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赵春光
1983年的冬天,我背着行囊踏入军营,与来自五湖四海的战友们,共同开启了军旅生涯。

在我所有的战友中,张建军尤为显眼——他戴着黑框眼镜,书卷气中透着机敏,高中毕业的文化程度在当时的部队里堪称“高知”。谁也不会想到,这个曾被视作“明日之星”的战友,最终会因一场作风问题断送前程,从军官跌落为保安,成为我们这批老兵心中最唏嘘的叹息。
新兵训练结束后,我们被分配到某海军军械仓库。
这里地处偏僻山沟,成排的库房堆满弹药箱,空气中弥漫着铁锈与机油的味道。与想象中的战舰劈波斩浪不同,我们的任务是清点、保管、搬运军械。
面对枯燥的工作,许多人情绪低落,唯独张建军不同。
他主动申请负责最复杂的配件库,每天蒙眼练习“一摸准”,甚至将不同型号的螺丝钉装在口袋里反复摩挲,半年后,他竟能在无照明条件下精准分拣上千种配件,成为全库首个荣立三等功的新兵。
1985年,张建军凭借过硬的业务能力和高中文凭被破格提干。他设计出“基数分类法”,将军械配件按1、2、5的基数定量包装,使发货效率提升十倍,这一创新被《解放军报》报道并在全军推广。
1991年,年仅28岁的他晋升为副队长,成为同期战友中最早戴上“一杠三星”的人。那些年,他带着战士研制油桶搬运车、革新代码管理系统,库房墙上挂满“业务标兵”锦旗,连总部首长视察时都称赞他“把山沟守成了金库”。

命运的转折始于1994年。彼时张建军的妻子随军安置遇阻,被分配到偏远分公司,家庭矛盾逐渐激化。那时,他开始频繁请假外出,身上多了名牌衬衫和进口手表。
有战友私下议论,说他常与地方商人出入歌舞厅,但我们只当是捕风捉影——毕竟他曾为工作连续三年放弃探亲假,连孩子出生都未能陪产。
直到1996年秋,一场“作风整顿”风暴席卷部队。原来张建军利用物资调配权,与某服装厂女老板长期保持不正当关系,甚至借军车帮其运输私货。
更令人震惊的是,调查显示他通过虚报损耗,将军用油料倒卖给地方企业,这些行径触犯了《中国人民解放军纪律条令》中“利用职权谋取私利”“破坏军婚”等条款,属于“丧失军人基本条件”的重大违纪。
军事法庭审理期间,他试图以“功臣”身份求情,但彼时正值军队反腐深化期,最终他被开除军籍,他所有的荣誉都化为泡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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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年战友聚会上,我再次见到张建军。
他穿着褪色的保安制服,手指间夹着廉价香烟,与记忆中那个在库房里挥斥方遒的军官判若两人。
酒过三巡,他红着眼眶说:“当年总觉得规矩是捆别人的绳,现在才知道,那绳是救命的梯子。”原来被部队除名后,他辗转多地打工,因档案污点屡遭拒聘,最终在小区当保安,月薪仅够糊口。
回望张建军的半生浮沉,恰似一部微观军史。他的崛起得益于当年部队“知识建军”的浪潮,而堕落则暴露了经济转型期中特权思想的滋生。
如今军队推行“禁酒令”“反腐清单”,恰是对历史教训的回应。那些蒙尘的军功章警示我们:军人荣誉不仅镌刻在立功证书上,更维系于每日对纪律的敬畏之中。

夜幕降临时,张建军又要去小区巡逻。路灯下,他的影子被拉得很长,仿佛延伸向三十年前那个在山沟库房里摸黑训练的夜晚。或许人生的悲剧从不在于跌落,而在于登高时忘记了来时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