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39年11月30日,40万苏军越过苏芬边界,苏芬战争正式打响,原本以为几天就会结束的战争最终打了四个月,苏军以数十万士兵死伤的代价终于逼迫芬兰割让卡累利阿地峡等地。
苏联即便付出巨大代价,即便被踢出国联也一定要进攻芬兰的原因是其要保证北部边境安全,要保证未来一旦与德国开战,第二大城市列宁格勒不会立刻暴露在德军的炮火之下,显然,苏联人对于自己的边境安全有着一种深深的担忧,简单说,苏联人害怕。
去年的俄乌冲突中,马里乌波尔之战进行的异常激烈,乌军能够在马里乌波尔硬抗俄军三个月,很大程度上是因为当初的苏联有意将马里乌波尔建成一座堡垒性城市,苏联如是做,是为了防备可能发生的第三次世界大战,冷战以来,世界各国对第三次世界大战的担忧一直存在,但是像苏联一样把防备第三次世界大战当做国家的主要任务的国家似乎不多,看来二战后实力的增强的苏联,依旧在害怕。
事实上,今天的俄乌冲突,也是这种恐惧的产物,俄罗斯在冲突中不断强调:俄罗斯如是作,是为了在北约与俄罗斯间建立战略缓冲地带,今天的俄罗斯人依旧害怕。
而在支持乌克兰一方中,波兰显得格外积极,波兰总统多次在公开场合表示:波兰必须全力支持乌克兰,因为如果乌克兰战败了,下一个就轮到波兰了,看来恐惧是相互的,波兰也害怕。
不知从何时起,恐惧似乎一直支配着东欧这片土地,邻国的一个动作便让他们风声鹤唳,仿佛关乎生死存亡的大事每天都在发生。
这场时时刻刻都在东欧大地上上演的“恐惧游戏”如一团乱麻,很难在历史上找到真正的起点,但是让我们试着以这场百年前的战争为切入点,去看一看几百年间一直笼罩在东欧大地上的恐惧的根源。
新生1917年11月7日,列宁领导的布尔什维克武装部队推翻了资产阶级临时政府,苏维埃俄国在炮火中诞生,俄国的历史开启了新的篇章。
但在当时的欧洲,确切的说,就在东欧,获得新生的可不止苏俄一家。
1918年11月11日,毕苏斯基被摄政委员会任命为波兰军队总司令,随即他宣布:波兰独立,波兰第二共和国就此建立。
波兰也曾有过辉煌的历史,波兰翼骑兵曾是抵御奥斯曼帝国的先锋,但自18世纪开始波兰迅速走向衰落,1795年,波兰被俄罗斯、普鲁士、奥地利三国瓜分,此后123年里,波兰不再作为独立的政治实体而存在,说得通俗一点,波兰亡国了。
第一次世界大战中,当初瓜分波兰的三个国家中,两个战败(德国、奥匈帝国),一个主动退出战争(苏俄),以毕苏斯基为首的军事贵族们随即抓住这个机会将波兰复国提上日程。
当初瓜分波兰的国家大多沦为一战战败国,自然无暇顾及波兰的独立运动,而以英法为首的一战战胜国却如当年的拿破仑一样,十分乐意看到波兰这样一个政治实体的诞生。
波兰的出现一方面可以进一步削弱德国,另一方面可以构成对新生苏维埃俄国的第一道屏障。
尽管接手俄国政权的布尔什维克党明确表示对于殖民地和争夺世界霸权没有兴趣,但英法等国始终对于这样红色政权充满敌意,一战刚刚结束,英法等国便组织起了十四国联军直接对苏俄进行军事干涉,同时,西方国家还大力资助昔日效忠于沙皇的白军,共同夹击新生的苏维埃政权。
好在列宁是当时世界上最出色的战略家之一,他通过一系列手段联合俄国内部一切力量,打退了干涉军和各路白军,稳住了苏维埃政权。
但西方国家并不甘心失败,在亲自下场和联合境内白军的尝试都宣告失败后,英法等国又将希望寄托于新生的波兰手中,当时俄波边境尚未划分完毕,英法等国抓住波兰希望获得更大领土的心理,挑唆波兰蚕食苏俄边境。
在扩大领土的问题的上,波兰与英法等国一拍即合,毕苏斯基认为,当前波兰正处于东西两大国(德国和俄国)同时被削弱的千载难逢的好机会,要趁此机会尽可能扩大领土,机不可失,失不再来。
最初,面对波兰军队在俄波边境的小动作,苏俄方面选择忍让,这主要是因为列宁在国内白军势力依旧猖獗的情况下要避免让苏俄陷入两线作战。
但随着国内白军势力被基本肃清,苏俄政权掌握的红军规模达到200万以上,列宁终于决定抽出手来去教训教训西边那个不听话的邻居了。
就两国对比来看,苏俄强而波兰弱,但若就集团力量对比,波兰身后站着的西方阵营,实力远远超过刚刚建立不久的苏俄,但是列宁的压根就没准备与整个西方阵营硬碰硬,他的战略更为巧妙,苏俄将以波兰为切入点,引爆欧洲的工人革命,这一招若成,等于直接给西方资本主义列强来了一招釜底抽薪。
一触即发1919年初,波兰军队就开始利用苏军国内陷入内战的当口不断蚕食苏俄西部边境,由于苏军主力忙于对付白军,能够抽调出对付波军的兵力较少,波军在最初进展顺利,1919年上半年,波军在白俄罗斯方向上进展顺利,8月成功占领明斯克。
占领明斯克后,波军得陇望蜀,又利用联合乌克兰境内反对红色政权势力与苏军作战,1920年4月,波军开始进攻基辅。
此时波兰的目标是:建立一个独立的乌克兰国,作为苏俄与波兰之间的缓冲地带。
基辅的俄军与波乌联军稍一接触便迅速后撤,波兰军队又成功占领基辅。
波兰军队虽然在白俄罗斯、乌克兰地区连番得手,但是这也是波兰军队所能取得的极限了。
波军占领基辅还不到一个月,苏俄军队就开始发动反击,由谢苗·布琼尼率领的第一骑兵集团军以运动作战的方式打击波军后勤,很快让波军后勤陷入困境。
6月10日,波军被迫放弃基辅向后撤退,但已经完成集结的苏军又岂会太容易善罢甘休,由年轻的图哈切夫斯基率领的苏军主力,在出动骑兵以运动战术打击波军后勤,挫败波军进攻势头后,图哈切夫斯基将军开始率领苏军沿着斯摩棱斯克-布列斯特-立陶夫斯克一线发动进攻。
虽然波军发现战场形式改变,并由进攻转为防御的速度还算及时,但是还是没能改变阵地在数日内被苏军先后突破的窘境。
面对苏军的猛烈攻势,波军也只有选择“存人失地”,不断向后撤退了。
波军的快速后撤其实也反映了本身的心虚,虽然当初野心不小,想要建立“从里海到波罗的海”的“大波兰”,但是真正面对苏俄军队的猛烈反击时,波军仍不免心中不安。
波军向白俄罗斯、乌克兰地区的进攻本就有投机的意味,占领的土地能守住就守,守不住就放弃,战争的结果无非是苏波两国在战后划分国境线时是向东一点,还是向西一点罢了。
但是波军的春秋大梦很快就被唤醒,谢苗·布琼尼率领的骑兵利用机动性优势快速运动到乌克兰西部重镇利沃夫附近,并向这一重要城市发起进攻。
而图哈切夫斯率领的苏军主力也似乎没有打退波军就罢手的意思,这个时候,以毕苏斯基为首的波兰高层开始意识到,苏军的目的已经不仅仅是将苏波边境向西部推进那样简单了,波兰是否能够继续作为一个独立的国家而存在都开始成了一个巨大问题。
毕苏斯基
但是,这一切还远没有结束,苏波战争并不仅仅是苏俄与波兰之间的战争,站在波兰军队身后的英法美等国也是左右战争结果的重要因素,而在波军在战场上岌岌可危时,英法美等西方强国逐渐看清了列宁的真正意图,看清这个真实意图后,英法美等国的高层不仅倒吸了一口凉气,他们突然明白:看似实力弱小的苏俄在玩一场以小博大的游戏,一旦列宁的计划成功,这些所谓西方强国的统治基石会在瞬间化为乌有。
真正的决战取得战场优势的苏军一路向前推进,波军的抵抗很难迟滞苏军前进的步伐,8月,苏军已经渡过纳雷夫河,距离波兰首都华沙只剩60公里。
4个月前还在白俄罗斯、乌克兰进内高歌猛进的波军,此刻竟开始面临首都被占领的风险。
苏波战场上的急转直下,立刻让英法等国家坐不住了,英国外交大臣寇松立刻以调停的名义要求俄波两国立即停火,并为苏波两国拟定一条国境线(寇松线),寇松威胁称:如果苏俄不答应这条停火线,英国将以一切可能的方式支持波兰。
这样的声明已经是一种赤裸裸的威胁,当然,英国方面在嘴上威胁的同时,手头上也没闲着,大量武器装备从英国出发运往苏波战争前线。
尽管英国有心大力援助波兰,但这一次英国对波兰的援助却并不顺利,而问题恰恰出在英国国内。
俄国十月革命的成功让英国的工人阶级受到很大的鼓舞,大量英国工人走上街头,抗议政府援助波兰,更多码头工人举行大罢工,他们表示绝不帮助政府将支援波兰的武器运到码头,同样的大规模抗议还出现在德国、法国、奥地利、捷克斯洛伐克。
这一刻,曾经高高在上的西方国家资产阶级政府才真正意识到了危机:虽然苏俄的力量还不算太强大,但是作为一种新的政权形式,苏俄对英法等国政府内部的工人阶级有着巨大的号召力,一旦本国工人阶级这股力量被苏俄成功引导,不止波兰资产阶级政府不保,德国、法国,甚至英国资产阶级政府都将被颠覆。
英法等国关于列宁真实意图的猜想很快在随后得到验证,俄军并不理会英国方面的所谓最后通牒,继续向波兰腹地进发,随着首都华沙开始受到威胁,波兰方面开始收缩兵力加强华沙防线,大量次要地区快速落入苏俄手中,眼看波兰方面就快要支撑不足,英国方面再次提出“交涉”,要求苏俄停止进攻,立刻开启谈判。
然而不同于上次交涉时苏俄的不予理睬,这次取得更大优势的苏军却意外地表示:可以停战,谈判,甚至在国境线划分问题上,都可以采取对苏俄方面没有太大优势的“寇松线”作为两国临时边界。
但列宁给出的条件是:波兰方面必须将军队规模限制在5万人以下,并允许波兰国内工人组建数量不等的民兵武装,波兰境内不能驻扎有外国军队,也不能有外国武器生产基地,更重要的是,波兰现政府必须保证波兰工人权益,允许波兰工人政党充分参与政治。
很显然,列宁领导的苏俄,主要目的不在土地,而是要在波兰再建一个红色政权。
毕苏斯基知道,一旦答应这样的要求,自己的统治将很快走向终结,所以虽然苏军已经兵临华沙,但毕苏斯基依旧决定死战,1920年的8月,全世界的眼睛都在盯着华沙。
赌徒的胜利历史往往会格外关照在绝境中敢于咬牙死挺的人,此时华沙城内的毕苏斯基就是这样一个人,当时苏俄军队吹枯拉朽般由乌克兰、白俄罗斯一路杀到华沙城下,这种气势把很多人直接吓得失去了常识,但华沙城内的毕苏斯基却没有。
战争终究不能脱离其客观规律,如果一支军队在短时间内进展过快,其后勤补给必定承压,这一点没有人能例外,即便是新生苏俄的军队也不能免俗。
由于先前的进攻进展过快,此时的苏军认定攻下华沙指日可待,但提前沉浸在胜利喜悦中的苏军在军队部署方面的严谨性上却开始出现了问题,参与对波作战的苏军主力:西方面军和西南方面军,彼此之间并未形成有效配合,二者之间的空档对于熟悉军事来说可以大作一番文章,或许苏军认为此刻华沙城内的波军已经吓破了胆,只敢龟缩防御,哪敢利用苏军的破绽反守为攻。
但可惜的是,这次苏军完全猜错了,华沙城内的毕苏斯基早就已经决定了放手一搏,他等待的就是苏军露出一个破绽。
看到苏军露出破绽的毕苏斯基丝毫都没有犹豫,他在华沙城内兵力捉襟见肘的情况下决定抽出2个集团军去攻击没有友军在周边掩护的苏俄第16集团军侧翼,只留3个集团军死守华沙城。
毕苏斯基此举无疑相当冒险,无论是剩余的3个集团军没能守住华沙城,还是派出的2个集团军没能迅速击溃俄第16集团军,整个华沙防线都将立刻崩掉,但这一次毕苏斯基赌对了。
还在进攻的俄第16集团军侧后方突然出现了波兰第3、4集团军,俄第16集团军根本没有相应预案,在波军的突然袭击下迅速溃败。
随着第16集团军的溃败,第3、第15集团军的侧翼同时暴露,同时,华沙城内的波兰守军开始大举反攻,战场形势急转直下。
面对这一突发情况,苏军乱作一团,左翼、中路、右翼接连遭遇猛烈打击,苏军开始雪崩式溃败。
不到2周时间,苏军在各个战线上先后溃败,波军的反攻一直持续到了9月初,最终都已经筋疲力竭的苏波两军展开和谈。
最终双方确定的边界线比寇松线更向东,西乌克兰与西白俄罗斯的大片地区被划归波兰,靠着绝境中的咬牙死挺,波军硬抗住了苏军的连番进攻并成功反败为胜。
改变世界的战争苏波战争发生于第一次世界大战后,其规模与当时诸多大型战争相比都是小巫见大巫,但这场战争确确实实在很大程度上改变了世界格局。
列宁试图以苏波战争为翘板,在欧洲各国引发红色革命浪潮的愿望没有实现,苏俄,以及后来的苏联国内的革命理念也开始发生转变,以托洛茨基为首“连续革命派”在与以斯大林为首的“阶段革命派”之间的斗争中逐渐失势,日后苏联境内发生的很多事都可以在苏波战争中找到答案。
苏波战争期间,斯大林是西南方面军政委,他目睹了苏军在一片高歌猛进中因一次小的失误遭遇惨败,而这可以很好地解释斯大林之后的执政生涯的作为逻辑。
苏军败给了同样刚刚建国的波军,这让斯大林深刻认识到苏联国力的薄弱,于是他上台后,几乎以不计代价的方式推动工业化,斯大林之后所作所为,几乎都可以用对自身实力不足的恐惧来解释。
大清洗也好,快速工业化也罢,都可以被看作是苏联方面对于内心不安的过度反应。
但是,这并不是苏波战争可以揭示的全部,这场战争的背后,是东欧国家持续几个世纪的恐惧。
深度恐惧苏波战争的特点是经历了两次大反转,波军从占据优势到被苏军打得抱头鼠窜只用了2个多月,而苏军在华沙城下被波军一轮反攻就丢掉之前的全部战果。
柏林—华沙—明斯克—莫斯科,这几座重要城市几乎位于同一纬度,且这几个城市之间几乎一马平川,骑兵与装甲部队短时间内就可以在这几个城市之间纵横驰骋,一旦一个国家出现衰落迹象,其首都会在短时间内收到巨大威胁。
在这场东欧、中欧强国之间的绞杀局中,胜负就在一念之间,甚至生死也在一念之间。
直到今天俄乌冲突都与源于一个似乎在其他地区人看来并不太重要的东西:战略缓冲区。
俄罗斯不惜与半个世界决裂,也决不能容忍乌克兰加入北约,这与二战爆发之初,苏联不惜动用武力也要将波罗的海三国纳入自己版图,不惜付出惨痛代价,也要将芬兰西部地区纳入自己领土如出一辙。
当初的苏联要将波兰东部、波罗的海三国、芬兰西部地区作为与德国之间的战略缓冲区,而如今的俄罗斯要将乌克兰变成与西方之间的战略缓冲区。
事实上,如今的俄乌战场上,支持乌克兰最积极的波兰也有一句潜台词没说:乌克兰必须充当波兰和俄罗斯之间的”战略缓冲区“。
东欧、中欧大平原上持续数百年的激烈角逐让这片土地上的人有一种天生的不安全感,持续数百年的亡国危机感让这片土地上的人们对于安全有着一种格外的执着,这种执着有时在其他地区的人们眼中是不可理解的。
经济角度上讲,东欧国家间确实有着巨大的互补空间和共同利益,但一旦涉及到安全问题,这些共同利益都会被抛之脑后。
美国以安全问题入手打击欧盟与俄罗斯之间的经济往来,正好抓住了这些国家的软肋,或许所有的国家都知道自己在被美国玩弄,但所有国家又都明白自己已经走入一种囚徒困境,他们此刻的选择不是最优解,但谁也不敢拿自己国家的安全利益去赌。
东欧国家间的不安全感已经持续了数百年,不太可能在一朝一夕间改变,想要化解这种安全感危机,注定得经历无尽的拉扯,而且需要多花上一些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