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蓑烟雨湿黄昏-孙觌与苏东坡(二十六)

安荷评书法 2024-06-02 05:07:50

在亡国威胁暂时解除的情况下,钦宗就全力对付蔡京、童贯死党。十八日,侍御史孙觌上奏论蔡京、蔡攸、童贯之罪,钦宗乘机将他三人一并罢免。

大宋王朝在中国封建历史上,实在是一个让人品味不尽的王朝;是一个可以从无数不同向度审视的王朝;是产生“溪上青山三百叠”般鸿儒名贤的王朝,也是滋生一大群遗臭万年的大奸小丑的王朝;士人精神极度张扬的大纛与滴答着污水的抹布,不协调地缠绕在这个王朝殿柱上;没有哪个王朝像宋王朝拥有星河般璀璨的诗文大家,也没有哪个王朝像宋王朝“软弱”得让人感到特别地“窝心”“糟心”“痛心”……

这个王朝的特殊性在于,为后人提供了一个空前绝后的巨大阐释空间。说“宋王朝之后再无宋王朝”怎么解读都不为过。

史载,徽宗即位了三十六年,改了六番年号:改建中靖国,改崇宁,改大观,改政和、改重和,改宣和。参见徐梦莘《三朝北盟会编》卷四十八记载。宣和数年之间,朝廷荡无纲纪。这在中国历朝历代所仅见。行事昏庸、任用奸佞的徽宗,却即将亲手开启北宋的亡国倒计时。多事之秋,官员升降反复,朝令夕改,亦如秋千。有诗为证,诗曰:权奸误国祸机深,开国承家戒小人。

“噬脐有愧平燕日,尝胆无忘在莒时。”

“虏帐梦回惊日处,都城心切望云时。”

孙觌,汪藻对钦宗

靖康元年三月(1126),孙觌以妄论伏阙事夺职,贬往和州。“(唐重)与孙觌…以论事不合,皆被黜.”见《唐资政公重墓志铭》,唐重,(1083-1128)眉州彭山县人,与苏轼、何㮚同乡。

吴曾在其《能改斋漫录》卷十四记文、类对孙仲益《谢郡官启》有详细记载:“靖康元年,殿中侍御史孙仲益觌,以论事不合罢,出知和州,填见阙。和州已遣接人到临淮,遂舍舟由陆行三百里,至滁之全椒而交代。赵子铣乃移文及书,说韩驹子苍,虽替渠赴阙,而子苍已除召不宋。今所受见阙敕,盖朝廷契勘之误,实碍条制,又别无敕札可以遵守。孙(觌)既见却,遂留寓待报,尝作一《谢郡官小启》云:“固有文书衔袖,大人不以为疑。无何君命至门,将军为之不受。”又云:“谦光下烛,屈高论以借秦;兴尽欲还,已退飞而过宋。”盖述前意也。”

这是46岁正值年富力强的孙觌入仕登朝鹊起之后第一次实质性落贬,他被迫离开了他侍奉朝廷皇帝多年的中枢,被贬到远离中央的地方和州任职。这让孙觌第一次尝到了触怒当朝权贵的苦果,朝廷上的倾轧,不论是非,看你是否跟对人,否则,得罪皇上与权贵,就遭贬遭遣。

孙觌想起了自己恩师苏轼写的《送吕希道知和州》的诗句:“我生本自便江海,忍耻未去犹彷徨。无言赠君有长叹,美哉河水空洋洋。”吕希道不仅与苏轼交好,还是苏辙的挚友,苏辙总在捞苏轼,一路干至宰相。苏辙有《吕希道少卿松局图》和《送吕希道少卿知滁州》诗与其唱和。

此时的孙觌已不是那个满腔热血、踌躇满志的年轻人了,眼见得自己仕途如此入坑,如此断崖,他,孙觌后怕了,后退了。

政治最大的腐败是什么?就是当官僚集团走向了恶性分裂,这才是一个更大的腐败。恶性分裂,就是出现了政治黑名单,还有出现了政治迫害;官僚集团裂解成了小集团,小集团的利益超越了大宋利益。

到最后,那些真正在位的人都不再关心大宋的长远利益和根本利益;在徽宗时代,表面上看到的还是形势一片大好,因为社会经济其实有它自身的发展规律;如果你看开封,你会觉得灭亡之前的开封处处是花团锦簇、莺歌燕舞,好像是很繁荣的。可是,那个朝廷内里已经彻底地腐败掉了。

如此政治不虞,谈何文化辉煌。大宋最伟大的标志之一的宋词,在靖康之变的烽火中,走到了生死存亡的一刻。在靖康元年金兵兵临城下之前,那时文人的最爱宋词,曾经有过美好的小清新时刻。在徽宗登基后,一众词人大家在被贬途中纷纷含恨辞别人间。写下“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的词坛情圣秦观去世。

过了一年(1101年),北宋词最后的巨擘苏轼,孙觌的伯乐恩师在遇赦北归中,病逝于常州孙氏老藤花馆。

大观四年(1110年),曾经写下“去年春恨却来时。落花人独立,微雨燕双飞”的词人、词坛人称“小晏”的晏几道撒手人寰。

1121年,写下“叶上初阳干宿雨。水面清圆,一一风荷举”的婉约派大家周邦彦也去世了。

曾经写下“一川烟草,满城风絮,梅子黄时雨”的“贺鬼头”贺铸,却已嗅见了时代风雨欲来的气息,在《望长安》中他叹息说:

“莼羹鲈鲙非吾好,去国讴吟,半落江南调。满眼青山恨西照,长安不见令人老。”

正是在这样险恶的政治环境下,孙觌被贬到了和州,为求自保,也为延续自己奋斗多年得来的冉冉上升的官宦仕途,他必须还得给皇上写《和州上谢表》见影印文渊阁四库本《鸿庆居士集》卷二八

和“臣任侍御史,首上疏论诸生伏阙之罪,谪知和州。”见影印文渊阁四库本《鸿庆居士集》卷八《乞出第二状》

孙觌的谢表首先陈述写作此表的缘由:“惷冥多罪,更三黜于九年,博大殊恩,畀一麾于千里.戴星就道,揆日临民,祗奉训词,惟深感涕。伏念臣以口耳空疏之学,蚤尘科第;而岁月推移之久,屡玷官荣。”

孙觌称自己愚钝狂狷触怒君主,犯下大罪,本应受到严重惩处,幸得君主垂怜恩赐,仍授予地方官职,使自己得以身处朝臣之列,作此表表达内心的感激之情。继而叙述自己获罪的经过,委婉地为自己辩驳。“不虞忌器之嫌,自作焚庐之祸”,借用“焚庐灭鼠”和“智子疑邻”的故事来说明自己的处境,说明自己之所以大胆逆龙鳞是为了“纠正官邪”,履行自己御史言官的职责。

接着孙觌又分别运用了汉代郦寄和汲黯之典来之罪 ”。为了巩固汉王朝的政权和国家大义,郦寄出卖自己的朋友,此心不但没有得到世人的认同和赞扬,反而招来谗诬,遗留千古骂名。汲黯为人严正刚直,直言敢谏,置个人荣辱安危于度外,却也招致妄言之罪。孙觌运用寓言故事和典故来为自己辩驳。谢表生动委婉,向皇上表达感激之外,还有自辩的声音。

最后是歌颂皇上,“陛下功存社稷,英类祖宗”,抒发自己愿效力朝廷的忠诚之心,“虽意广才疏,粗有惓惓之志;而心劳政拙,终无赫赫之称”,将自己的忠诚和恳切表达得淋漓尽致。

孙觌忘年之交的周必大言孙觌之文往往如陆贽,源于孙觌的四六文笔;一方面善于用浅显平易的语言言事说理,议论深刻;另一方面孙觌的四六文也如陆贽的骈文般情真意切,具有巨大的感染力。

孙觌《和州谢上表》整篇谢表述叙清晰,有条理,在四六文严格规范写作中,加入了一些散文式的长句,使文章更加流畅,同时在平易的行文中又表现出自己强烈的感激之情,情感充沛,具有感染人的力量。

其实,那时朝廷上的争斗总是此消彼长,千变万化的。孙觌对皇上从来忠心耿耿,从无二心,所以,他不相信皇上钦宗就此抛弃了他。于是,孙觌就在和州蛰伏等待时机。他记起了唐诗人姚合在他家乡毗陵写的《寄杨工部,闻毗陵舍弟自罨溪入茶山》。于是孙觌和了一首《罨画溪行四首》:

老牯浮鼻水中归,彩雉应媒桑下飞。

萝茑冥冥山四起,数家鸡犬烟树里。

一支新渌涨晴沟,杨柳中间击小舟。

罨画溪头乌鸟乐,呼风唤雨不能休。

见钦定四库全书宋诗钞卷四十七《鸿庆集钞》

罨画:色彩鲜明的绘画。 明杨慎《丹铅总录·订讹·罨画》:“画家有罨画,杂彩色画也。”多用以形容自然景物或建筑物等的艳丽多姿。 唐 秦韬玉 《送友人罢举除南陵令》诗:“花明驛路胭脂煖,山入江亭罨画开。” 宋 叶适 《送惠县丞归阳义》诗:“二岭描成翠骨堆,一川罨画绣徘徊。” 金 毛麾 《游河西孙氏园》诗:“亭榭依山水乱鸣,已如罨画障中行。” 清 纳兰性德 《浣纱溪》词:“一水浓阴如罨画,数峯无恙又晴暉。”

从此,现代汉语便由此诞生了“呼风唤雨”这一成语。“呼风唤雨”原指神仙道士的法力能使刮风下雨,现在比喻能够支配自然或左右某种局面。在道教盛行的大宋,作为宋“四六骈文”大家的孙觌,巧妙地化用道教的“法术”,这确当之无愧。另外,诗首句“老牯浮鼻水中归”是孙觌从“苏门四子”之一的黄庭坚(1045 -1105)晚年写的组诗《病起荆江亭即事》点化而来的。原诗是:

翰墨场中老伏波,菩提坊里病维摩。

近人积水无鸥鹭,时有归牛浮鼻过。

该诗写黄庭坚羁留地的萧条冷落,近而感慨一生多桀,累受挫折。前半用典,说自己是个文坛老将,也像个庙里的病和尚。马援的“常恐不得死国事”,很合作者心事。后半首即景抒情。鸥鹭之典前面已经见过,诗人无法归隐之心明矣。第四句化用陈咏“隔岸水牛浮鼻渡”,诗人改“渡”为“过”,变得更准确、生动些。

黄庭坚与张耒、晁补之、秦观都于苏轼门下,合称为“苏门四学士”。生前与苏轼齐名,世称“苏黄”。著有《山谷词》,且黄庭坚书法亦能独树一格,为“宋四家”之一。

请看,孙觌不仅传承苏学,还学“苏黄”,这便是文脉的赓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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