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国饶舌音乐于2006到08年间来到了印度。在十余年的光景下,从阿姆到Jay Z,商业取向的主流外国饶舌乐手以及嘻哈元素有关的流行商品,已经攻占印度年轻世代,成为一块不可小觑的商业大饼。与此同时,听着美式饶舌长大的印度年轻世代,也开始了他们的饶舌本土化尝试。
当商业导向的饶舌音乐在印度风起云涌之际,以印度社会与政治为关怀对象,富含省思与批判精神的本土独立饶舌,也默默地在不起眼的角落,开始萌芽茁壮。这些印度本土饶舌乐手从美式饶舌汲取的,并非表浅的韵律与风格,而是更进一步地对这些看似酷炫的歌词背后的批判精神以及历史作出理解,了解到歌词背后的社会意涵,并套用在印度本土的问题上。
宝莱坞的饶舌歌手只是谈论女人,酒和派对,他们只谈论魅力,试图向听众贩卖虚假的梦想。我想制作一些关于各种生活中的战斗,以及谈论与我一样那些身处印度各个贫民窟里数百万的人们,他们身处的充斥着谋杀和暴力的日常生活的音乐。
Naved Shaikh,一个来自孟买郊区,素以帮派和与毒品暴力闻名的小镇Khatarnak的年轻人,在受到了Tupac Shakur和Notorious BIG等擅长透过歌词表达对社会的愤怒和挫折的美国饶舌歌手的启发后,开始以自己的生命经历,写下了一首混合印地语与乌尔都语发音的饶舌歌曲《Aafat》。很快的,他那深深引起共鸣的饶舌歌曲顺着YouTube,在印度年轻人间流行了起来,打响了印度本土饶舌音乐的第一枪。
Shaikh的本土饶舌之所以能够快速获得印度年轻人的共鸣,肇因于当代印度特殊的时代背景。与Naved Shaikh同时代的印度年轻人,正面临了印度经济起飞最快速,却也是贫富差距最大的时代。
据统计,印度的贫富差距来到了有纪录的90余年来的最高水平。这种贫富差距的悬殊,首当其冲的体现在印度最富庶的港口大城孟买。在这个有着全印度最璀璨的文化软实力输出基地宝莱坞的城市里,混乱无序、狭窄巷弄且味道充斥的贫民窟,往往与贵气豪奢的世界仅有一墙之遥。
生活在日益两极化世界里的市井小民,日常聆听音乐的偏好却被那些歌颂着魅力、财富与五光十色生活的宝莱坞歌曲所主宰,而那些歌曲里,却几乎没有反映出普罗大众所处的世界的真实样貌。
竞争与巨大生活压力,以及社会上各种不平等,都在在让这个最具理想性与正义感,灵魂躁动不安的世代,立刻被诉说着与自己生活有着极高共鸣的本土饶舌所打动。
与Shaikh一起开拓印度第一代本土饶舌的这些音乐人,都称呼自己为「沟渠里的饶舌歌手」(Gully Rapper)。他们来自街头,歌曲中讲述了自己成长过程里的所有瑕疵,用最便宜的摄像镜头,拍下粗糙但真实的饶舌录像。在他们的音乐录像带里没有商业饶舌歌曲MV常见的豪华轿车或华丽炫富的衣服——就如同这些沟渠里的饶舌歌手在真实生活中从不曾拥有这些东西般。「如果我们穿250卢比的衣服,那我们在MV里就是呈现出穿着250卢比衣服的我们,我们拍下的MV,就是我们所谈论的世界的样貌。」他说道。
除了贫穷之外,印度无所不在的性别、种姓,甚至是宗教与族群冲突,都是处在这个急遽变迁的社会里的饶舌爱好者们,创作取材的来源。
Shaikh等饶舌歌手,都在忠实记录身处的社会问题得到的庞大共鸣里,取得了广泛的影响力,以及成名后带来的财富。然而,与大多数发迹后走上致富路线,随即与出身的街头渐行渐远的美国饶舌歌手不同,印度这些出身贫民窟的饶舌歌手想要的并不是在大赚一笔后离开他们的故乡,相反的,他们打算用饶舌音乐与成名后积累的影响力,回过头来改变他们出身——尤其是身处这些社会问题风暴核心,最脆弱却也最具希望的下一代孩子们。
SlumGods是印度最早的嘻哈饶舌团体,诞生在孟买最大,同时也是亚洲最大的贫民窟达拉维(Dharavi)。SlumGods开设了一个针对小区学童的活动中心。在这里,他们除了提供贫民窟孩子们英语和数学的基础教育课程外,也开设简单的饶舌音乐教学课程,鼓励孩子们透过书写歌词,记录下自己对生活的真实样貌与想法,并透过说唱的方式,让他们学习如何向世界表达自己。身为SlumGods一员,来自吉吉拉特邦的Poetik Justis说:
我们提供这样的活动不仅仅是为了协助孩童摆脱贫困的循环,更重要的是让他们知道如何向人们表达自己,用他们每天使用的语言,谈论与自己身处的地方紧密相关的社会问题,以及他们自己SlumGods这个团名,是受到以达拉维为背景,享誉全球的电影「贫民百万富翁」(Slumdog Millionaire)启发而出现的。与Slumdog对比,SlumGods诉求的是透过饶舌音乐与嘻哈艺术,让来自贫民窟里的他们,能够摆脱内化的污名与自卑,成为主宰自己命运的上帝:
饶舌给了我们所有人自尊——这对所有居住在达拉维和印度的人来说,都是一种珍贵的资产。饶舌让我们改变了对生活的看法。我们不再把自己视为不幸,而是抬头挺兄地明白如果我们把心投入任何我们有心想成就的事,我们就一定能够取得成功。这是嘻哈带给我们的自信最大的资产。
SlumGods成员之一的Akash说到。打破「生活在贫民窟中的人,注定要留在贫民窟中」这样宿命观的自我验证的预言,或许正是飘洋过海来到次大陆的饶舌音乐,带给这块土地上长期被压迫的人们最珍贵的礼物。