浅析沈鹏“十六字方针”对当代书法创作的启示
文/侯 嘉 高世宁
沈鹏（1931-2023）于2009年在中国国家画院书法精英班上提出的“宏扬原创，尊重个性，书内书外，艺道并进”十六字方针，不仅为解决教学过程中所产生的问题提供了思路，更建构了关联书学传统与当代书法创作的艺术津梁，对当代书法艺术发展具有重要的启示与引导作用。
一、“十六字方针”书学阐述
对于“十六字方针”，笔者认为应从两个方面理解：一是“宏扬原创，尊重个性”的创作观，二是“书内书外，艺道并进”的方法论。“十六字”的关系其实是层层递进的，并且始终围绕着“传统”与“原创”两个范畴而展开，寻求二者的相对统一。沈鹏在《书法本体与多元》一文中说：“传统书法过去、现在和将来任何时代都具有崇高的意义。书法将来无论出现怎样的多元局面，传统是颠扑不破的。我们当今最重要的任务是要让广大群众接近传统、理解传统、热爱传统，只有在这个基点上，一切的‘新’才是值得称道的。”①故此，本文对“十六字方针”的解读、论述，也围绕“传统”与“原创”两个方面展开。
沈鹏 书法教学十六字方针 纸本 2010年
释文：宏扬原创，尊重个性，书内书外，艺道并进。书法教学十六字方针。二千有拾年，沈鹏。
钤印：沈鹏（白） 馀（朱）
1.“宏扬原创，尊重个性”的创作观
陈洪武在《〈书内书外〉代序》中认为“原创”一词是强调主体的创造精神。笔者认为，沈鹏“十六字方针”中“原创”一词的含义还不仅限于此，“原创”指的是：首先必须是主体创造性完成的作品，不是对古人或是同时代人的模仿或者抄袭，并且是具有唯一性的创作。其次是对经典作品有所发展，提供了新认识、新思路。沈鹏宏扬的原创精神，并不是反对传统，而是以传统为参照物而寻求传承并更新传统。原创是注重个性的，但并非没有共性。
沈鹏也曾对此作出诠解：“我认为，提原创，是要让我们的艺术创作，包含着对传统的尊重……所以说，提原创不是不要传统，不是凭空捏造，而是要真正懂得如何尊重历史、尊重传统，是从传统里面去发现精粹，去汲取对我们有益的东西。”②意即应在尊重传统的基础上尊重个性，宏扬原创的宗旨是在传统的脉络上创造新的传统。而想要创造出新的传统，必须带着“原创”的意识去看待传统，“只有提到原创的高度，才能更好地理解传统”③。
不同主体对传统的认识、对艺术的感受是有差异的，基于这一事实，我们需要尊重个性。“个性”一词，最早出现在拉丁文中，指个性心理，在西方称之为人格，而在中国书法传统文化中则体现为“书为心画”。汉扬雄《法言》云：“言，心声也；书，心画也。声画形，君子小人见矣。”④故“个性”是主体通过书法这一传统文化载体所表达的个人情感。禅宗云“不见本性，修法无益”⑤，也说明了“个性”的重要性，过于重视“法”而丢失“本性”（即“个性”），反而消解了学习传统的意义。
《兰亭集序》所表达的是王羲之在兰亭雅集、畅叙幽情之后的人生况味与感慨；《祭侄文稿》记录了颜真卿极度悲愤、痛彻心肝的激荡情绪；苏轼《黄州寒食诗帖》所表达的是被贬谪失意的惆怅与悲愤。每件传世经典都有其独特的情感蕴含其中，并通过笔墨传递给观者，从中也可见古人对“个性”的理解。沈鹏在《〈书法本体与多元〉代序》中说：“情感的纯粹个人性质，由人的思想意识决定，又因为书法创作纯系个人行为，便更加突出了情的作用。”⑥可见“传统”与“个性”之间的关联，藉由作品中含蕴的情感来维系。
关于“个性”的塑造，沈鹏还强调了两个方面：“第一靠天赋，天赋是客观存在的；第二靠学养，看得多，理解得深，自然知道哪个好，哪个不好，这是一个长期的学习过程。”⑦清刘熙载《艺概·书概》云：“书，如也。如其学，如其才，如其志。总之曰：如其人而已。”⑧在中国书法传统文化中，“个性”的含义不仅体现在个人的情感表达上，还会通过学识、修养表达出来。
“真正严肃的创造要有情感，有情感的创造不会忽视几千年艺术的积淀”⑨。笔者认为这是沈鹏对“宏扬原创”最为切中肯綮的解读，也是贯穿“十六字方针”的宗旨。
2.“书内书外，艺道并进”的方法论
“书内书外”指的是字内功与字外功。书法修习不仅仅要求技法上的精进，更要通过自身修养的提高推助书道进益。自魏晋时期，真正意义上的文人书法家开始出现。张修林在《谈文人》中对“文人”一词如此解读：“并非写文章的人都算文人。文人是指人文方面的、有着创造性的、富含思想的文章写作者。严肃地从事哲学、文学、艺术以及一些具有人文情怀的社会科学的人，就是文人，或者说，文人是追求独立人格与独立价值，更多地描述、研究社会和人性的人。”⑩故“文人”所参与的书法创作不仅仅是技法上的表达，还蕴含着文化内涵与人文关怀，这恰恰是对沈鹏“书内书外”主张的完美诠释。谈及字外功，沈鹏在《“兼文墨”—在白扇书道会欢迎会上的讲话》中指出：“唐代张怀瓘主张‘兼文墨’这是一个良好的传统。
文指文章，墨指书法。” 可见早在唐代张怀瓘对书法的认识已经由“字内”延伸到了“字外”。关于对“字外”的认识，沈鹏又说：“如果进一步用‘兼通’与‘兼善’来衡量，则需要长期的努力。大体来说，努力的主要方向：一是学习诗词；二是学习古典文学；三是对音乐、戏剧、美术等多方面的欣赏；四是对西方艺术包括日本艺术的了解与欣赏。”沈鹏对“字外”的认识，其视域涵盖了中国传统文化以及世界优秀文化，提倡在兼收并蓄的基础上“宏扬原创”。
“道”在中国古代哲学中，是万事万物之总原理。“艺道并进”，实则更加强调了“由艺进道”，书法是认识“道”的途径与表现“道”的方式，以此为旨归，在书法创作中要体现书家对世界、对人生的价值观念。“由艺进道”是传统书家一生致力追寻的目标，与中国古代文化中的哲学思想深度契合。子曰：“志于道，据于德，依于仁，游于艺。” 沈鹏将“道”看做是中华传统文化的精神境界，故可以认为“艺道并进”是对“宏扬原创，尊重个性，书内书外”的一个总结，是前三者的具体实践的升华，阐明了书家自我修习的理想境界。
沈鹏 长虹春雨七言联 纸本 2009年
款识：长虹赋彩祥云渡；春雨纷飞润物来。戊戌之秋，沈鹏撰书于介居。
钤印：沈鹏（白） 介居主（朱） 馀（朱）
二、“十六字方针”对当代书法创作的启示
当代书法存在原创性不足、作品呈现同质化的趋向，沈鹏的“十六字方针”对当今书学建构以及当代书法创作具有重要启示作用。
当代书法创作同质化的问题，主要表现为两种现象：其一是唯重千人一面，出现了“二王风”“米芾风”“黄庭坚风”等等一系列同质化作品。面对这样的问题，沈鹏“宏扬原创，尊重个性”的书学主张因切中时弊而更显宝贵。沈鹏曾说：“不要去想到古人是怎么写的我现在必须这样写，要把古人的东西消化吸收融化，至于写的时候是纯粹按照自己的性情去写。”这是其书学主张在创作观念上的体现与延伸，也是解决今天创作唯重技法、千人一面问题的良方。
其二是作品形式与内容的疏离问题。作品内容也趋于同质化，多选抄书论画论、古诗词，并且作品的创作基调和风格与文本之间没有关联，二者处于疏离状态。书法史上的经典作品往往是创作形式、文本内容相统一的，在二者的结合过程中完成情感表达、理想寄寓或观念投射。形式与内容的疏离问题，不仅表明了当今书法实践出现了创作观念的偏差，更是创作主体文化积累与修养不足的表现。“书内书外，艺道并进”为当代书法家调整学习模式、提高创作水准指明了道路，是解决当代书法学习、创作问题的根本方法，应成为当代书坛长期提倡、秉持的理念与宗旨。
沈鹏的“十六字方针”，为我们认识传统与原创的关系提供了理论基础，为我们学习经典提供了新的视角。“宏扬原创，尊重个性”的创作观和“书内书外，艺道并进”的方法论，对于当代书法艺术实现弘扬中华优秀传统文化，推助中华民族现代文明建设的历史使命具有重要意义。
（作者侯嘉为蒙古国立文化艺术大学在读博士，作者高世宁为河北美术学院教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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