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九点半下班了,王佐心想电脑上装了CAD软件,得赶紧买本书来自学,不然夜长梦多,一切就白费心机了。收拾好了桌面,出了办公室,他走向厂外,准备去十字路口那家川菜馆边上的小书店看看,买不到CAD的书,也得买本计算机基础和五笔打字的书。他知道,电脑对他来说,就如瞎子摸象一样,没有一个完整的概念,他只能从打字开始。
在厂门口,王佐意外地发现韩墨正站在保安室外,东张西望。
他走近说:“你出来的好快呀!想找你打一下球,眨眼间就不在办公室了,你等谁呀?”
这些天,韩墨和王佐之间非常默契。晚上下班后,二人不约而同都在写字楼外等对方,打上半个小时左右的羽毛球,再各回各的宿舍冲凉睡觉。韩墨像是失约了一样,颇感失礼,略带歉意地说:“快下班的时候,有个同学打电话来,说来看看我,我们还是在过年的时候才见过面呢。我怕他们等久了,刚下班就跑出来了。没成想,他们还没来呢。”
人家没约你,你也没约别人,凭啥言语之中似乎责怪人家失约了。王佐被自己的唐突搞得怪不好意思,他说:“哦,这样啊!那,那,我走了,我去书店看看,你慢慢等吧。”
韩墨拦住正要走的王佐说:“你去书店买电脑书吗?等下我同学走了,我陪你一块去吧,我有一本计算机基础的书,你可以少买一本呀!”
王佐惊奇地看着韩墨,愣了。一方面,说明韩墨很关注他,不用考虑,她就知道他是去买电脑书,潜意识里把他买书的事当作自己的事。而且,她还反应如此之快,替他打算,她有一本书,他就可以少买一本书。另一方面,也说明韩墨早就看出来,他根本就没接触过电脑。他说他一年多了没上机操作,全是鬼话。王佐不由顿觉脸红。
韩墨此时没看出王佐的心思,说:“我同学来了,我得请他们吃个夜宵,你也一起去吧。吃完了,我们一起去书店。我来长安塘这么久了,还没逛过书店呢。”
王佐正想说什么,忽听有人叫:“韩墨,韩墨!”他和韩墨一起转过头,只见一瘦一胖两个青年男子朝他们走过来,正是韩墨的同学闫书进和聒叔柄。
闫书进笑嘻嘻地说:“怎么?有人先约吗?看来我们来晚了。”
韩墨指着王佐说:“这是我们厂的同事,王佐……我正在等你们呢!”然后,她又指着闫书进和聒叔柄说:“我同学,大朗过来的,一起去走走,陪陪我同学,好吗?”
王佐分别向韩墨的两位同学打了招呼,盛情难却,于是他跟着他们三个人一起走向十字路口。路上,闫书进和聒叔柄一左一右与韩墨并排走着,王佐跟在后面。没来由,王佐有一种吃醋和冷落的感觉。到了十字路口,韩墨领头向左转,来到“蜀香园”川菜馆。
四人坐定,老板娘送上茶水,韩墨点了三菜一汤,外加四瓶珠江啤酒。大家哗啦啦倒茶水洗碗筷,韩墨说:“在饭馆吃饭,我们江西可没有开吃前洗碗的习惯,在这边小店吃了几顿饭,自觉就洗了,好像成了吃饭前的一道程序,真是入乡随俗呵。”
闫书进拿起桌子上比碗小一点的茶杯说:“估计只有广东这个地方才有这个习惯,我们在南昌读书的时候,去外面吃饭,从来没有这个茶杯吧,更不要说送一壶茶了。”
聒叔柄说:“出了广东省,在一间大排档吃饭,如果有一桌人叫老板娘拿壶茶来,接着哗啦啦洗碗筷,那肯定是广东人,或者从广东来的。”
大家都笑了,菜还没上来,韩墨给每个人倒了一杯啤酒,同时对王佐说:“这是闫书进,这是聒叔柄,都是我大学同学,没有他们,我可能就不会在东莞了。刚来东莞的时候,我就是找他们的,害得他们几个人全部跑到楼顶上睡觉去了,呵呵呵……”
王佐说:“你们同学能在一个地方发展,真是好啊!很羡慕你们!来,我们先喝一杯!喝了这杯酒,韩墨,讲一讲你来东莞时的故事,每个来东莞的人都不容易!”
这时,上来了一个菜,咸鱼茄子煲,韩墨招呼大家:“先吃菜,吃了再讲。这个咸鱼茄子煲,对我来说印象太深了,所以今天我点了这个菜。第一次吃这道菜,就是在前面东权厂那儿,和闫书进一起,那顿饭可是我来东莞正儿八经吃的第一餐饭,记忆犹新啊!”
大家吃菜喝酒,韩墨把她来东莞的大致经过说了一遍。四人说笑不断,其中三个同学话题特别多,从东莞讲到南昌,从打工讲到读书,王佐基本上是听众。
王佐发现,这个叫闫书进的同学,个头跟他差不多高,比他还瘦,但特别精神和帅气,一看就是个乐观大度的人。王佐还发现,闫书进不怎么会喝酒,两杯啤酒下来脸就红了,接着就是看他们几个人吃菜喝酒,他连吃菜也很少,显得很斯文腼腆。而聒叔柄则相反,不但人高马大,喝起酒来也豪爽,四瓶啤酒基本上是他和王佐喝完的。
酒足饭饱,王佐见他们三个同学谈兴不减,还在喝茶聊天,于是对韩墨说:“我先去隔壁书店看看,你们聊吧,等会你来帮我挑挑书……老板娘,买单!”
韩墨赶紧拦住王佐说:“今天是我同学来,怎么能让你买单呢,你去书店吧,我们同学好久没见了,再聊聊,你在书店等我!”说着,韩墨转过头对走过来的老板娘说:“今天是我买单,你不能收他的钱!不然,下次我们不来你们店吃饭了。”
无奈,王佐只好对他们三个人说:“你们聊,我去书店了。”
王佐走了之后,闫书进笑呵呵地问:“怎么?来这里才一个多月,就有男朋友了?神速啊!看你们拉拉扯扯的,挺亲热的嘛!”
韩墨不禁笑了,说:“瞎扯什么,人家才刚来十多天呢,一个办公室的,刚刚在厂门口等你们,碰在一起,就聊了几句。你可真是见风就是雨啊!”
聒叔柄说:“那就好,肥水不流外人田嘛,我们可都是光棍啊!”
三个同学哈哈大笑,接着又聊别的话题去了。其实,自从那个东权厂的姑娘抛弃闫书进之后,闫书进还真有追韩墨的心思。但是,由于他在大学时和钱丽艳有那么一层暧昧关系,全班同学都知道,韩墨还是知情人,他怎么可能进一步对她表示什么呢?
又聊了一会,闫书进欲言又止地对韩墨说:“我明天要去珠海,公司搞交流活动,没路费了,聒叔柄还没发工资,所以就跑你这里来了。”
韩墨一直对闫书进心存感激,何况他们俩人的友情更胜于其他同学。她爽快地说:“多少钱?我身上只有两百多块,不够的话,我找我同事借点。”
闫书进说:“够了,够了,两百块就足够了。”
买单的时候,韩墨给了两百块钱闫书进,然后三人来到书店。在书店闲扯了几句,闫书进和聒叔柄就向王佐和韩墨告辞,然后二人在书店外的路上拦了一辆摩的,回大朗去了。
小书店没有CAD的书,韩墨建议下次休息的时候去东莞买,王佐点头同意,二人向金得厂走去。走到三角形草地的时候,有人叫韩墨,是老孙和三个穿着车间工人厂服的打工妹,正坐在草地上聊天呢。王佐和韩墨便来到草地上坐下。一会儿,老孙和三个姑娘说去吃炒粉,老孙邀请王佐和韩墨一起去。二人都说刚刚吃了夜宵,还没消化呢,你们去吧。
老孙走之后,草地上王佐和韩墨相对而坐,一时二人不知说什么好。都想说点什么,又不知怎么开口。王佐一进金得厂,就对韩墨有所顾忌。从小到大的认知告诉他,读书越高的女人越难打交道。没想到,他现在竟然跟她在草地上相对而坐,刚刚她还请他吃饭,似乎对他很热情,也很友好。为了打破难堪气氛,王佐说:“我去买两瓶水来,刚刚喝了酒,有点渴。你想喝什么?”虽然韩墨是个大方得体的知识女性,但她爱慕的男人对她献殷勤,她还是挺开心的。这也是每个初堕情网的姑娘的普遍心态。她微笑着对王佐说:“可乐吧。”
王佐跑到草地斜对面小店,买了两瓶百事可乐和一包瓜子回来。
韩墨最喜欢吃瓜子了,心中暖暖的。她嗑着瓜子,说:“等下回到宿舍,我就把《计算机基础》的书拿给你,下次去东莞再买CAD的书,我们一起去。我想买本有关Windows操作系统的书。我对这方面一知半解,趁现在清闲,一定要啃下来!”
此时的王佐对Windows和Dos这些操作系统还很陌生,可以说是两眼一抹黑,没有一个清晰的概念。八十年代他读书的时候,学校根本就没开计算机的课程。
王佐说:“好啊!有你一块去,买书就方便多了,我对电脑其实还没入门呢。你那本《计算机基础》的书,里面有打字的章节吗?我得从零开始,到时肯定会麻烦你了。”
韩墨说:“有啊!除了讲一些Dos方面的内容,主要就是打字了,其中五笔打字占了很大的篇幅,可以说就是一本打字入门的书。至于Dos,不看也罢,不是相关计算机专业的工作,基本用不上。我想,我们这些利用计算机进行辅助工作的人,把Windows学通就够了。”
上班的时候,王佐经常听韩墨、陈永华、黎玉梅三个人讨论字根的问题,而且有时他还会看看韩墨操作电脑,所以他也略知五笔全拼等等不同打字的区别。他说:“看完你这本书,能对电脑有一个基本的认识,以后学习CAD就容易上手,对我来说就够了。你知道的,我读书的时候毕竟没有接触过计算机,与CAD沾不上边的电脑知识,我想暂时不学也罢,那太费劲了,况且现在也用不上。我听人说,用CAD画图,很少打汉字,我还是练习全拼打字吧,这样上手会快点——真想早点学会CAD,时间不等人啊!”
韩墨刚来到南方时,就是因为电脑这个拦路虎给她吃了不少苦,也受了不少委屈,她深知王佐渴望学习电脑的迫切,更理解他的心情。不过,此前她从没接触过工程设计人员,更不知道电脑画图对一个工程人员的作用如此之大。王佐来到金得厂之后,跟她提起过几次CAD的软件,她才知道电脑制图可以替代手工制图。虽然,除了大工厂大公司,目前工程人员还是以手工制图为主,特别是小厂,更是如此。但是,可以预见不久的将来,利用CAD软件进行电脑制图,将是每个工程人员必备的技能。韩墨也为王佐着急。
韩墨知道,初学电脑的人如果图方便省事,一开始大多会用全拼打字,以后想扭转过来用五笔打字,将难于上青天。因为对于一般人来说,习惯最难改变。因此,她并不希望王佐急于求成,而为以后留下隐患。她想了想说:“其实,五笔打字并不难,我看你还是用五笔吧,五笔可比全拼快多了。我们金得厂的电脑上装了TT和WT这两种打字学习软件,TT是用来学习英文的,还可以练习键盘,WT是用来学中文的。你明天就可以在电脑上练习TT,两三天后就差不多了。在练习TT这两三天中,你完全可以把五笔字根背熟,有空就拆拆字。三天之后,你就可以用WT来练习五笔打字了。”
王佐看着韩墨说:“几天之内就能学会五笔打字?真的吗?如果可以,那真得好好学学!不就是几天时间吗?习惯一旦养成,就很难改了,怎么说也不差这几天嘛。”
韩墨感觉王佐不大自信,鼓励他说:“你没接触过五笔打字,以为很难,接触之后,你就会发现太简单了。说白了,五笔打字就是把我们的偏傍部首分成五笔,也就是字根,一个字母代表一些字根,然后把字根组合在一起,就是一个字了。字根有口诀,一个字母一句,很押韵,一个小时就可以背会。背会了就可以尝试拆字,也可以在WT上练习,简单得很。WT上学习五笔,从易到难,练习一个星期后,基本上就可以用五笔打文稿了。”
学电脑是王佐多年来的愿望,虽然韩墨所说的字根知识他似懂非懂,但他还是非常兴奋。他说:“那好,今天晚上我就把五笔打字那一章看一遍,然后再把字根口决背熟,明天我就可以拆字了。从明天开始,就得麻烦你了,不会拆的字我得请教你!”
韩墨笑着说:“出门在外,大家互相帮忙嘛,说什么请教不请教的,你忘了我们还是老乡吗?我看,从明天开始,背熟了字根口决后,有空你就拆拆字。拆了五十个字,你就给我看看,我抽时间修正。也许这样,你学起来就快多了。”
王佐大为感动。他没想到平常在办公室不大说笑的韩墨如此古道热肠,于是真诚地说:“那,那,真是谢谢你了,谢谢你……是呵,我们是老乡,上次听你说,你是南昌人,出了省同省的就是老乡,我们当然是老乡。你是南昌哪里的?”
韩墨嗑着瓜子说:“钟陵县,你知道吗?”
王佐大为吃惊,但随即卖弄似地念道:“落絮飞花日又西,踏青无侣草萋萋。交亲书断竟不到,忍听黄昏杜鹃啼。这首诗就是写你们钟陵县的。”
从小爱读诗词爱好文学的韩墨当然知道这首有关她家乡的诗,她惊讶地说:“这是五代南唐李中写的《钟陵禁烟寄从弟》一诗,我读高中的时候班上组织去钟陵牌坊春游,抄下了这首诗,并且熟背,没想到你也知道这首诗啊!”
王佐喝了一大口可乐,说:“当然知道,因为我们是老乡嘛。我妈妈就是你们钟陵人,我们可以说是真正的老乡!”
韩墨不禁啊了一声:“这么巧啊,我说呢,你怎么知道这首诗,《唐诗三百首》里都没有,一般人是不知道的,原来你是半个钟陵人啊,怪不得!”
两人的心里距离一下子拉近了许多,王佐说:“钟陵有个名人,叫徐亮之,你知道吗?是我妈妈的大舅,包括我外婆,他们徐家兄弟姐妹全是读书人,解放前钟陵之旺族。”
韩墨又一次惊讶起来,说:“当然知道,我们高中语文老师就非常崇拜徐亮之,向我们介绍过,说他是中国近现代的文学大家,还曾是李宗仁的总统秘书……怪不得你这么爱好文学,原来你是书香世家啊!以后,我们得多多交流。我也挺喜欢写作的。我曾把我在报刊上发表的文章剪下来装订成册,以留纪念,还带出来一本呢。”
这下,令王佐大为惊讶了。虽然他从小爱看书,爱好文学,但写作对他来说就是一个难圆的梦而已,越梦越远。走上社会后,他不但从没写作过,更不要说发表文章了。现在,坐在他面前的韩墨,和他同一个办公室共事的韩墨,竟然在报刊上发表过不少文章,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更对她爱慕了三分,心服口服外加佩服。
自然而然,他们的话题聊向了文学,聊起了中外名著。
他们惊喜地发现,他们彼此看过的中外名著,他们同时都看过。倾刻间,他们的心又一次亲近了许多,相互之间都感到非常投机。他们聊《红楼梦》《子夜》《四世同堂》《青春之歌》《创业史》《平凡的世界》这些中国名著,也聊《三个火枪手》《茶花女》《悲惨世界》《红与黑》《傲慢与偏见》《飘》《巴黎圣母院》这些外国名著。心有灵犀一点通,聊着聊着,他们彼此都感觉像是几十年的老朋友一般,心理距离再次拉近了许多。
王佐说:“文学梦虽然美好,但一般人没条件去实现。像我们,从内地国营企业集体企业来到南方打工,也是没有办法。韩墨,以后有什么打算,文学爱好就这样放弃吗?”
韩墨看着草地上三三俩俩的打工仔打工妹,叹了口气说:“梦想与现实相差太远了,一个人只有先生存下去,才能实现梦想。不怕你笑话,我有个‘曲线从文’的计划呢。”
王佐愣了一下说:“曲线从文?蒋介石有个曲线救国,好个曲线从文!说说看?”
韩墨说:“要想实现梦想,首先保证生存,所以我打算这两年不但把电脑学好,而且要去考会计师,在专业上学好学精,以后就没有失业之忧,也就可以写作了。”
这句话说到王佐心坎里去了,他也一直计划学会电脑,再在专业上更进一步,争取胜任南方最热门的职业——产品设计师和模具设计师等等岗位。至于写作,他还真没想过,他只愿以后不为生计发愁,能有充足的时间浏览中外名著,仅此而已。
当晚,他们聊到深夜十二点,才回金得厂。几个小时的聊天,共同的爱好,两个人的心中都装下了沉甸甸的对方,彼此的感觉可以说是志趣相投,相见恨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