胜僧酒足饭饱,在节房安歇,一夜晚景不必提了。次日清晨,胜僧穿衣起来。家童端进洗脸水,并送来梳子、镜子。他刚梳洗完毕,走进一个丫环,说:“小客官,我家老太太有请。”胜僧跟着丫环来至后堂。
老太太正坐在堂中,见呼胜僧进来,站起身来,满面陪笑地说:“小壮士,昨日全仗壮士虎威,打死了众多强盗,救下了我的孙女。乡村人礼数不周,多有简慢。请小壮士在上面落座,待小孙女出来叩谢救命之恩。”
一回头说道:“丫环,请你小姑娘出来。”丫环答应一声,就去请小姑娘去了。胜僧说:“老太太是长辈,还是请你坐在上座。”老太太不肯,硬是要胜僧坐上座不可,胜僧推辞不过,只好坐了。
胜僧刚刚坐定,就见丫环搀扶着一个年小的姣娥走了进来。昨日这个女孩被强盗抢掠,挟在马上,弄得披头散发,女孩吓得哭啼不止,那模样也就没个看了。今日平安无事,一经梳洗打扮,竟又是一番模样,风流俊俏,甚是惹人喜爱。胜僧偷眼观看,只见得。
眉似远山弯又细,秋波俊眼有精神。美容粉面娇更嫩,樱桃小口点朱唇。糯米银牙排碎玉,蟠龙髻上挽乌云。前发齐眉后发俏,姣容美貌难比伦。芳年只有十二三,绣阁香闺小衩裙。梳妆打扮俱幽雅,越看越爱引人魂。
胜僧偷眼旁观,心中想,昨日不曾留意,这小女子真有几番姿色。花枝招展的苗赛玉进了屋,往前走了几步,双膝跪倒在胜僧面前,用娇滴滴的声音说:“壮士在上,奴家叩谢救命之恩。”
胜僧见苗赛玉跪倒在自己面前,急得脸都涨红了,连忙说:“老奶奶快些代我将小姐扶起来,千万别行此大礼,晚生承受不起。”
胜僧虽是推辞,苗赛玉还是拜了四拜,丫环上前把小姐扶起来。老太太吩咐丫环:“服侍你小姑娘且回绣房。”丫环答应一声,扶着苗赛玉往后面绣房去了。
老太太见小孙女走了,与胜僧对面坐下。丫环捧上茶来,老太太陪胜僧饮茶叙话。刚饮罢茶,有家人进来禀告,说:“禀上老太太,有个姓张的地方官前来,说昨日被这位小爷打死的那些强盗露尸野外,张地方官令人掩埋,摘了那些强贼的扎巾,发些那些人都是没有头发的和尚。有人认出,这些和尚就是经常到咱家门前化缘的罗汉。前些天丫环曾带小姑娘门口玩耍,恰逢这些和尚来化缘,让他们瞧见,因此这些秃驴假扮强盗,前来抢掠。”
老夫人听了,说:“和尚不纳妻妾,为何抢掠民间女子?”家人回报说:“有人知道根底,这伙和尚并非为了自己抢掠民女,只因汴梁京城国丈庞文有个二公子,名叫庞虎,派人到全国各处挑选美女,只要送上整齐标致的女子,不论是花一千两银还是两千两银子,都要买去,让这些女子做女戏子、女歌姬。这些秃驴见小姑浪长的俊俏,欲抢去卖给庞虎的,如今作了伤天害理之事,贪财丧命。众人已把这些秃驴的尸体掩埋,请示老太太,还要不要报官?”
老太太听了,头点了几点,长叹两三声,说:“我老拙好乐行善,时常舍施斋饭给这些和尚,谁知他们竞恩将仇报,为了发财,假扮强盗抢掠我的小孙女。如今被小哥打死,是罪有应得。”
又对家人说:“你去与地方官与众人说,尸体既已掩埋了,就不必报官了,恐怕再惹出是非来。”又说:“你再出去吩咐,凡今后有化缘的和尚,一律不准放进庄来!”家人答应一声,转身出去了。
老太太打发走家人,对胜僧说:“小壮士若不是你救下我的小孙女,我的孙女被抢去卖与庞虎,就沦为苦命之人。老拙真该好好谢谢你的再生之德。不知小壮士贵姓尊名,贵庄何处?打我庄上经过,要到何处去?”
胜憎见老太太寻根向底,心中可真有些犯了难。老人家对我是一片实心,不说实话有些心愧。若是说出真名实姓,又恐传了出去,遭到不测。思虑再三,心想,我且把我老爷家当作自己家说与她听。
胜僧开说口:“老夫人,说起我的家,离这里并不算远,也是当地一家富户豪门。在汴梁城东北,有一个大王庄,我家就在庄内居住,我姓王,父亲是本庄的牌头,人称王员外,母亲也是知书达礼的贤慧人。”
“我的小名叫三汉,父母从小把我娇生惯养,如今已一十二岁了。我有个姑姑在汴梁城里住,这个月里她过生日,父母令我去庆贺生辰。你老人家别看我年纪小,我自幼学会骑马使鞭,所以父母放心我一个人出门。”
“昨天路过贵庄,遇见强盗抢了你的小孙女,你小孙女在马上啼哭的凄凄惨惨,我专门爱打抱不平,更看得以强凌弱的事,就把这些强盗打死了。我还有事本想再把路赶,不料想遇到大雨难再往前走了,承蒙老人家盛情挽留,又预备酒饭款待了我。”
“方才你老人家又说孙女来拜谢,若说有什么恩情,你孙女叩的四个头也就是报完了恩了。现在晚生得起程去汴梁了,若是错过了姑母的生日,父母一定要责备我了。”说着就站起身来要走。
老太太一见忙拦住,说:“小壮士且慢走,老拙还有话说,你且坐下,听老拙说完再走不迟。”胜僧无奈,只得重新坐下,说:“老人家有话快些吩咐,莫要耽搁了晚生的路程。”
老太太说:“小壮士,老拙有话要和你商量。你昨天救了我孙女,这救命之恩深如海,也是你与我孙女有缘,所以才得以相会。我家不是平常人家,乃是功臣的后代,你家也是知书达礼的富翁,可以说是门户相当,正可以匹配良缘。”
“只要你不嫌弃我家贫孙女貌丑,你就把插戴留下,当做定亲的信物。孙女如今年纪还小,在家再养二年,那时你再来迎亲,同年结百年之好。小孙女给你叠被铺床,终生报答你的大恩。”
胜僧听了老太太的话,忙说:“老太太,这事你老就别费心了。我父母令我去给姑母庆贺生日,并没叫我在半路上定亲。此事若是父母知道了还了得!母亲知道 还无关紧要,爹爹若是知道还不打断我的筋!”说着转身就要走,老太太一时也不知说什么了。
老太太没有了言语,从门口转出个家童来。这个家童倒是很灵利,上前用手拦住胜僧,说:“王大叔,定亲不定亲,任凭你老的尊意,只是不要这样性急。天色尚早,暂且略坐一会,误不了你去庆贺生日。小人有几句话要说,你听完了再走不迟。”胜僧听了,只得又重新坐下。
小家童见胜僧落了坐,转身对老太太说:“老太太,有件事情你老人家忘记了。咱家祖先堂里有军师老爷留下的一个红匣,里面装着许多密封柬帖。我曾听咱家老爷说过,以以后苗家男娶女嫁必要拆开一封观看,里面都有先定的定数。”
“如今太太欲把小姑娘许配给王大叔,王大叔又执意不肯。这婚姻的事也不是强求的,何不到祠堂把红匣取出来,抽出一封瞧瞧,可行则行,可止则止,强扭瓜儿也是不甜,别误了王大叔去给姑母过生日。”
老太太听了,忙说:“哎!老拙怎么就忘了这件事了!幸亏你想了起来,要不岂不误了大事。你快去开了祠堂,把红匣取到这里来。”家童答应一声去了。
去不多时,家童端着一个红匣走了进米,把红匣放在桌几上。胜僧定目细观,看见匣盖用铜锁锁着,锁上挂着一把钥匙。
老太太面朝红匣拜了几拜,然后取下钥匙把匣儿打开,伸手从里边取出一封柬帖,上面写着一行小字。封皮上面写着:赛玉女婚姻定数。后边又赘着行小字:今年今月今日开封。
老太太亲手拆开封皮,把胜僧请到跟前,打开柬帖一同观看。只见上面写着:我家赛玉女孙孙,十二年来遇歹人。黑面郎君相救护,双鞭乌马到庄村。雨中留下休轻慢,未配婚姻先定亲。乃是呼家后代根,姓王姓李并非真。
胜僧看了大吃一惊,只是呆呆的愣在那里,心里想,我以前也曾听过军师苗光义这个人,说他神机妙算,料事如神。今天见到这个柬帖,可见这不是虚传。
他生前就算定他家赛玉小孙女,命中注定该与我配婚姻。他还算出我是呼门后代,不是王家的根苗。这些推算外人无从得知,苗军师果然名不虚传。
胜僧有心想定下这门亲事,就得承认自己是呼门的后代,说出真名实姓。若是不答应这门亲事,难得苗军师当年就推算得这样灵,真是左右为难。
苗老太太见胜僧看了東帖沉默不语,偷偷察看他的表情,他心事也就猜透了八九分,想他心中定有为难之事,否则何以只在那里低头发呆,这里一定有什么缘故,待我向一问他,透出他的真情实话。
便说:“小壮士,你有所不知,老拙也把身世告诉你。我乃是当年开国丞相赵普的孙女,嫁到苗家,成了光义老爷的孙子媳妇。我家祖爷爷一生神机妙算,推测阴阳没有不准的。”
“今天看帖上写的你的相貌、双鞭乌马,搭救我孙女,这件件事都是他事先推算出来,句句真实。我看你本是呼家的后代,你为何假说姓王?你今日要与老身一一说个清楚。”
“若是实话实说,咱们万事皆休。要是不讲真情,以虚言假语哄骗老身,我就把你送交官府,让官府把你转解到汴梁庞国丈府内,到那时看你说不说实话。”
胜僧一听此话,不由得毛发悚然。他家祖先的推算句句是真,今天若不实言相告,老太太必然不依。若当真把我送交官府,转到老贼庞文手中,我性命难保。我若说了实话,这亲事就难推脱了。
又一转念,我不若手持双鞭,结果了她全家性命,然后逃离此庄。可是一想不妥,我昨天既然救下那个小女子,今天怎能忍心伤害她的性命?况且他家是忠良之后,我若行此不仁之事,天理难容! 我莫不如把真情说出,看他们如何动作,临时再想主意。
苗老太太见胜僧只是在那里双眉紧皱,在旁催促,说:“小壮士,此事有何难,只要你说出本来面目,不须这般其思苦想。”
胜僧已拿定主意,上前说:“老人家听晚生细叙。我从小取名叫王三汉,姓的是老爷家的姓,这个名字从小叫到今天,外人不知道我还有别的名字,我的家世也是鲜为人知。今天见此束说的真切,晚生只得实言相告。”
“我原本是呼门的后代,学名叫做呼延庆,乳名又叫呼胜僧。我的父亲名叫呼守用,是净山王呼丕显的长子。我的母亲姓王名金莲,家住大王庄,我是王家的外甥。”
“十三年前,全家被奸贼害死,只逃走了叔叔呼守信和我父亲。父亲逃到大王庄被招了女婿,一年以后生下了我。我还未曾满月之时,父亲为了躲避庞贼搜捕,舍下我和母亲,只身逃往番邦去了。”
“我在大王庄改名更姓,成了王家的人。庞文老贼心狠手毒,总想斩草除根,三年前又率兵到大王庄搜捕我,逼得我骑马闯出营盘离开了母亲。是王敖老祖救了我,把我带到爬头山,在山上跟祖师学艺练武,至今已整整三年。”
“昨天祖师遣我下山,正巧遇着强盗抢了你的孙女,被我救了出来。这后来的事你老人家都知道了,我就不叙说了。我救你孙女是报打不平,从没指望你家报什么恩。你强逼着我来定亲,东问西盘问出我的身世。我已把真情实话全都诉出,是官罢还是私休任凭你老人家了。”
一席话,说得苗老太太大喜过望,走上前来拉住胜僧的手,连连说:“想不到是公子,想不到是呼公子!”
又说:“公子既是功臣之后,我家也是元勋的子孙,我们都是忠良人家。你是小孙女的恩人,老身岂会恩将仇报,把你送交官府?不过是想让你说出真情实话,不存在什么官罢与私休。你我两家门当户对,正好结为亲家,更何况祖先早已推算明白,天意不可违,小壮士再仔细想想,若实在不愿意,老身也不能勉强,即放小壮士前去。”
胜僧听了苗老太太的话,心中暗想,承蒙她的这片苦心,我也不好硬是不允。况他家也是忠臣后代,也不能玷辱了我呼家门槛。她的孙女又美貌无双,我长的黑眉乌眼的,若是放弃了这门亲事,日后恐怕难娶得着这样标致的女孩了,不如就答应了,先把亲事定下。
呼胜僧思想多时,左右权衡,以为还是应允了这门亲事为好。主意定了,开口说:“老太太,既承美意,欲将小孙女许配给我,我若是不允就是有些不知好歹,晚生愿意与你孙女定下百年之好。”
“只是有两件事先要说明,第一件,我的相貌丑陋,今日令孙女感我救了她,愿意以身相许,只怕日后嫌我貌丑,到日后悔可来不及了。第二件,我离家三年,在爬头山做了三年道童,至今方从山上下来,还不曾回到我老娘家,身边也无插戴,叫我拿什么做订亲之物。”
苗老太太听胜僧应允了亲事,满心欢喜,说:“公子不要做难!你说的两件事本不算得了什么。你说日后小孙女会嫌你貌样,此话并无道理。世间只有男人挑选妻妾看重相貌,女嫁郎君并不以貌为重。”
“更何况小壮士相貌堂堂,何能说得丑陋?公子脸是黑些,可是黑脸之人皆非寻常,你且听老身给你数出几个。姚其力大无比,单手能托起千钓闸,保主救驾,功劳盖世。助光武帝刘秀中兴汉室,后来封侯拜将做了高官。”
“三国的张飞勇猛非常,长桥坡喝断水流,吓退曹操百万追兵,扶佐刘备坐了西蜀国主,他也被封侯,扬名天下,唐朝有个尉迟敬德,勇冠三军,曾单鞭救驾,杀得敌兵心惊胆寒,死后在凌烟阁标了名姓,天下人人仰敬。”
“我说的这几个古人都长得黑面目,从没听说他们美貌的姣妻曾嫌恶过他们,这一件,请公子不必多虑。这第二件更不足挂齿,身旁没有插戴有什么可忧虑的。若是愿意定亲,有没有聘礼倒是无关紧要,若是说订亲信物,并不在于贵重,并非只得金银手饰。”
呼胜僧经苗太太这么一说,满心欢喜。这个老太太通古晓今,点出古代的几个黑面之人确是人人钦敬的英雄。有苗老太太教导,她的小孙女日后是不会嫌我丑陋的了。她非但不嫌我貌丑,而且连财礼都不要,这样的便宜事,拧着灯笼也没处去找。
可是转念一想,虽是不要金银财物,也得有件东西做为订亲之物,免得日后出什么差错,没有了凭证。他低头想了想,想起来了,我在爬头山做道童时,祖师给了我一根黄杨木簪,现插在头上,何不把此物作为订亲的信物。
随手从头上摘下木簪,说:“既蒙苗老太太解说,小生疑虑皆消。我这里有黄杨木管一根,权当订亲之物,不知可行不可行。”说着把黄杨木管递上。
苗老太太心中欢喜,得此佳婿心满意足。伸手接过黄杨木簪,开口竟以孙婿相称:“孙婿,你用此物定亲最合适,它乃是千年古木制成,有它为凭,你可与小孙女结成百年之好,它强似金银首饰千百倍。”
说着把术簪交给家人,令家人收好。回身又对胜僧说:“你今日与小孙女订下了亲事,咱们就是一家人了。从今以后你就在这里往下吧,一会差人去大王庄把你母亲接来,咱们全家都住在一起,免得两下挂心。住个一年二载的,老身就给二人四房结杂。”
胜僧此时只得听苗老太太安排。苗老太太又吩咐家人:“快去准备酒宴,庆贺呼公子与小孙女订亲!”家人答应一声,就去准备酒宴。一刻功夫,家人来报,酒宴准备好了,请老太太与呼公子入席。
苗老太太引呼胜僧来到后堂,陪他饮酒庆贺。酒宴过后,胜僧就到书房住下。苗老太太差人到大王庄去接王氏夫人,嘱咐家人快去快回,务必将夫人接来回住。家人遵命而去。
胜僧与苗赛玉订亲后,就住在苗家庄,等候家人将母亲接来。闲暇无事就在后花园演鞭习武。过了半个多月,也不见母亲到来,胜僧有些着急了。苗老太太劝他不必急躁,想必王夫人要安顿安顿家事才能离开,延迟几天不足为怪。胜僧无法,只好耐着性子等待。
这一天胜僧正在花园耍鞭,忽见差去接母亲的家人回来了,立刻奔到跟前,问:“你可将我母亲接来了么?”家人见胜僧来到面前,先是一楞,便结结巴巴地说:“不曾接来!”
胜僧见家人神色慌张,顿时起了疑心,伸手扯住家人的衣领,大声说:“为何没能接来!你快把实情告诉我!”家人见胜僧发怒了,忙说,“小姑爷息怒,容小人从头说来。”
胜僧松开了扯家人衣领的手,说:“快快说来!”家人说:“小姑爷,别提了!我到了大王庄后,找到了王员外的家门,只见这里成了一片空地,根本没有府第庭院。我便向街坊邻居打听,方知道王员外家遭到灾祸。”
“三年前,王员外被庞文捉去,拿入汴梁监牢。王员外被捉走两天,来了一伙贼人强盗,把王府团团围住。”
“这伙强盗也真奇怪,王家给他金银求他们饶命,他们却不要金银财物,竟四处放起火来,王家房屋全都烧毁,合家老小也都葬身火海,无一人生还。王员外至今也是下落不明,不知是死是活。我知道了这个消息,只得返身回来,所以白白跑了一趟。”
呼胜僧听到这个消息,犹如五雷轰顶,顿时眼前一面漆黑,大叫一声昏倒在地。家人见胜僧昏死过去,也吓得变了颜色,急忙上前谗扶呼叫。丫环飞快向后堂跑,去报与苗老太太知道。
丫环跑到后堂,大叫,“老太太,不好了!小姑爷昏死过去了!”苗老太太一听不敢怠慢,跟着丫环直奔花园。来到花园,见家人正搀住小姑爷大呼小唤。
老太太紧忙把小胜僧抱在怀中,大声呼唤:“公子快快醒醒,公子快快醒醒!”唤了半晌,见公子睁开了眼睛,见自己躺在苗老太太怀中,想起家人的话,不禁大哭起来。
边哭边叫:“娘啊,我的亲娘啊! 我那苦命的娘啊,你怎这般命苦啊!父亲逃难撇下了你,你含辛茹苦抚养孩儿九个春秋,为了保住孩儿命,你思痛把儿唤兄弟,整日提心吊胆担惊受怕,唯恐别人知晓儿真名。”
“庞贼三次去搜捕,孩儿不知轻重闯贼营。幸亏遇着修行养性的人,把儿度上高山去,拜师学艺受辛勤。三年已满儿下山,指望回家探母亲。半路来到苗家后,与苗家赛玉小姐订了亲。差人去接母亲来此地,合家团园一处住,孩儿好好孝敬母亲。”
“不料想飞祸从天降,合家老少被火焚。可怜母亲你死得苦,枯骨成灰叫儿去哪里寻。今生今世再也见不到母亲的面,叫儿痛心如丧魂。”胜僧越诉越伤心,众家人在旁闻听也都伤心落泪。
苗氏老太太见小姑爷哭得悲切,唯恐损坏了身体,眼含泪水劝道:“公子且节悲哀。贼劫火烧都是天数,令堂遭此大难也是前世造定。人死不能复活,你就是哭坏了身体,令堂也不能复生了。”
“依老身之见,公子且不要过分悲伤。现在庞贼画影图形,各处寻访搜捕呼门之后,你老娘家又被强人放火烧毁,你如今举目无亲,又无家可归,且不可出我家门自投罗网。”
“你就在我家安心住下来,等一二年,与赛玉孙女成了亲事,慢慢的过日月吧。日后若遇朝廷郊天大赦,你也能得见天日,那时打听令尊的音信,若是打听着下落,也好去寻找,骨肉团圆也未可知。”
胜僧听了苗老太太的话,觉得说得在理,强忍悲痛止住泪水,说:“多承老太太好意相留,只是给老人家增添麻烦于心不安。”
老太太说:“公子说的哪里话?你是忠良之后,老身理当收留,岂能眼见你被奸贼害了不成?况且你已与小孙女定下亲事,已是我苗家的女婿,一家人怎能说外话。你就只管在这里住下,这里就与你的家一般。”
胜僧听了连连点头。苗老太太见公子禁住了悲伤,便吩咐家人说:“送小姑爷去书房歇息吧!”家人搀扶着胜僧,把他送入书房。
胜僧回到书房,家人侍候歇息。他心烦意乱,打发家人退下。家人出了书房,胜僧不免又悲伤起来,泪水顺着腮直往下流,一想再也见不到母亲的面了,犹如万箭钻心,痛得肝胆俱裂。
到了晚上,家人将酒饭送到书房,胜僧那有心思用饭,叫家人又端了下去。他和衣倒在床上,心里再三思量。
苗老太太把我留在她家,唯恐我出去惹出是非,将来与赛玉小姐成亲,要成亲最快也得二年以后,我岂能就这样守在这里。
一来我父亲去番邦十载有余,不知下落,二来我的外公被庞贼拿去已是三载,生死未知,存亡不晓,我岂放心得下?我若是去打听音信,苗老太太必定不肯放我出去。
我莫不如暂且假装安心留下,把她稳住后,再寻机会偷偷溜出家门,免得她知晓后,欲走也不成了。胜僧拿定主意,先去打探外公的下落,然后再去寻访父亲的音信。
呼胜僧拿定主意要走,就假意安下心来,每日吃饭睡觉都无异样,白天就在花园练鞭。苗老太太、赛玉小姐见姑爷安心居住,心中欢喜。过了三、四天,胜僧觉得是该走的时候了。
这一天,他暗暗把包裹收拾停当,天还未亮,就悄悄出了书房。走到槽头,把马备好,将包裹放到马背上,一切准备好了,侧耳听听,一家人还都在熟睡,便手持双鞭,牵着坐骑,悄手悄脚走向后门。
到了后门,见门上用锁锁着,胜管伸手握住门锁,用力一扭,门锁就被扭断了。推开院门,来到大街之上。胜僧扳鞭上马,身子一伏,双脚一磕坐骑,乌獬豸如同离弦的弓箭,向前飞奔,不消一刻,出了苗家庄。
出了村庄,胜僧也不敢大意,唯恐苗家人发觉他溜走,派人从后追来,拉辔加鞭奔走如飞。此时天色未明,他也不识路径,就信马由缰,深一步浅一步的往前奔。过了一庄又一庄,行了一村又一村,离苗家庄越来越远了。
正走之间,天空忽然响起了雷声,胜僧抬头一看,见天空黑云翻滚,渐渐地连成一片。随着一阵大风,豆粒大的雨点从空中落了下来。雨点越落越密,后来转成了倾盆大雨,浇得胜僧浑身湿透,犹如落汤鸡一般。
胜僧见雨越下越大,不能往前再走了,得找个地方先避避雨。他抬头望了望,见前面不远处有座破窑,他加了两鞭,一撒缰就来到破窑前。胜僧下了马,牵马进了窑门。
进了窑,窑里也是黑暗无光,再定目一看,见窑内有个白发苍苍的老婆婆坐在那里烧火煮饭。胜僧连忙说:“老人家,打扰你了。外面雨大,把浑身淋得湿透了,到这里避避雨。”
老婆婆见胜僧浑身湿透,就说:“到这边来烤烤吧!”胜僧一听正合心意,便来到火边,说:“老婆婆,我借你这火烤烤湿透了的衣服,待天晴雨停时,我送你些银钱。”
老婆婆等胜僧到了面前,借着火光上下打量他,瞧了又瞧,看了又看,看得胜僧有些受不住了,便问:“老婆婆,你为何这般看我?”老婆婆看完,呆呆的立在那里,自言自语地说,“这难道是做梦么?”
又走近胜僧,说:“小官人,你可是呼胜僧,小三汉儿么?”胜僧闻听此言,不由得打了个冷颤,心想,我和她人生面又不熟,怎么我的两个小名她都知道?这个破窑在荒郊野外,人迹罕到这里,莫非是遇到了鬼不成?
又一想,天上闪电雷鸣,怎会有妖怪出现?对了,如今庞贼画影图形四处张贴,她必是看到了图画上的模样,故意诈我也未可知。
我决然不能跟她说实话的,便说:“老婆婆,你莫不是饿的眼花了,认错了人!我不知什么胜憎三汉的!我现在家住苗家庄,是军师苗老爷的后代,你怎么可以信口胡叫呢?”
老婆婆听胜僧这一席话,索性围着他走了两圈,上下打量,左右察看。见胜僧手里牵着一匹马,复又走到这匹马前,仔细打量一番。看过了马,复又来看人。
看着看着,双眼滚滚泪下,开口说道:“娇儿小三汉,你真的不认娘了么?你怎么不肯承认你的真姓名?你的模样丝毫不差,就是走到哪里我也能辨清。”
“我怀胎十月生下你,从小养你到九岁,你未曾一日离开过我,我怎么会认错?还有这匹乌獬豸,我也认得是孩儿的坐骑。自从庞贼围困大王庄,你骑马闯贼营就不见了踪影。”
“与你分手已有三年了,你为什么反到不认母亲了呢?你明明是我的小三汉,却偏偏说不是呼家的人?孩儿啊,你睁开眼睛仔细看看,我就是你的命苦的母亲王金莲啊!”胜僧听了老婆婆一席话,顿时惊得呆住了,半响无言。
心想,这个老婆子说的都是实事。我的小名学名她都知道,我闯贼营与家失散她也知道,王金莲又真是我母亲的名姓,句句不差,除了我的家人,还能有谁知道得这般详细?只是他这模样怎会是我母亲?
我母亲今年方才三十岁,再衰老也不会这般模样。更何况苗家的家人说我老爷家里被贼人放火烧毁,合家老少皆烧死在大火中,我那苦命的母亲也死于火海,这是真确的消息。人死怎能复生,怎会又来个母亲?
胜僧想到这里,断定这老婆婆既使不是个妖怪也是个贼人,定是看到了庞贼张贴的图形,想哄出我的实话,她好去报官,指望请功受赏。
胜僧一想这个老婆子会去报官,知道这个破窑不是久留之地。看看外面雨小些了,就要离开这老婆子出窑去。他牵着马,也不再和老婆婆说话,转身就朝窑外走。
老婆婆一见胜僧不言语,牵着马要出窑去,急忙赶了过来,一把拉住他。胜僧一见老婆子竟拉住他不放,不由火起,说道:“这个老婆子怎么这般无理,岂有强让别人认你为母亲的?你快松开手,我要赶路了!”
老婆婆非但不松手,反倒拉的更紧了,高声说:“我今天就是不能放你走!你这个悟逆的不孝子,眼前放着你的生身母亲,你竟装痴作傻不肯相认!我十月怀胎受了多少苦,从小抚养你操了多少心!到如今,你翅膀硬了竟不肯认我,我告到官府去打断你的筋!”说着双泪长流,双手扯的更紧了。
胜僧见老婆婆纠缠不放,不免心情焦躁。长长叹了一口气,心想,前些天也是遇到大雨不能赶路,被邀到苗家庄避雨,碰上了强要定亲之事,今天从这破窑前经过,偏偏又遇到大雨,淋得衣服湿透。来破窑避雨又遇着这个老要饭的,口口声声说是我的亲娘。我怎么两次三番尽吃雨的亏?
胜僧一心要走又走不了,老婆婆紧紧拉住他不松手,想一把将她推倒脱身,又可怜她这般大年纪,万一跌伤了心中不忍,真是左右为难。最后想,我还是好言相商,让她松开手放我 走吧,便说:“老婆婆,我且问你,你口口声声说你是我母亲,我今年才一十二岁,你老人家白发似雪,至少也有七十上下年纪,难道还有五十岁往处还生孩子的么?你别再错认人了,快此松手放我走。欲知后事,且听下回分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