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阿娜说：“连他弟弟杨柳这般身手的人都败给了大地震。”
杨柳从小习武，有一身好功夫。
大地震发生时，地声轰隆隆响起，杨柳从睡梦中惊醒，两道蓝光划破天幕，焦子顶吱呀呀响了一声。
杨柳嗖地从火炕上爬起，抬脚踹开了窗户就跳了出去。
来到院子里，大地才开始真正的颤抖。那其实不是颤抖，也不是摇摆，用筛筛子形容好像更贴切。
眼见南面的院墙扑面而来，杨柳塌腰后撤，谁知，一个趔趄扑倒在地。
好在，南墙并没砸到他。
起身之时，杨柳看到他家三间平房的南墙又一下子向他倒来。
杨柳赶紧一骨碌，扑向院子的东南角。
在院里铺满废墟后留下的几平米地方，杨柳跟头把式地上演了一段霹雳舞，更准确地说：当时，他根本无法控制自己的身体，只能挣扎着在波浪起伏的地面上晃来晃去……
直到半个月后，谈起这段经历时，杨柳还心有余悸。
杨柳说，那一刻，他有说不出一难受，头晕，想吐，还有一种莫名的绝望，更准确地说就是一种快死的感觉。
挣扎着从废墟上跑出院子，又往前跑了几十米，杨柳才想起他的父母、姐姐都还没出来。
等回头再找自己“家”时，看见的只有一片片一模一样的废墟。
杨柳“啊”的一声喊了出来。
好在，家门口那两棵大槐树还在。
“爸，妈，你在哪——”杨柳带着哭声喊道。
“这儿呢——”几分钟后，父亲有了回应。
杨柳掀起一大块焦子板，奈何重量太大，只能挺身用肚皮顶住，再反过手往外推。
推到一半时，焦子板立住了。
杨柳体力不支，想缓口气，没想到焦子板却一下子失去平衡，向他这边砸过来。
躲来得及，但父母在下面，不能躲！
情急之下，杨柳大喝一声，塌腰伸手顶住焦子板，又猛地一用力，硬生生地把它推向了相反的方向。
由于用力过猛，杨柳的身体失去平衡，随着焦子板扑倒在地，肚皮被擦出一道大口子。
顾不上疼痛，杨柳又去扒焦子板下的苇笆、椽子。
“爸，妈，坚持一会，马上好了！”
杨柳的双手已经出血。
谢天谢地，父母终于出来了。
父亲额头砸出了血，母亲腰被砸伤。
此时，杨阿娜已经发不出任何声音，是她在那条长辫子让杨柳发现了她。
先从上面清理，不一会，整个脑袋露出来。意识清醒后，杨阿娜感觉全身疼痛难忍。
被杨柳抱出废墟，杨阿娜第一个看到的是西隔壁的小姑娘小雪。
小雪安静地躺芦席上，面无血色，满身尘土，小雪母亲跪在旁边，一遍遍地喊女儿的名字。
听不到小雪反应，母亲给她一次次做人工呼吸。
小雪仍是像睡着了一样，静静地躺着，母亲终于知道女儿已死，哇地一声哭了出来。
不远处，小雪的父亲正帮邻居家扒人……
上午十点，杨柳去了位于矿地公司的姥姥家。
那里在极震区，姥姥家的房子一阵摇摇晃晃，却只掉了一个房角。
73岁的姥爷被一块飞起的砖头砸中前额，不幸身亡。
姥爷当过兵，参加过北伐，能双手打枪。三年困难时期，杨柳家人口多，经常揭不开锅。
姥爷心里挂念着这个大家庭，在单位食堂吃饭时，每天吃半饱，到月底把省下来十几斤粮票偷偷塞给杨柳母亲，连老伴都不告诉。
杨柳母亲不止一次对姐弟四人说：“你们有幸能活到今天，得好好感谢你姥爷拿命省出的粮票。”
7月28日下午五点，二国从外面回来，听到有孩子喊饿。
二国对孩子们说：“等着，叔叔给你们挖粮食去。”
“你去哪，哪有粮食？”说话的是杨昌秋，开滦矿一位老工人，共产党员。
二国说：“五金店旁边有家粮店，来时，我看那里围了好些人。”
杨昌秋说：“不行，粮食是国家统购统销的一级物资，不能随便拿。”
二国问：“那咋办？”
“这样吧，北边有个蔬菜公司，杨柳、二国你们几个看看那里还有没有可吃的东西，”杨昌秋下达命令。
两小时后，三个小伙子挖来一袋土豆，从郊区打来一桶水，支了个灶，用杨阿娜家后院喂鸡的铝盆煮起了土豆。
天已擦黑，土豆的香味引来一群十几岁的孩子。
孩子们家住附近华新小楼工房，父母都被砸死，瞬间变成了孤儿。
热心肠的杨大婶把第一锅土豆分给孩子们。
不一会，又有人涌到这儿，眼巴巴地盯着铝盆里的食物。
直到深夜十一点，杨阿娜才分到一个半熟的土豆。
此后，孤儿们留在了这里，和大家一起吃住，五天后，救灾的解放军盖起防震棚，把他们接了回去。
杨阿娜的父亲原来在华新纺织厂医院下属保健站当过兼职医生，危急时刻，人们想起了他。
没有药品，没有器械，好在，杨阿娜家后院种了一片“三七”。
三七能治外伤。
父亲慷慨地大手一挥，说：“谁要就去后院拔。”
不一会，绿油油的三七被揪光了。
7月29日下午，两个只有五六岁大的双胞胎上门求助。
他们的父母已经遇难，孩子太小，根本不知道啥是死亡，以为爸爸妈妈睡着了。
杨阿娜的父亲跟着他们来到家里，实在不忍心把真实情况告诉他俩，只好拜托左邻右舍关照好小哥俩儿。
不断有震亡的消息传来，让杨阿娜印象最深的有两个人：
一是她的小学同学陈维民。
陈维民长得很有特点：大大有脑袋，宽宽的额头，大家叫他大奔儿头。
陈维民很聪明，连老师都说他前途无量。
另一个是她好友小邓的继母。
和小邓父亲结婚一年多，刚给小邓生下一个小弟。
后来，小邓父亲经常抱着他刚满月的小女儿，挨家挨户讨吃的……
（本文主人公杨阿娜，女，1953年1月出生，唐山华新纺织厂工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