六岁的女孩儿揉了揉酸胀的眼睛,弹走了些身上的几个小虱子后,便随手从躺着的稻草堆里挑出一根较长又硬的黄草,她手极巧,头发随意卷了几圈儿便能用草牢牢别住插好,然后她又从旁边半梦半醒流着口水的小娃子手中使劲抢过自己破烂的外衫、披好,这才晃晃悠悠的去找吃的。
说得好听叫找吃的,难听点不过是去“讨”。她逆着下午几乎快要滴出热油儿的太阳望了回去,那帮缩在胡同一角狞笑的乞丐叔、乞丐伯们平常犀利的眼神,似乎都寡淡了几分。
“青染呐,别磨磨蹭蹭的,我们哥儿几个这可一天都没吃东西了……”
“噢……”女孩儿蔫蔫的点了点头,她远远看去,六个男子在客栈门口儿依次下了马,他们安顿好了马匹,便都上楼准备休息。
“不用告诉大家来京城的真实目的,”邢宇望着窗外,神色却平静如往常,“知道的多了,对谁都不利。”
“这我明白……”张镇北望向邢宇,“汪家富甲一方,几名江洋大盗为了巨额财富,将汪府洗劫一空,然后杀人灭口——”他“嘿嘿”笑着,“那我们何时动手?”
“明日戌时,汪府后门……”邢宇坐回了桌旁,“一个不留。”
“这可是笔大买卖啊!”张镇北贪婪的笑着,神色依然冷鸷,“弟兄们的手早就痒痒了!”
“告诉西亭不要用火铳,容易暴露,还有警告一下刘三尺,你们除了杀人别的一律不要做,完事之后赶快离开。另外,汪德留给我,剩余的事情,我自会处理。”
张镇北点着头,他握着手中的流星镖,眼中闪现出一丝精光。
待他走后,邢宇重新站起身。窗外,汪府就在不远处。邢宇拿起手中的玉坠,看了许久,又将它紧紧握住。
那边,青染踉踉跄跄的走了几步,然后过了一个街口,便是京城最大的酒楼天一楼,青染抹了把汗,看看自己手里的破脏碗,刚要抬脚进去,就被人一脚揣在心口,还没等她叫出声来,只觉自己便飞弹了出去,也不知道是撞在了什么上面,耳边“咚”的一声之后,眼前瞬时黑了。
耀武扬威的小厮忙着给身后的主子开路,又随口啐了口唾沫在撞到卖面小摊上的青染脸上,脸转向右边便是谄媚,转向左边,就是唾弃。
青染强撑着身子想要爬起来,无奈身上肮脏污秽,发如鸡窝,谁也不愿扶她一下。
“四少爷,您慢点儿请——”小厮弓着个背,都快要给主子□□趾去了,但无奈他主子还是一脸戾气,根本不吃他这一套。
青染扶住桌沿儿,本想闪身,却突然站定、横在了那小厮的面前,小厮愣了一下,“哟嗬,谁他妈借你的胆子敢瞪爷!你是吃了雄心豹子胆了敢拦咱们四少爷?”
到底谁是爷啊,青染内心笑喷,身形还是岿然不动。
街边并没有如往常想要看热闹似的围拢起来很多人,相反,大家都避的远远的,但纵使全站了开去,却还是停步不走,满脸都是十分想看热闹的表情。那卖面的见此,便使劲拽了下青染的衣服,劝道:“小姑娘,快走吧!这严四少爷你能惹得起么!”
“严四少爷?严四少爷又能怎样啊?”青染回过头,攥了攥拳头。
小厮身后的主人接过仆人递过来的马鞭,稍微眯了眯眼,嘴角扯出一抹冷笑。
“四少爷你都不知道,你还是咱大明朝的人么!”卖面的一把扯过青染的耳朵,“那可是咱当朝首辅严嵩严大人的孙子、也就是工部左侍郎严世蕃的最宠爱的儿子——锦衣卫千户严绍庭!”
一席话下来,旁边杵着的小厮身板儿又硬了硬,神情那是比主子还要倨傲。
见此阵势,青染不禁吞了口唾沫,她又上下打量了一下严绍庭,果然嘛,这飞鱼服、绣春刀……好像还真是锦衣卫的行头。
那边,严绍庭负手而立,细长的眼睛微眯,看向青染的目光有如冰冷酷寒的深海,但他看得愈久,心便愈加狂跳起来,他不自觉的上前一步,却又硬生生的停下步子。
正当青染心中正纠结时,却不曾想那小厮竟一把掐住她的脖子,他伸出手拨开她那头凌乱的乌发,仔细瞅了半天,又在她脸上摸了好几把,过了好一会儿,他才惊喜的回过头,激动且□□的叫嚷道:“四少爷!这妞儿长的可真好看啊!您——”这话还未说完,那小厮的激动情绪却有几分定了格,因为他瞧见严绍庭一贯冷酷的眼里露出了几丝不一样的情绪,有惊讶、是激动,甚至还有几分恐惧。
但不论如何,却都在一瞬间消失不见。
小厮又眨眨眼,因为就这么愣神的一会儿时间,严绍庭已经转身离开。“我爹不喜欢这种货色。”他话音鄙夷。
青染立马被小厮扔回了地上。
远处看热闹的人群散了。
青染拍拍屁股上的土,又好好儿揉了揉脖上的指痕,她刚想抹把鼻涕走人,却被那卖面的一把拉住,那卖面的摇了摇头,然后苦口婆心的劝:“我说丫头,你还是换个地儿要饭吧,要真开罪了严家,估计你连骨头渣儿都不剩!”
“是么?”青染把头发里的稻草拽出来,叼在嘴里。
“那可不呗!”卖面的咂咂嘴,然后瞥了青染一眼,“不过啊,咳咳,严嵩是不会屑于收拾你的吧,人家收拾的都是什么当朝一品大员,别说你们县的青天大老爷了,就算是一省巡抚人家都懒得动手儿……他儿子严世蕃倒也是个大官了,工部侍郎你知道么?那可是管咱大明修路的,有钱!”卖面的极生动的配合着自己的话竖起了大拇指,“不过吧,他这个人很是好色,你要是正好被他瞧见了,说不定还真有点儿危险……”
他边说,边又扭过头瞅瞅青染,看她根本未曾露出忧色,便又继续道:“不过刚才那严绍庭不是说了么,你不是他爹好的那口儿!嗨,反正人家严嵩严世蕃父子俩那管的都是天上的事儿,跟咱小老百姓是没什么关系的,不过啊……”他探过头来,语气颇为神秘,“这严绍庭要是让你给得罪了,那可就大大的不妙了!”
“那又是怎么个不妙法啊?”青染顺手牵羊,拿过那卖面的案板上的半根儿黄瓜便啃。
那卖面的狠狠的戳了下她的脑袋,“丫头,你也不想想,那锦衣卫那是什么地方?皇上他们家的探子啊!上到皇上他亲儿子,下到那挑大粪的,想知道什么、这锦衣卫都能给你查出来,李大头他家晚上几荤几素、王二麻子今儿个睡了哪个老婆、张四牙子今儿个洗澡换没换大裤衩子,他锦衣卫全他妈都知道!”
卖面的眉飞色舞、唾沫星子直冲云霄。
青染撇了撇嘴,“那可真够吓人的。”
“最可怕的还不是这个呐!”卖面的拿大勺在面汤里搅和,“他要是看你不顺眼了,直接给你扣个反贼的帽子就给你逮诏狱里去,那里边儿听说大刑伺候,进去的就没有活着出来的!你知道不知道,严绍庭在他们锦衣卫里,那叫一个狠,犯人要是碰见了他,那还不如一头碰死下地狱见阎王爷算了!有次啊,我就瞅见一个犯人的尸体被抬出来,哎呦真惨,浑身上下没好肉啊,活活被严绍庭用鞭子给抽死了!诶诶诶,臭丫头,你咋地了!?”
青染脸色发白,她晃了几晃,一把扶住桌角。
她站定了一会儿才小声说,“中暑了。”
“你这臭丫头就别逞强啦!”卖面的嘿嘿笑着,“我看你就是被吓着了,怎么样,刚才你还得谢我拉住了你,要不然你现在啊,嘿嘿,估计就诏狱里面儿讨饭去了。”
“诏狱里不让讨饭。”青染认真的说。
“那让干嘛啊?”
青染没回答他,反倒是瞪着大眼睛无辜的看着卖面的,过了好一会儿才认真问道:“那您说……那严家、要是完蛋了呢?那不就……哎哟、呜——”卖面的一把捂住了她的嘴,不顾她拼命挣扎,仍警惕的四处乱瞄着,那架势仿佛真有锦衣卫在周围晃悠似的,“你这个疯丫头!我看你是被吓傻了,你爱抽风到别处抽去,别给老子惹事,老子好心提点你,你还在这儿添乱,去去去,快点儿走,老子他妈的还要做生意!”
“哼!”青染掸掸衣服上的土,她刚要拔脚离开,便突然想起来正事还没做,于是她在口袋里摸了两下,然后回过头来腆着脸朝卖面的讪笑,“那大叔啊,赏碗面呗……”
“啥?!”那卖面的瞪大了眼睛看着青染,看着她把不知从哪里摸出的一大堆铜板拍在了他桌案上,又看着她特霸气的把脚往凳上一撂,“大叔啊,我有钱,特有钱,来两碗面,一碗一根儿青菜,一碗两根儿,就这么定了!碗一会儿给您送回来。”
卖面的抹了把汗,边盛着面边嘟嘟囔囔,“妈的,这年头儿咋连乞丐都这么有钱了!”
青染歪着头站在那里,看着严绍庭一行人远去的背影,嘴角的笑一点点消失不见。
汪府后园,一名约摸十七八岁的女孩儿坐在池中央的小亭里,看着池中游动的金鱼微微出神,她一袭淡蓝色的长裙,高耸的发髻上插着一只精致的玉簪,温婉动人却又雅致娴静。微风拂过,几缕发丝拂过如雪面庞,宛如空谷幽兰。
一枚散发着淡淡墨香的信封轻轻的放在了她的手边。
“月婵,你每次都是这样悄无声息的站过来,会吓到人的……”汪碧宁转过身,“那枚玉坠闲月堂究竟卖不卖?”
月婵无奈的摇了摇头,“老板说那东西可是稀罕宝贝,不是大价钱,绝不会轻易出手。”
汪碧宁神色瞬时黯淡下来,“可我哪儿有那么多的银子……也都怨我,没有好好保管,还偏巧让一个古董店的老板给捡了去。”她懊恼的叹着气,“这可是他送给我的唯一的东西,但是我却把它弄丢了……”她的话音渐渐变小。
看汪碧宁并没有注意到身边的信,月婵便抿了嘴角,她轻轻的用衣袖遮住了信封,“小姐,这玉器虽说名贵,可是月婵这里,却是有比它更贵重的东西呢哦……”
“又在跟我卖关子,我现在可没有什么心思与你说笑。”
“那既然小姐不想知道,可就不要后悔噢!”月婵故作恼火,她将头转向一边,可没过一会儿却又偷偷的扭转了过来,刚一回头,却立马迎上了汪碧宁好奇的目光,“快说,是什么东西啊?”她站起身,“我的好月婵,快说吧!我可不想再做出第二件让我后悔的事了。”
“哎呀,原来小姐也有着急求月婵的时候啊……”月婵抓住自己宽大的袖口,把手从信封上移开,笑着说,“就是它喽!”
“这是?”汪碧宁拿起信,好奇的看着月婵。
“打开看看吧!”月婵笑得更加开心。
折好的信纸慢慢打开,两行飘逸清秀的字映入眼帘,汪碧宁惊喜的看着信,“月婵,是他叫你把信给我的?”
“那是自然!可真没想到啊,他又来京城了。去年你们分别之时,瞧着小姐伤心的样子,月婵还以为他再也不会回来了呢……”
汪碧宁拿着信痴痴的坐着,欣喜得全然忘了去年的伤心事,“他约我明日戌时南桥见面……”她低了头,脸上淡淡的一抹粉红让她在晚霞中显得更加美丽动人,“可是他送给我的玉坠,我却弄丢了,若是他问起,我岂不是要让他伤心失望么……”她又有些懊恼,“可是恐怕如今想要出门或许都是妄想,现在在这个家里,什么东西都像是长了几十双眼睛,无论走到哪里,都无时不刻的盯着我,月婵,想来,如今若是能被他亲口埋怨几句恐怕都变成了奢望……”
月婵见汪碧宁方才高兴片刻就又失落的样子,有些心疼,她便宽慰道:“没有关系的小姐,咱们邢公子可不是那样不通情达理的人,不如这样,明天时辰快到的时候,你只要一个人悄悄溜出去就好,我爹守着门,让他给你开门便是,而老爷夫人若来问起,我留在房间里还能应付片刻。”
“周叔真的肯帮忙么?他是听你这个女儿的还是只听我爹的……”汪碧宁“呵”的笑了声,“不如算了,其实我却也没什么心思想这些,你看,最近爹也不知是怎么了,成日里神神秘秘,昨天全家一起吃饭也是心不在焉的……”
“说不定又是和严大人有关的事情呢。”月婵撅着嘴,神秘兮兮,“听说好像是一本书什么的在京里传开了,搞得怪吓人的,上面可能派人到各处来查了。说不定啊,老爷就在忙这事儿呢。”
“倒也没听爹和大哥二哥提起过这些,许是爹在忙别的事呢。”
“管他呢!我看老爷和严大人好像真的不错,反正他们搞好关系就是了,这样咱们也有太平好日子过呀!”月婵兴高采烈。
汪碧宁还是摇了摇头,“你别乱说,我看那严大人却也不是什么好人的。”
“好啦你放心吧,在这个府里,谁都不信也不能不相信我啊!”月婵握住汪碧宁的手,“你那么钟情于邢公子,这件事呀,月婵一定帮小姐你办好!”
听了这话,汪碧宁的脸上便又重新显露出了方才的红润,她看了看周围,觉得没有什么鬼头鬼脑的下人在一旁偷看,这才放心的把信放好,起身向房内走了去。
街边,青染捧着碗,里面晃晃悠悠的是一大堆白面条,上面还零星飘着几根萎蔫的菜叶,就这样的两碗东西,她还没走到胡同口呢,几个丐叔已经闻着味道围上来了。争抢中,青染忙撒开手,这碗都还没落地,便直接跑到一堆脏兮兮的手上去了。青染看他们抢,心里既好笑又无奈,可那些人居然直接下手去抓,只见那些黑黑的手指缝里冒出了一根根白糊糊的面。青染有些不忍继续看下去了。
她一个人靠着墙坐着,拿了一个丐叔掉落的大草帽扣在自己脸上,透过稀疏的草缝看着斜对面望春楼的后门。
高头大马上,严绍庭目不斜视,“望春楼里面私自印刷禁书的事情查实了么。”
“回千户,后院地下密室,有制字模和排版印刷的工匠。”旁边一名英姿飒爽的年轻锦衣卫回道。
“一会儿你带人从前门进,我从后门进。”
沈荣锡犹豫,“千户,这恐怕不太好吧,这后门……未免太过显得咱们不是特别的……”“门面那东西,从来就不是咱们锦衣卫需要的。”严绍庭面无表情,见沈荣锡不搭腔,便睨了他一眼,“你若想要门面,大可去找徐阶那个老不死的家伙。”
“属下不敢。”沈荣锡立刻下马,跪倒在地。
“为何不敢?”严绍庭从马上翻身而下,将缰绳随手扔给身后的一名校尉,径直走进胡同口的一处院落,“你别紧张,方才不过玩笑而已,本就是让你利用你的条件多去徐阶那儿探探,不曾有别的意思。咱们锦衣卫办事,要的就是结果,至于过程如何、手段又如何,一点都不重要。”
几个不愿意让更多人看见的嫖客从望春楼的后门一闪而出,一股浓香顺着夏日的热浪滚滚的袭来,青染昏昏欲睡,可又不能睡,就这样不知过了多少时候,突然听到仿佛有很多人来了的样子,她警惕的坐直了身子,朝胡同口外瞧去。
严绍庭和手下的七八个人已经换了便服,他眼神示意其中一个上前去敲后门,然后其他几个开始驱逐那帮乞丐。
青染站起身来,瞪眼,“你们是谁啊这么横!凭什么赶我们走啊!”
一个肤色黝黑的锦衣卫不曾想到有人居然敢这般无礼,一下子脾气也上来了,他想都没想,便直接撤了青染一个大嘴巴子,“臭乞丐!滚一边儿去!别妨碍爷们干活儿!”
眼中的泪水一下子涌了上来,青染死命捂着脸,嗷嗷的乱叫,旁边一个对她还算不错的丐叔有点蹿火儿,“你们怎么还打人啊!讲不讲道理啊!”
青染一听有人帮腔,便放声大哭。
一旁的严绍庭静静的看着后门,听见争吵声后,头也不回的淡淡开口:“妨碍公务,给我打。”
于是,除了一两个守在后门静待信号的人,其余的全部都围上了那帮乞丐,那一上来便是一顿猛地拳打脚踢,青染被揍的好几次都要痛晕过去了,但却又被那帮变态的人拎起来继续揍,那帮人估计也是在严绍庭手下压抑惯了,这好不容易有了一个发泄的机会,又岂能错过?
“千户,您看那个乞丐……”沈荣锡指着青染对严绍庭道,“好像就是刚才在酒楼前遇到过的……”
“那不足为奇。”严绍庭冷笑。
沈荣锡微微低头,知道多说无用,便只好依照事先的安排带了一队人马朝望春楼的前门走去。
后门,那帮乞丐不甘被打,便抄起身边任何能当武器的东西跟锦衣卫们开战,锦衣卫平日训练有素,三下五除二便将乞丐们打了个落花流水,青染自己不用照镜子,便都能猜的出来自己脸上该是多么的五彩斑斓,没过一会儿,乞丐们的战斗力急剧下滑,整个胡同的噪音也从气愤的嚷嚷声变成了低闷的哼哼声。
严绍庭转过身,对一个手下说,“敲门。”
一股香气飘来,又是一个腻乎乎的声音,“刘爷,是您么?方才外边儿怎么吵吵闹闹的?”
青染抬眼看去,原来那锦衣卫不知什么时候抓住了一个胖子按到了门边,他把刀抵在胖子脖上,目光冷瑟,那胖子见此,不禁吓得浑身大汗,他吞了口唾沫,朝门里道:“是、是我……刚才外边儿有几个臭乞丐挡路,我就教训了他们一顿,呵呵……对了,我有件儿东西忘了拿,挺重要的,你给我开个门我进去。”
“这样儿啊刘爷,您等会儿啊!”
门“嘎吱”一声开了,那粉红衣裳的妓女看见了刘爷那肥硕的面容后,还未等得喜笑颜开,便只听“咚”的一声,刘爷便一下子栽倒在地,她定了定神,然后便瞧见了他脖间那道还淌着一股细细的血的刀痕。那妓女大惊失色,她拼命掩着口,浑身颤抖,可刚要转身逃命,便被那锦衣卫一刀捅进了心口,她晃了晃,便软软的瘫倒在了地上。
青染闭上了眼睛。
不到一炷香的时间,锦衣卫便抓了十几个人从后门出来,连同印书的家伙事儿,望春楼里一片哭爹喊娘,而正门那里,沈荣锡则带着几十个人把所有妓女连同下人都赶到了大街上,又给望春楼大门贴了封条,说是这是家黑店,嫖客好几次在这里丢了东西。
街边的人议论纷纷。
浑身疼的就像小时候要死了那次一样,青染很想哭,却又哭不出来,她趴在地上,用力抓住一个锦衣卫的脚,“大哥,赏点银子吧,几个大叔大伯都快被打死了!”
“活该!”锦衣卫啐了一口,然后踢开青染的手。
沈荣锡远远的望着后门,便快步走了过来,朝青染道:“你到底要干什么?”
青染哭着哀求他:“我不想干什么啊,你们打了人还不管了,他们会死的!还有没有王法了!”还没嚎完,她便被啐唾沫的锦衣卫一把揪住衣领、拖到了那帮犯人的队伍里,那锦衣卫狞笑着:“王法?好啊,跟咱们进诏狱看看,那里可最有王法了!”
青染拼命挣扎,可那个人却揪着自己的领子不撒手,她寻思着,若再挣扎,这衣服可就要被扥掉了,那估计就倒霉大发了,可不反抗哪儿行,也不能任凭这帮人把自己抓到诏狱里啊……她脑子转的飞快,于是便趁那锦衣卫不备,拼了命的朝他手腕子咬了下去。
那锦衣卫吃痛,一下子便撒了手,青染见状,撒丫子便跑。
估计也是被吓懵了,结果跑的方向不对,居然直接奔队伍的最前面去了,然后突然,她腿上一疼,脚底下一个趔趄便来了个狗吃屎趴到在地。
押送犯人的队伍停了。
严绍庭握着刀,冷冷的看着青染吃力的爬起来,青染还想继续跑,可惜腿却一直使不上力。
这个人力气可真大!青染刚想嚷嚷,却想到了方才那卖面的警告过她的事情,她不禁有些害怕,便向后错了错,惊恐的看着他。
她看着严绍庭慢慢的蹲下来,但自己余光却发现平常带的项链坠子飞到了别处,那可是她浑身上下最贵重的东西了,她再怎么害怕,也要壮起胆子伸手去够。
“腿还能动么?”
青染惊讶的抬起头,她不相信这个和方才的冷酷声完全不同的话音,居然是从严绍庭的口中发出来的。
她怔着,只见严绍庭将那坠子捡了起来、放在手里摩挲了一下后,便递给青染,“给你。”
然后他拔出刀。
方才带头殴打乞丐们的那个锦衣卫一下子捂着伤口栽倒在地。严绍庭一刀干净利落,方才那些一直议论纷纷的锦衣卫一下子噤若寒蝉。
严绍庭收了刀,他一把抱起了青染,扭过头吩咐,“你们把人押走,上面若问起便说我有旁的事耽搁了。你——”他指了指沈荣锡,“把京城最好的大夫来请到严府!”
沈荣锡忙抱拳应了。
严绍庭阴沉着脸,然后立刻抱着青染上了马,他把她揽在怀里,刚想问她坐没坐稳,却没想到她已经疼的晕过去了。严绍庭心里一沉,立刻挥鞭,策马而去。
而在原地,则留下了一帮面面相觑、浑身发抖的锦衣卫,和面如死灰的所谓反贼。
“严千户、他……他是不是看上那个乞丐了?”其中一个虽然浑身冒着冷汗,但又鉴于职业本身爱搜集花边新闻的特点,开始止不住的八卦。
旁边一个掩着口,啧啧叹道:“咱严千户口味可真独特。”
“比他爹强!”
这人还没说完,就被别人用刀鞘戳了下肚子,那人捂着肚子嬉笑着“不就开个玩笑嘛!不过你们还真别说,那丫头还真有几分姿色,估计是千户看小美人儿腿折了就怜香惜玉了。”
“怜香惜玉?”一个瘦干儿的锦衣卫踹了他一下,“你他妈脑袋被驴踢了吧?你跟着千户干了这么多年,你什么时候见他下手轻过?咱也算是满手鲜血杀人无数了,但还真没见过咱千户给别人上刑的时候眼睛眨巴一下的?有时候我看着都瘆的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