旅行最奇妙的部分，不一定就是探索一个新的环境，而是得到一个全新的参照系，远行归来后，你对身边熟视无睹的现象，也许就有了新的认识。

南北物价对比

前段时间我去了一趟北方。在徐州的和平路，不远处就是徐州博物馆和江苏师范大学，我无意间撞见一个小店，抬头一看，10元快餐，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在2023年，居然还有这么便宜的物价？这可是徐州的市中心！我进去一看，座椅井井有条，卫生又干净，真的是10元管饱！

坦白说，这么便宜的快餐，我真的不敢吃，于是我去了附近一家比较有名气的把子肉菜馆，花了18块钱，就有一种可以敞开吃肉的感觉，太爽了！有一说一，北方人烧肉类真的比南方好。举个例子，徐州的平民美食——把子肉，用草绳捆扎五花肉，放入各种香料炖煮而成，入口即化，肥而不腻。我平时不大喜欢吃肥肉，但把子肉我真心喜欢！真是便宜又好吃！

回来之后我刷抖音，神奇的算法居然给我推送这家店的套餐，比我那天中午吃的菜色更加丰富，有肉、有菜、有汤、有素鸡、还有两碟泡菜。居然只要14.8元！正是因为有了徐州这个参照系，我才发现，习以为常的宁波物价，原来这么高！我这几天在一家宁波快餐店吃了2顿饭。一根肋排要价17元，比一张，肉很少，后来我又去买了一份，番茄炒蛋7元，一碗米饭1元，那顿饭吃了42元，完全没有敞开吃肉的感觉。

另外一顿饭，大排要15元，肉质很柴，塞住牙缝，拔都拔不出来！至于分量，仅比沙县小吃的大排厚一点点。跟徐州的把子肉一比，简直就是渣！最普通的芹菜香干10元，一碗米饭1元，总价26元。

这家店位于宁波主城区的边缘，顾客主要是，中下层体力劳动者和办公室年轻小白领。装修非常普通，每张木桌旁边，摆两张凳子，仅此而已。

如果每天都在这种小店吃饭，早餐10元，中餐35元，晚餐25元，一天光饭钱就要70元，一个打工者一个月基础饭钱就要2100元。这还是最廉价的餐厅之一。

如果想再省一点，兰州拉面10元一碗，纯碳水，附带的三片牛肉，薄如卫生纸，加肉10元一小碟。我家附近有一家陕西面馆，臊子面，每碗19，也是几乎没肉。但年轻人和体力劳动者，吃这些是远远不够的！

宁波收入情况

我上次写过一篇文章，介绍宁波的实际收入情况，一次谈话，刷新了我对宁波低收入者的认知。我有一个朋友，在宁波做贷款业务，经常接触三教九流的工资流水，对宁波人的实际收入了如指掌，根据他的资料，宁波人的收入大致如下：快递员、外卖小哥：6500~8500，如果一周七天，每天早出晚归，收入也可以超过1万。专车司机：7000~9000，勤劳的，也能超过一万，造成司机收入差别的另外一个因素是，司机是否自己有车，目前宁波专车司机，以外地人为主，他们普遍租车，一个月成本就要3000~4000。

保安：4000~5000。商场服务员：3500~4500。餐厅服务员：4000左右。普通文员：4500上下。房屋中介：收入波动大，多的时候，可以达到两三万，少的时候，一个月不开张都有可能，这些人，几乎没有底薪，平均下来，月收入也就7000~8500左右。体力劳动领域，比如泥水工、木工、电工，他们基本上可以月薪过万，但收入也不稳定，好的时候，一天赚1000都可能，淡季连续几天不开工也是家常便饭。银行的普通职员，5000~7000，一些业务精英或者分行领导以上，除了福利，入袋收入可以过万。但是，我的朋友接触到的，都是有工资流水的人，还有一类人，根本没有工资流水，也不可能办贷款。

比如说，小区的保洁阿姨，也就是所谓的外包服务，过了一定年龄，她们连社保都没有。我们小区普通保洁员，月薪只有2700~2800元。综上所述，在宁波，如果你不是旱涝保收的「体内编内」，如果不超时劳动，不加班，大部分普通人的收入，在3000~7000之间。也就是说，对于一个每天工作8小时的人，就算去吃最普通的餐厅，也是很大的负担，这可是每月2000元的固定支出。

基本生活资料价格。但中国特色物价体系，也有非常廉价的一面。我有收藏车票的习惯，当年从温州坐火车到北京，硬卧中铺的票价是405元，15年后的今天，票价居然没变，上铺381元，中铺还是405。

2006 vs 2021 卧铺车票公交车票，还是永远不变的2元。普通大米价格，依然不到每斤2元，电费，始终是5毛钱左右一度。普通大学的学费，一直维持在5000人民币左右。15年前，杭州街头的杂牌T恤，35~50一件，现在拼多多的T恤，甚至更便宜。请注意，我可没说整体物价不涨，而是说，基本生活资料没涨。如果你不买房，宁波的房租其实不算贵。20年前，我刚到宁波时，在市中心租的一个房间，价格是700/月，现在我自己的房子租出去，平均下来，每个房间也就1000/月。

过去20年，宁波的房价至少涨了5倍，但租金涨幅很小。如果你只要一个容身之地，成本并没有提高多少，但如果你要成家立业，买房扎根，对你得要求就非常高！买房，已经是普通人难以企及的人生目标。前段时间，我和家里的钟点工聊天，他丈夫是木工，儿子在读大学，他们住在郊区——那里房租便宜，两室一厅只要1500元，停车也方便，下班的时候，他老公开哈弗SUV顺路把她接回家。每年她都坐飞机回老家，一张飞机票也就他一两天的工资，与其把时间浪费在火车上，还不如省下来赚钱。

以他们两夫妻的收入，只要「买东西，不要求名牌，小孩读书，不要求补课，在城里生活，不要求买房」，在宁波过着小康生活，还是有保障的。我清晰记得，15年前，钟点工10元/小时，如今是40元/小时，十五年间涨了4倍。我去过很多国家，过去几十年，经济要么缓慢进步，要么停滞不前，相比之下，过去15年，不仅是中国的黄金15年，也是底层劳动者的黄金15年。他们的收入，确实涨得很快。

这大概是中国独有的现象一方面，我们的社会，治安有保障，交通成本低，最基本的医疗效率高价格低，基本的生活资料价格保持稳定，劳动人民收入迅速提高。这就是我们社会稳定的底线。另一方面，只要你想更进一步，要高质量的生活，比如，常外出吃饭，你要买房、买车，那你就得付出很多！物价就是那只无形的手，推着我们不停内卷。

所以，宁波网约车司机的工作时间，12小时起步，最多的16小时，平均14小时，每周工作6.5天，几乎就是用命换钱。有一个司机告诉我，只有达到月入1万，他才能感觉稍微安定一点，否则就很慌。各行各业的情况，其实也差不多，只不过卷的具体形式有差异。我一个朋友，在一个民企当部门主管，他最重要的工作就是每天下班后陪各路人马喝酒。为了方便，公司还在食堂内弄了一个包厢，非常隐蔽。他基本上每天10点才回家。他说，每天喝酒，看上去很潇洒，其实很累，酒桌上要察言观色，说错一句话，后果都非常严重。

时间一长，体检结果就是各种超标。城市越发达，内卷就越严重，宁波的卷已经蔓延到社会的每一个角落，连中小学生都逃不过。我在过往的文章中，说过很多次，现在宁波的初中生，11点睡觉，6点起床，是很普遍的现象。我们小时候，虽然经济很落后，每个人都想出人头地，但那时候的内卷程度也没有这么严重，本以为经济发达之后，条件好了，人的心态会更加平和，节奏会放慢，生活质量会提高。万万没想到，宁波的人均GDP超越发达国家标准线之后，内卷不是舒缓了，而是加剧了！

写在最后

相比其它国家，我们的物价体系非常独特，其实也就是我们社会内卷的深层次原因。与此相对应的，我们的收入结构就是：上限不低，下限不高。正是这个结构，不停鞭策每一个人，用尽全力往前跑。逆水行舟，不进则退，退一步，就是阶层的降级。在中国大陆，如果你是一个收入比较高的中产阶层，比如说，月入超过1.5万，生活水平不见得比欧美的中产阶层低。

你能享受到的服务，可能超过发达国家的中产，比如，可以随心所欲点外卖，叫网约车，美甲、钟点工，子女能享受一对一的大学生辅导，等等。而发达经济体刚好相反，上限低、下限高。举个最简单的例子，台湾省号称是发达经济体，但是就在我家附近的一个牙医诊所，居然有很多台湾医生。我最早认识其中一个女医生，来自台南。她来宁波工作几年之后，发现收入远高于台南，就把自己学牙医的表弟也带到宁波，又过了几年，他们都在宁波成家立业。

背后的原因很简单，在大陆，作为一个牙医，只要你水平够好，愿意付出，收入的上限远比台湾更高。与此同时，台湾省的最低工资标准，却远高于我们大陆。2022年9月1日，最低月薪调整为26400新台币（6000人民币），最低时薪调整为176元（40人民币）。台湾省就是典型的「下限高，上限低」的结构，所以，他们底层往上冲的动力，就没那么强烈，中产对于阶层降级的可能，也没那么焦虑。结果就是，整个社会躺平，告别内卷。与此同时，也告别了经济的迅速发展。

从感性的角度出发，我当然讨厌内卷，这严重降低了生活质量，但从理性的角度看，我也知道，中国最近几十年的迅速发展，主要的内生动力就是，我们比其他国家的人更勤劳，更愿意付出，所以，我们过得也比他们好。这是一种非常矛盾的心态，但无论如何，希望有生之年，能看到我们的生活越来越从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