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51年10月,在朝鲜战场上,敌人发动了疯狂的“秋季攻势”。志愿军某部在艰难的情况下,扼守着前线的每一个山头,顽强地抗击着敌人。
激烈的战斗,整整持续了三天。敌人还在不停地发射着大炮。满山的松林在燃烧,像无数条火龙,疯狂地奔腾着。
八连打退了敌人的第三次冲锋,全连人员损失了三分之二,现在连炊事员和担架员也都上了阵地。
没有担架员,抢救伤员的工作全部落在卫生员崔照玉身上。他三天三夜没躺下来睡一会,一口气抢救下三十多个伤员,浑身染满鲜血。
崔照玉把伤员藏在洞子里,细心地照顾着,此刻还有六个伤员,在等待营部派担架来抬走。
担架一直等不来,同志们的脸上痛苦得渗出大粒汗珠,崔照玉的心快要烧焦了,他一会出洞来望望,一会又进洞去安慰大家。
忽然有人在洞外唤他,他以为担架来了,急忙迎出来,却不知原来是连指挥所的通讯员,唤他到连部去一次。
来到连指挥所,连长正和指导员谈话:“上级是了解我们情况的,只要到晚上,牵制住敌人,全线就能得到更大的胜利。”
连长看见崔照玉进来,问道:“担架来了没有?”知道还没来,连长紧咬着下唇说:“前面又有伤员,急待抢救。”
崔照玉望着连长想了一下说:“那我一个人先上去。”连长考虑了半晌,答应道:“好吧,洞子里的伤员我们会看护的。”
连长又嘱咐:“崔照玉同志,你上去告诉伤员同志们,能走的走,能爬的爬,我这里再派不出一个人来了。”
崔照玉刚走到洞口,就碰上空袭。敌机在头顶上转着圈,向轰炸过的地方扫射。崔照玉也顾不得许多,出了指挥所,像飞一样奔向响着枪炮声的山头阵地。
阵地被一片浓烟笼罩着,土烧成了黑色,战壕全部夷平。跑了几个山头,看不见一个活着的同志,远远地却听到敌人的叫喊声,崔照玉想:糟了,主阵地丢了。
他正想马上回去报告,突然右边七连阵地上有人喊叫起来,他顺着声音望过去,只见有个同志趴在工事上向这边摇着手帕。
崔照玉三脚两步跑上那个山包,蹲下身检查伤口,一看,不禁愣住了。那战士的一条腿被子弹打断了,一步也挪不动。
四面枪声乱响着,崔照玉正在捉摸怎样背他回去,不料又有一个声音喊起来。这喊声,把伤员同志吓了一跳,他睁大眼睛说:“那··.·是我们的组长,他已牺牲了,怎么又···”
崔照玉马上跑过去,掀开雨布一看,伤在头部,伤势并不重,震昏过去了,只要立刻抬回去,可以救活的,但先背哪一个呢?倒为难起来。
那边伤员知道组长还活着,忍着剧痛说:“同志,先背组长回去,我有手榴弹,不怕敌人。记住,我叫吴钢,是七连的··”
崔照玉感动地说:“好同志,你等一等,我马上就回来。”说完,他背起那组长摇摇晃晃地往回走。
路很难走,崔照玉艰难地走着爬着,什么也不顾,一心想救护两个同志的生命。
爬上一座小山,看见有自己人在那里挖工事,他们帮着把伤员安置下来,并且告诉崔照玉,情况很紧张,可能要撤,崔照玉心里打了个寒颤。
他本想回去一次,但放不下前面的那个伤员,就请一位同志把组长和情况送回去,自己又转身往前面去了。
天色已经临晚,崔照玉的眼睛因为缺少睡眠,红肿得看不清地面。他深一脚浅一脚地迈着步,再到那座小山时,找不见那位伤员了。
他小声喊着那个同志的名字,但没有回声,连尸体也找不到,崔照玉痛苦地想:我来晚了!
那伤员没死,他正在用最后的力气往回爬。崔照玉在30米处遇到了他,伤员一把抱住崔照玉,像见了亲人。
崔照玉背起吴钢爬上指挥所的山上,路上没有一个人,刚才挖工事的同志也撤走了。
来到救护洞,里面空空的,六位重伤员已经被抬走了,崔照玉心里很高兴,准备马上到连部去。
外面小风夹着细雨,崔照玉急急地走着,他要把看到的情况向首长详细谈一谈,还想弄一点干粮充饥。
他在连部洞口喊了一声,洞里没有回应,又喊了一声,仍然没有人回答他。他摸进洞去,划亮洋火一看,立时好像浑身掠过一阵冷风,一下凉到心底,僵在那里了。
“转移啦!”刚才挖工事同志的话浮上了脑际。他走出洞来,外面空荡荡的。“嗖”的一声,一只在找窝的野兔从他脚下蹿过,把他吓了一跳。
崔照玉只想立刻回到洞里去和伤员在一起,踉踉跄跄走了一段路,迎面突然响起一个声音:“谁呀?”
崔照玉一个箭步跃过去,一看,除炊事员小张外,还有机枪手王海和战士李秉忠。三个人都受了伤,见了老崔欢喜不尽。
崔照玉拉小张蹲下来悄声说:“部队转移啦!”大家吃了一惊,坐起来半天没说话。突然看见石崖下面燃起一堆火光,王海判断说:“敌人占领了营指挥所,我们留在敌人后面了。”
小张年纪轻,又没打过仗,急着说:“怎么办?”李秉忠也慌了。王海伤最重,肋部被打伤,他是老战士、党员,沉稳地说:“别慌!”
所有重担都压到崔照玉的肩上来了,四处都是敌人,这里都是伤员,处境十分危险。他忘了自己的安危,一字一句地说:“死活咱们在一块,先进洞子里去计议!”
几个人搀扶着来到洞里,吴钢问知情由后说:“崔同志,我不该连累你!”崔照玉说:“好兄弟,快别说这些了。”
几句话把大家的心说热了,正在计议怎样突出去,忽然听见有手榴弹的爆炸声,一声比一声近,敌人上来啦!
大家都惊了一下,吴钢掏出手榴弹说:“拼了吧!”李秉忠、小张都拧下手榴弹盖说:“对,拼!”王海忙道:“同志们,别乱来,听我的指挥。”
才说罢,隔壁洞子里轰的一声爆炸,大皮鞋咔噔咔噔走近了。王海一把拉过崔照玉,压低声音说:“都别吱声!”
崔照玉立时猜透了王海的意思,他一把将四个同志抱住,推到洞角里,用自己的身子遮住了,他不能叫同志们再负第二次伤。
王海猛然回过身来,用身体挡住崔照玉,他知道自己伤重,没有能力突出去了,如果再伤着崔照玉,就更糟了。
崔照玉正想说什么已来不及了,一颗手榴弹从洞外投入,洞里冒起一阵烟火。
爆炸后很长时间没有人动一动,崔照玉觉得王海的身体越来越重,轻声唤他也不应,心里一抖,翻身坐了起来。
王海被炸着了,背上腿上又负了伤。崔照玉以为他牺牲了,不觉掉下泪来,小张上去一摸说:“老崔,老王还出气哩!”大家赶紧替他把伤口裹起来。
王海的伤非常重,醒来后,要大家赶快走,他留在洞里,多留几个手榴弹。大伙不答应。最后,决定先由崔照玉和小张出去看看情况再说。
两个人趴在一个炸弹坑里,水没到腰际。小张是炊事员,路熟,指着前面说:“顺沟下去,爬上那座山,顺着斜坡插过去。”
忽然公路上有敌人汽车开过,两人把头低下来。崔照玉偏过头去看时,却见一个敌人歪歪斜斜正向这边走来。
两人赶紧滑到坑底。那家伙疑神疑鬼一转身,一脚滑下坑来,一只 皮鞋正蹬在崔照玉头上,吓得张嘴大吼一声。
崔照玉不知哪来的一股劲,双手抓住那家伙的脚顺势一拉,咚的一声把那家伙拖下水坑。
崔照玉扑上去紧紧捏住那家伙喉头,小张也抢过来帮忙,直到他们用尽气力时,才发现那家伙早就不动了。
两人悄悄地爬出弹坑,才走几步,迎面又有一个人影晃了一下,崔照玉马上拉小张蹲下来,两人屏气凝神观察着。
忽然一个声音问道:“是同志吗?”小张连忙回答:“是自己人!”才说出口,一个人迅速跃了过来。
这个同志叫马祥,转移时迷失了方向。他说:“连部完成任务后转移时,连长留下一个通讯员去联络前面失散的人,可是通讯员在半路上牺牲了。”
现在最大的问题是赶快冲出去,三个人回到洞中,马祥一见有这么多伤员,刚才的喜悦没有了。他想:如果再背一个重伤员,冲出去的希望太小了。
崔照玉说:“好同志,咱们互相帮衬着,谁也不能光顾个人!”马祥说老崔误会了自己的意思,他说:“我是想,带着这么多重伤员,目标这么大,能不能走脱··”
接着大家按照崔照玉的计划,排着队出去,小张作向导,马祥背王海,李秉忠做联络,崔照玉背吴钢做后卫。
山路滑,雨一阵大一阵小,敌人在山顶上忽闪忽闪打手电,胡乱喊叫,他们悄悄顺着山洼向下摸。
小张向下一蹲,大家也都跟着蹲下,小张向前走,大家就跟着走。很快便进入了山林里。
雨停了,云缝里透出星光,他们只管向北走,拐过山嘴,已来到敌我双方的缓冲地带,山上突然响起了敌人的喊声。
崔照玉才喊了一声“快散开!”敌人的枪声就嗒嗒嗒响起来了,子弹呼呼地在头上飞过,崔照玉感觉肋部一热,一头栽了下去。
他挣扎着撑起身,只听哎哟一声,那边马祥也倒了下去,王海从马祥身上栽到地下。他急喊:“同志们,快到树林里去!”
同志们拼命向树林奔去。王海回过头来叫马祥,可马祥一声不响地躺着。他立时摘下马祥的步枪,向敌人还击。
再说崔照玉他们钻进树林里,一行人急急顺沟向北走。
翻过一座小山,听见枪声停止了,才歇下来。崔照玉要回去找王海他们,同志们拦阻他,崔照玉说:“多少关都过了,现在怎么能丢下同志走呢?就是死了,也不能丢给敌人!”
他按紧左胸,站起来。眼前进出火花,稳了稳神,坚决向回去。
他找着了他们:原来马祥刚才中弹后晕了过去,敌人下山搜索时,以为他死了,王海却滚到了一个大石头底下。
崔照玉先背回了马祥,又来背王海。同志们又聚在了一起,李秉忠感动地说:“老崔,真叫你受累,我来背一个伤员。”
队伍重新组织了一下,李秉忠背王海,崔照玉依旧背吴钢,马祥咬着牙关说:“给我一根棍,我走!”小张扶着他。
天蒙蒙亮的时候,在一个山前,有人喊:“哪一个?”他们听到了自己人的声音,崔照玉用出最后的力气喊道:“自己人!自己人!”
崔照玉只觉得全身的力气都使尽了,眼前一阵发黑,就栽倒在自己的阵地上。
崔照玉醒来的时候,已经躺在了医院里。首长拉着他的手说:“在危难的时候,你尽了自己的责任,我们伤亡虽有一点,但敌人已损失了四万人。”崔照玉听着,脸上露出了胜利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